府衙终于解放了,衙门口陆陆续续走出了些人,都是被关了多日一朝得知能回家的人,他们大多神情疲惫,精神有些萎靡,叫他们等在外面的亲人们好一阵心疼,纷纷围拢了上来,当然人群里也不乏一些好奇心作祟的好事者。

    这些人虽然并未受到什么严酷的对待,但是光这几日的遭遇,就让他们惶惶终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府衙为何突然戒严,而前些日子,有几个带头反抗的人更是被大人雷厉风行地下了牢狱后,他们就更胆战心惊了。

    连那些比他们官大的都被削了身份下了大狱,那他们这些小喽啰……岂不是更无望了?

    就在他们都报以最坏的结果,打算写份遗书什么的时候,竟然突然被通知,他们可以走了?

    踏着摇晃的步伐从府衙内出来,踩在被阳光铺就的朱红色大门前的台阶上,他们看着自己被迎上来的家人们抓在手中的衣服,才稍稍有了那么一丝丝一切都结束了的真实感。

    真的被放了?

    就这么出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眼中犹带着一点惊疑和不敢置信。他们自己是这样,同僚们也是如此。从大家互相交换的眼神中,他们都能看出对方心中有着和自己一般的不平静。

    但最后他们什么也没说,任由亲人们把他们拉走了。

    而在此时,一个身材臃肿的男人,挪动着两条又圆又粗的小短腿,在四个家丁的搀扶下,一步一歇地迈上了台阶。

    来人约莫四十来岁,浑身上下仿佛被肥肉填充了似的,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巨大的圆球滚了过来。

    府衙门口,一些还未来得及离开的人看到他,忙迎了上去。

    “贾老板,贾老板好久不见。”

    “贾老板是来看梅大人的?可需要小人为您引路?”

    几人纷纷围上前去,不由分说地开始和贾大用套近乎。

    贾大用抹了把汗,面色慈和像弥勒菩萨般笑眯眯地看向众人,然后摆了摆手:“不用不用,各位都去忙吧,这里,我熟。”

    这些有心攀交情的人一听,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也是,梅大人的连襟嘛,自然对府衙熟的很。

    有一人急智道:“贾老板,梅大人在正堂,您过去就见到了。”

    贾大用闻言,转头看向那出声的青年,“多谢这位小兄弟了。”

    他语气和善地说完,一手从兜里取出一个红色锦袋,一边说着“小小心意”,一边放入那人的手中。

    其他人见状,顿时扼腕不已。而那得了赏的青年激动地连连朝贾大用鞠躬拜谢,见贾大用上台阶上的困难,还上手扶住了他庞大的身躯,直把人送至大门口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有人忍不住酸他,“真是个狗腿子。”

    “有人想做狗腿还没那机会。”青年也不是好惹的,闻言立刻反击道。

    “你——”酸人的人立刻被气到了,摆出一副想和他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然而青年却晃着手里的锦袋,理也不理旁人。

    他气的牙痒痒,眼神随着青年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那晃动的红色锦袋上,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听说过的一则传言,竟又呵呵笑了起来。

    青年动作一顿,眼神狐疑地扫过来,“你笑什么?”

    莫不是被气疯了?

    “呵呵。”那人面上带着看奇怪的表情,“我看你啊,别是得意太早了,恐怕不知道贾老板有个传统吧?”

    青年皱起眉,“有话直说,神神叨叨个什么劲……”

    只见那人遥遥探出手指朝红锦袋点了点,说:“你以为,一个锦袋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青年闻言,只以为他又是在酸自己,顿时冷笑了声,“我看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

    他看这人已经不爽很久了,两人虽管事不同,但在评级上也算是同级,可是此人却仗着资历比他老,自他上任以来处处打压自己。如今自己比他先一步在梅大人的连襟面前露了脸,这人自然会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奚落他,对此,他早有准备。

    正好,也让这老货再酸一酸,只有彻底被下了面子后,以后再见面,想到今日之事自然无颜再和他争锋。

    青年存了要再炫一把的念头,唰地打开锦袋,竟是要当着他的面把锦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锦袋里有什么!当然是银……”子

    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嘴巴半张,呆愣愣地看着被举到面前,自己手上的东西,仿佛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般,模样有几分可笑。

    “哈哈哈!!!——”

    那人毫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正如青年所想,两人本就是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舒服的关系,能见自己的对头吃瘪,他当然比任何人都高兴。

    青年涨红了脸,猛地收回手,翻开锦袋,不可置信地将它里里外外,全部翻了一遍。

    没有!空的!

