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燕刚放下汤碗,外面突然传来了阿宝惊喜的一声:

    “维舟哥哥!”

    是姜维舟,哥哥的那个好友?

    在原身的记忆里,姜维舟与大哥同岁,又是她家邻居,自小就一块在扬州城里长大,后来与哥哥同窗,每日上下学一起,有时还来家中同吃同住,情谊深厚。

    姜家家境普通,原是小商贾出身,有意与她家攀友结亲,借以得父亲在衙门中略微照拂,后来谁知境遇颠倒,她家获了罪,发去安平,姜家的生意反是越做越红火,有意远离荆家,明哲保身。

    只有姜维舟一人心热人善,不顾他双亲阻拦,执意帮大哥在义学的同窗中走动打点,保全了他们一家人的体面。

    恰又遇上官府垛集民兵,听闻驻扎之处也在安平,姜维舟铁了心应征,对家中父母道自己功课稀松平常,不堪为材,还不如入军说不定能闯出一番出息,姜母宠儿,禁不住他软磨硬泡最后答应了。

    这才有机会,在离扬州千里之远的安平还能重逢。

    有稀客来访,荆燕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油污,伸手打算将围裙摘下,不想挂绳勾在了她的木钗尖上,怎么都取不下来。

    身后扑来一阵微风,带着山中新鲜的草叶露水味,萦在了她身侧,一只手轻巧地取下不听话的挂绳,指尖微凉,擦过她的手背。

    荆燕一转头,鬓边一缕乌发散下。

    面前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眉眼间都是自幼在父母膝下承欢,不曾受过半点人世摧折的乐天热忱,嘴角带笑,干净明亮。

    看着就是个极好的少年人。

    “今日有远客,我反倒蓬头垢面的,”荆燕抿嘴一笑,“难为维舟哥哥还能找到这里。”

    “维舟哥哥!”

    阿宝看着极为开心,又喊了一声飞奔过来,姜维舟一把抱住他,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阿宝,又回到荆燕身上。

    他目光太过直接,连身为现代人的荆燕都有些受不住了。

    “息龙山真不大好走,我这头一回来差点在山上迷路,”他拉着阿宝的手,边同他打闹边问道,“怎么会搬到山上住了?我问了你们邻居方才知道。”

    “说来话长,”她轻叹了口气,避开了他的眼神接触,“我家中的那些龃龉,你还是不必知道的好。”

    姜维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难怪我去你家院子里时,不见你叔父,也不见你们平日里用的东西,我险些以为是被谁洗劫过一番了,还好我见到了你叔母。”

    荆燕想了起来,上次她回家就不见叔父,这次姜维舟去也不曾见到人影,他这是去哪里了,难不成把不能自理的叔母遗弃在旧屋里许久了?

    “我叔母如何,看着还好么?”她有些坐立不安,若是因为她与叔父分家,叔母被迁怒,衣食难保,她心里也过意不去的。

    她起身说道,“我得回去看看她。”

    “不必担心,”姜维舟轻轻按住她肩侧,“你邻家那户人家说是,你叔父留了些钱财给邻家,保她饭食不断,反倒是你——”

    荆燕一抬眼,便再度对上他清澈见底的眸子,“你就真的不回去,要在这荒山上独自带着阿宝生活吗?我与你鸿哥儿都不能放心的。”

    “燕妹妹,回去吧,那里有我保护你的。”

    姜维舟说着兴奋地站起身,“我今日来就是有一桩喜事要说与你,我有官身了!虽说小旗不过是个从七品,但手下也管了好些人,有我在,必能在安平所里护你周全的。”

    荆燕看着他手舞足蹈,眼里的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真的有人能护她周全吗?从前,她在所城里被郑懋为难的时候,她父兄不在时,他又在哪里?

    她从一开始还抱着想法,觉得熬过这一关,就会有人来帮她顶起一片天,可是总会被现实给予沉重一击,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恰恰身边就空无一人。

    这样的遭遇,在现代,抑或是来到了这里,一次一次在重复着,警醒她立身立命的根本。

    能保护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处境不同,又怎么可能相互理解?

    荆燕不想与他多说,只眨了眨眼轻道,“那我跟阿宝,就恭喜维舟哥哥了。”

    姜维舟满脸的欣喜,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嘴角缓缓垂下,又几乎恳求地问了一遍,“有我在,你也不想回去吗?”

    她对他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那燕妹妹,我公务得闲时,就多上山来看看你们,有什么缺的想吃的,尽管托人传话给我,我下次再来带给你们,我今日来得匆忙,就不多叨扰你们了。”

    姜维舟努力勾起嘴角,维持着一贯热忱轻快的语气,背过身去,偷偷长喘了一口气。

    所谓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1】。

    他何时才能在绿杨岸边等到他的燕妹妹呢?

    荆燕目送走了昔时的玩伴,对他的表露也未曾多心,只当是人被拒绝好意之后再寻常不过的失落。

    回头一看,丧神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看起来分文未动。

    然而,小榻边的碗里已经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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