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城,已经傍晚。

    苏婉三人一路说说笑笑,每走过一处都能听到他们爽朗的笑声。

    “嘿,阳子,回来啦。”

    一道强劲的风声刮过,崭新的二八杠自行车一个漂移似的甩尾,横向停在了三人跟前。

    苏冬阳眨巴眼睛,当周七一身蓝布工作服,脚蹬一双解放牌胶鞋,肩上搭着灰色围裙,理了个港式大靠背发型的画风映入眼帘,时间静止三秒钟。

    三秒钟后——

    苏冬阳抬脚,绕过那辆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静止往前走。

    “?”

    什么意思?

    周七头上挂满了问号,脚下踩了半圈自行车脚蹬,唰地一下再度拦住了苏冬阳的去路。

    “阳子,你啥意思啊?”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

    憋了好几分钟,苏冬阳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弄得周七脸上大写了一个尬。

    “我那不是知道你回来了太兴奋了嘛!”周七伸长脖子朝着走远的三人大声喊道。

    “阳子,阳子。你等会儿。”周七不死心,踩着自行车快速追上,而后慢慢地跟着苏冬阳的步调滑行。

    “有事儿说事儿,别挡我道。”

    特烦周七这啰嗦劲儿,苏冬阳随手扯了长在路边的两片胡豆叶,放到嘴边,用力卷了舌尖,吹出一个响亮的口技。

    “我也没啥事儿,就想关心关心兄弟,看看你近况。”

    “那谢过兄弟关心啦,哥们儿吃得好住得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你来我往,对付周七这种假惺惺的关怀,苏冬阳三言两语轻松将其打发了。

    “如果周兄没有别的要事,那就……”拉过他的自行车座架,苏冬阳牟足了力气把它朝前推出去二三十米,“走你!”

    “我艹,苏冬阳,你疯啦!”

    乡间的道路坑坑洼洼不平整,苏冬阳这遭力气用的不小,周七顺着他的力道踩着自行车,歪歪扭扭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个狗啃屎,那样丢脸可就丢大了。

    “哈哈哈,周兄,安全第一!”

    望着跑的老远的自行车背影,苏冬阳高举胳膊挥了挥手。

    周七离开后,三人继续往家门方向走。

    穿过梯田堤坝,他们抄小路绕到了村口。

    赵四叔坐在长条凳上抽旱烟,小外孙和几个同龄小孩儿蹲在一旁逗蛐蛐。

    “赵四叔。”苏婉远远看见花白头发的老人坐在槐树下,笑靥如花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嗯?”

    吸了一口旱烟,赵四叔抬了一下几乎快要耷拉到一块儿的眼皮。

    这一抬,苏冬阳那身蓝蓝绿绿交相辉映的花衬衣陡然落入了眼底。

    “苏家老幺!”

    赵四叔口里裹着浓浓的一口烟,悉数吐出来的时候提溜着旱烟袋勾着背气呼呼地朝苏冬阳打了过去。

    “哎哟!”

    一看赵四叔连鞋都不顾得穿就要打他,苏冬阳捂住头像猴子一样迅速闪向一边。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赵四叔跟苏家攀不上亲戚关系,但苏婉爸跟他有八拜之交,前些时候一听苏冬阳这皮猴子又惹了祸,他就发誓再见到他先替苏老三教训教训他这个顽劣儿子。

    赵四叔年近花甲,身形消瘦,一身麻灰汗衫,花白头发打理有型,精瘦五官刻下岁月痕迹,下巴续了一寸长白胡须,素日里与草药为伴,加之以太极拳养身打发闲暇时间,故而平日里颇有点儿仙风道骨的味道。

    然而此刻他光着脚板抄着旱烟袋,跟皮猴子满院子的追,什么仙风道骨早没了影,留下的只有那追得气喘吁吁的发威老头形象。

    “我说……”

    被赵四叔追了五六圈,苏冬阳趴在草药架子旁吸气再呼气,他就知道这老头跟他爹交情不浅,这不,他连家门都还没回呢,他先代他爹教训开了。

    “赵四叔……”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苏冬阳调整呼吸尽可能让自己的说话的语气听来没那么喘,“赵大爷。你至于吗?我不就没叫你吗,你就开始打我了?真是的,你太小气了。”

    “苏冬阳!”

    这混球小子简直气死他了。

    “我为啥打你你别跟我装不知道!”

    赵四叔凌空比划着手里的旱烟袋,脸色铁青的比那锅底还难看。

    “我知道……知道个啥呀!”

    苏冬阳才不会那么笨,明知道赵四叔打他是为了替他爹出气,他也不会主动说知道。

    “好小子啊!自己做错事了还不知错是吧!”赵四叔被这小子快气死了,“你给我站住!有本事,别跑!”

    “你叫我不跑……”苏冬阳叉腰抬下巴,与距离他几步之遥的老人家对视一眼后,瘪嘴:“我不跑才怪!”

    说着,苏冬阳再度猴子附体,一窜老高。

    “小子,看招!”

    赵四叔话音落地,手里的旱烟袋劲风嗖嗖,在空中旋转出了两道弧度。

    噗通。

    旱烟袋落地。

    苏冬阳嗷地一嗓子,夸张地抱住膝盖骨坐到了地上:“我天,赵四叔,你还真打我啊。”

    “看你还跑不跑!”

    走上前,赵四叔捡起旱烟袋,拍了拍灰尘,搬过长条凳重力地放在他跟前。

    “起来,坐!”

    看着那擦得泛光的长条凳,苏冬阳极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凳子坐下。

    “屁股往边上挪点儿!”