    整个锦袋里只有一张被他当作银子炫耀出去的包角黄符!

    “早说过了,年轻人呐还是太嫩了。”

    青年捏紧了掌心的黄符,就听耳畔传来死对头的声音,他端着一副倚老卖老做派的语气,本就可憎的面目,只让人觉得越发厌恶了。

    “贾老板信佛,随身的锦袋里装的啊那从来不是钱,是向高僧求来的平安符。贾老板平日里又乐善好施,看到有困难的,欣赏的,最爱送人平安符,寓意平平安安。”他假模假样地说着,看着青年把符揉进手心里,“诶,你可别把贾老板送你的平安符给弄坏了。”

    青年额角抽抽,一瞬间气血翻涌,嘴巴比脑袋更快一步骂了起来,“你个老货——”

    “诶诶,张大人,张大人……”

    “咱们有话好好说……”

    眼看着两人气氛不对,似乎就要争执起来,本是看戏的同僚们纷纷从刚才的大戏中回神,忙上前劝解起来。

    ·

    穆瑾一行人回到城北的临安客栈。

    宁笙正要下车,却被穆瑾伸手拦住了。

    “?”

    穆瑾朝知黍看了一眼,知黍点点头,先一步下了马车。

    宁笙:“我们还不能下去吗?”

    穆瑾:“别急。”

    宁笙不知道他们卖的什么关子,但也只好老实等着。

    没一会,知黍带着一个白色的兜帽又进了马车里。

    穆瑾接过兜帽,转身就往宁笙头上戴去。

    喔……

    宁笙恍然大悟,乖乖地坐着让穆瑾给她戴好了才开口:“我之后也要戴这个吗?”

    穆瑾垂下眼看她,“怎么?不舒服?”

    宁笙摇了摇头,“还可以。”

    穆瑾于是笑了下,“那便戴着。”

    “嗯。”

    宁笙难得的乖巧让穆瑾有一瞬的不适应,他伸手,撩开遮挡在眼前的面纱,与面纱后圆圆的杏眼儿对视。

    只见她眼中一如既往的清澈,没有不满也没有疑惑。

    反倒是他撩开面纱的动作惹得这双莹润的杏眼微微抬起一点,眼中透出一点疑问来,好像在问——

    你做什么呢?

    穆瑾放开面纱,缓缓收回手,隔了一会儿才说,语气温和:“城里说不定还有田七的眼线,戴着兜帽多少可以减少些危险。”

    像是在向她解释戴兜帽的原因。

    “我知道呀。”宁笙脆生生地回答。

    穆瑾摩挲了两下指节,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多此一举。

    宁笙:“我可以出去了吗?”

    她说完,沉着气等待穆瑾的许可,然而过了半响,才等来他的低声回应。

    “进去吧,碧水也在。”

    听到这话,宁笙双眼霎时一亮,留下一句“我先出去了”便风一般地冲出了马车。

    她刚一进屋,便迎上了款步走来的碧水。

    碧水一袭青色外衫,脸色看起来还行,只是十个手指头都被纱布厚厚地包裹着。

    宁笙的眼圈立刻红了起来。

    碧水见一带着兜帽的女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然后突然顿在了原地,目光透过那层白色轻纱,反应了会才问道:“是阿宁吗?”

    宁笙猛地点了下头,挪动脚步,快速走到碧水身边。她撩开面纱,一双红的像兔子一样的圆眼睛登时暴露在了外面。

    碧水温柔地笑了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眼角,“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阿宁怎么变成一个爱哭鬼了?”

    宁笙忙捧住她的手,不敢碰到那触目惊心的纱布,“你的手……”

    碧水眼神下移,不怎么在意地笑了下,“都接好了,袁大夫给我接的。”

    宁笙小心翼翼地看着那手指,好似想透过厚厚的纱布看清里面的样子。

    半响皱起一张小脸,“疼吗?”

    碧水本来想说不疼的,但见她的样子好像有些被吓着了,决定还是假话里掺着真话说:“一开始有些疼,后面就不疼了。”

    “真的?”宁笙瞪大眼,有些不太相信。

    “嗯。”碧水睁着眼睛说瞎话,“袁大夫的手艺,你还不相信?”

    宁笙想,那白胡子老爷子是瞧着挺能唬人的,就是不知道他的真本事有没有那么厉害了。

    但是不管袁大夫是不是真有真本事,害碧水受的无妄之灾,是她带来的,她才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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