    瞪了坐在凳子中间的小辈儿,赵四叔拿起旱烟袋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头。

    “……”

    不爽地甩了甩脑袋,苏冬阳鼻子里哼出一声表示不服,而后还是乖乖地挪了位置坐到了长凳另一头。

    赵四叔坐下,抬起右脚盘在左腿上,把旱烟袋别在腰后,才用手拍了拍踩得极脏的脚掌。

    “我鞋呢?”

    赵四叔回头望了一眼石桌下面,看着那只黑色布鞋向苏冬阳挤了挤眼。

    哼哼。

    苏冬阳转头,他没看见。

    “乖宝,帮外公把鞋拿过来。”

    见苏冬阳无动于衷,赵四叔宠溺地笑着对自己的小外孙发号施令。

    “等会儿。”正玩的兴起的小外孙随口应道。

    苏冬阳太喜欢赵四叔的小外孙了:“哈哈,该!”

    “你就打算一直这样让你爹妈担心受怕?”

    “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看着眼前那张异常严肃的脸,苏冬阳捋了捋他的胡须,对着空气吹了吹。

    “阳子,叔我打小看着你长大,要说读书我觉得你就不是那块料,要说赚钱我觉得你反倒是块可雕的璞玉。但是,人这辈子讲究的就是踏踏实实,不能老想着怎么赚钱容易就怎么去走捷径。老话不都说了么,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哪天咱运气差,真就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你说,你爹妈可咋想。”

    赵四叔忽然变得严肃的声音伴着苏冬阳的笑声传入苏婉的耳朵里,看着他自顾自地把玩着赵四叔的胡须,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苏婉放下不久的心不免又提了起来。

    虽然他们三人打定主意想要做点儿小买卖,然而这事还没跟家里通气,至于父母会不会同意先不做他想,她最怕的就是冬阳那颗轻松就能被人挑拨的心。

    赵四叔的话说的颇重,按理苏冬阳可以笑笑了之。

    捡起地上的枯竹枝,咔嚓一声掰断。

    “叔,没你说的那么吓人。”抬眼,苏冬阳淡淡地扯出了一丝笑。

    “……”

    看着眼前的小屁孩儿,过了今年也19了,成年了,有些事情或许他们做老一辈的想的的确太骇人了。

    赵四叔清了清喉咙的痰音:“看样子我们是老了,赶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想了。”

    “赵四叔……”苏婉走上前,停下,欲言又止。

    “那是,现在这个社会本来就是年轻人的天下嘛。”

    苏冬阳没有苏婉那么多顾忌,心里想到什么说什么。

    “唉。”赵四叔叹气,“你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吧?他在村支队犁地,你呀最好赶紧去跟他报道。”

    “我才不去。”

    一听赵四叔转了话题要他去跟他爸报道,苏冬阳一蹦八丈高。

    他爹是多么严厉的一个人,他这会儿去保准比在这里挨揍的几率还要高。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皮猴子。”

    赵四叔放下盘起的右脚,垫着脚尖把布鞋穿上:“你们等会儿。”

    不知赵四叔要干什么,苏婉三人面面相觑。

    不多时,赵四叔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手里提了一瓶药酒:“你爹那个陈年旧疾天气一变就犯,把这个给他带回去。”

    苏冬阳接过药酒飞快地应道:“好嘞。”

    “旧疾?”

    苏婉不记得父亲有什么遗留的旧疾。

    “赵四叔,你说我爸……”

    不给苏婉追问的机会,苏冬阳拉住她的胳膊准备离开村口回家:“走吧,姐。”

    “冬阳?”

    苏婉抽出胳膊停下脚步眼神忽的变得特别严肃。

    “赵四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爸的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怎么会有旧疾?”

    “爸不让我告诉你!”

    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如果不是赵四叔提起,他都快忘了。苏冬阳舒展的眉头皱了皱。

    “爸不让说你就不说?”苏婉听见他的这个歪理气得发笑,“那爸让你不要投机取巧你听了么?还不是被扣了。”

    “姐!”苏婉的话本无心,但在苏冬阳听来就显得格外的刺耳了。

    苏冬阳厉声叫了苏婉一声,一时之间被旧疾两个字冲昏了头脑的人瞬间恢复了理智。

    “生气了?”苏婉问。

    “嗯。”苏冬阳闷声点了一下头。

    “那你就告诉我爸为什么受的伤?”

    “……”沉默两秒,苏冬阳见拗不过,只得开口长话短说道,“就是几年咱生产队遇到百年一遇的水灾,生产队队长带着爸他们抢救被淹的江城中学的时候,冲塌的房梁撞伤了右小腿韧带挫伤。”

    这事她知道,当时他们在学校里,洪水来的太快,师生都来不及撤离,父亲和老乡们赶来帮着他们撤离时碰上了漂浮在水中的房梁木,但经过村医诊治,父亲的伤势不严重,静养了一个多月基本痊愈了,怎么会留下旧疾呢?

    “伤的很严重?”

    韧带挫伤不应该很严重才对。

    “不严重!”苏冬阳懒懒地说道。

    “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苏婉不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从来没见他二姐这么多问题,苏冬阳被她问得不耐烦了,“如果你想知道,那你就去问爸。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的一点就是,我们的那个爸,他非常的不喜欢你问他过去的事情,以及非常多的为什么。”

    好吧,苏冬阳说的全对。

    他们的父亲向来不喜欢做儿女的过多的询问家里的事情,尤其是他的事。

    只有他愿意说的时候他才会主动说,如若他不愿意,哪怕天王老子拿铁棍撬他的嘴他都不会多说半个字。

    不过这事为什么冬阳知道,她却不知道。这让苏婉想不明白,以至于后来当她终于知道其中原由的时候,才懂得了什么叫为人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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