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夜晚与普善庵的不同,烛火亮的通明,亮的如同白昼,可天上却不似在庵里的那般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星星。

    沈桑柔跪在殿外,冷得有些发抖,她将双手摊开置于嘴前,一口一口地呼出热气,手掌反复搓揉取暖,依旧觉得很冷,又裹紧了外衣抱紧自己,似乎这样才稍稍缓和一点。

    她抬头望向天空,心想:“也不知道江盈和锦瑞挨了打现在怎么样了。”

    虽是立春,但此时空气中的温度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

    冷风袭面而来,把沈桑柔冻得直打哆嗦,盯梢的宫人早早躲进殿中,现下只隔着一扇木门,睡得鼾甜。

    崇德殿位于宫中僻静的角落,平时甚少会有人来,崇德崇德,先崇而后德,意思是崇尚道德,推崇德行。这崇德殿的用途自然是惩罚犯了错的皇家子弟,静思己过,好好想想自己的言行举止是否有失皇家体面,在距离崇德殿最近的地方有一处湖泊,名为静心。

    此湖和寻常的湖泊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只是沈相明一时兴起随便起的。自那之后,这湖就成了御湖,非王公贵族不能靠近。

    这时候的沈桑柔大约跪满了六、七个时辰,膝盖逐已有麻意,见四下无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活动活动。

    刚起身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扑通”之声,位置好像是从静心湖那边传来的,本着好奇的心思她寻着声音来到此地。

    静心湖的周围并没什么异常,沈桑柔准备离开之际,低头见到地上躺着一个酒壶,她拿起酒壶放在耳边轻轻地晃了晃,没有任何声响,想来是别人喝完了丢弃的,可这宫里有谁能将这酒喝完了随意丢弃的?想到这里她眼中忽然闪过一抹豁然,大抵是有了答案。

    心道:“父亲。”

    回宫时,沈桑柔就打听过南凉皇帝的一些喜好,例如他对美酒的钟情,平日里无事便是以酒代茶,小酌怡情。

    她就这么一边猜测着期盼着,一边目光四处寻找那位素未谋面的生父。

    湖水中,有人影若隐若现。沈桑柔慌乱了,生怕湖水中的人影就是自己的这位父亲,一时不慎落入湖水,酒醉的厉害无法出声呼救。

    来不及多想,沈桑柔纵身一跃跳下湖去,事发突然,情况紧急竟把自己完全不熟水性的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身处于湖水中,呛到几口水,身体不听使唤,在湖面上来回扑腾。

    沈桑柔急忙出生呼救道:“救……”刚喊出一个字,便又是呛到几口水,紧接着还是上下来回的一阵折腾,就这么反反复复好几回,耗尽身上所有的力气,往湖底沉去。

    这下好了,别说是救沈相明,自己也要搭进去,她感叹着自己的愚蠢鲁莽,懊悔万分。下一刻,一双强有力的臂弯搂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搂住向着上方游着。

    沈桑柔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长得俊美,眉眼灵动的少年。

    由于在浸泡在水里的时间实在太长,沈桑柔憋气憋的面色开始发白,身体耐不住地紧缩,很是痛苦的吐出一个水泡,那水泡晶莹剔透似水晶般,悠悠从少年眼前飘过,见状少年立刻将自己的嘴贴上她的双唇。

    就这么措不及防的吻上来,顷刻间,沈桑柔不可置信双眼睁大。

    她!她!她居然被吻了!还是个不认识少年,天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猛地就要推开少年,感受到她的反抗,少年加重手上的力道,双唇贴紧吻得更深了,沈桑柔想动却动弹不得,无奈中逆来顺受。

    大约过了那么一会儿,两个人双双露出水面,才到岸上,沈桑柔便推开少年,羞恼道:“登徒子!”

    少年不气反笑,拧干头发来到沈桑柔身前,他凑得很近微微弯下身躯,中间只隔着个拳头多一点的距离,他看着沈桑柔目光柔和,沈桑柔也稍稍抬头看着他,少年抬起一只手替她抹去脸上残留的湖水,道:“长的挺好看的,干嘛寻短见呢?”

    沈桑柔一把打开了少年的手,生气道:“你才要寻短见,我那是……”讲到这里她欲言又止。

    “是什么?”

    她总不好说,以为是沈相明掉进湖里,因为太过着急忘记自己不熟水性的事吧,一来她一个女子脸皮薄,要是被嘻落面子上总挂不住,二来她觉得没必要和一个毫不相干的说这些。更何况这少年还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少年等着她回答,不料等来的又是沈桑柔的一推,这次推的有些意外,少年没站稳后退了几步。

    清冷的月色把少年那张俊美的脸庞,映射的有些阴柔,他嫣然一笑,露出小半颗虎牙,笑得邪魅,道:“你不想说,那我便不问。”

    “好歹我刚才救了你,道声谢谢,总不过分吧。”少年说的诚恳。即使沈桑柔对于少年在水中的行为非常气愤,但也不好继续说什么,道了声“谢。”

    又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答非所问:“天气寒冷,姑娘刚落水,还是尽早回去把衣服换了吧。”然后他还冲沈桑柔笑了笑,转身离去。

    沈桑柔嘀咕道:“这什么人啊?!”猛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溜出来的太久,赶忙回到崇德殿外继续跪着。

    好巧不巧,当天晚下起大雨,这对于本就浑身湿透的沈桑柔来说无疑雪上加霜,没有人知道她雨中到底跪了多久,最后还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沈桑柔回过神,呆呆看着面前这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姜汤,五官都快拧在一起,对着桌对面锦瑞,道:“真的要这样要这么?”

    锦瑞点头,道:“不然呢?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快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沈桑柔不死心,拉拉锦瑞的衣角,撒娇道:“好锦瑞,别让我喝这个。”

    相当遗憾,得到的答案依旧是不行。沈桑柔抿了抿嘴,对边上的江盈挤眉弄眼,其实不暗示还好,这一暗示反而揭穿了她的心思。

    江盈道:“看我做什么,给你喝的,又不是给我的。别指望我会帮你把她支出去。”

    锦瑞道:“什么?!你还想把我支走,我走以后呢?倒了是吗?”

    沈桑柔瞧出锦瑞有些生气,忙道:“我喝,我喝就是了,你别生气。”说完,她端起姜汤,纠结了良久,捏着鼻子,表情呈赴死状,一饮而下。倒不是沈桑柔矫情,她不过是不喜姜味,若让她吃下任何带有姜的食物,还不如直接喝碗药来的痛快。

    锦瑞接过她手中的碗,似是满意。

    随后,门外传来人声“老奴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公主殿下,殿下现在是否方便?”

    来的人是奉皇命,沈桑柔飞快擦拭过嘴角,调整好坐姿示意门外的人可以进来,孙嬷嬷进门先是行一礼,身后还跟着个捧着东西的少年。

    孙嬷嬷道:“陛下听闻您受罚淋了雨,特意命老奴前来探望,这些都是陛下给您的。”

    少年放下手中的东西,露出半张脸,前一刻还沉浸在关怀中的沈桑柔,这一刻却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脱口而出道:“登徒子!!”

    孙嬷嬷问:“殿下与林统领认识?”

    林钊笑道:“我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孙嬷嬷道:“原来如此。这次前来不仅是为探望公主,更是为了除夕佳节,您如今身在宫中,这宫里过节日向来礼仪繁琐,老奴先前伺候过先皇后,陛下的意思是,让老奴多多教导着您,不要在闹出先前那样的糊涂事。”

    沈桑柔道:“父亲是因为我生气了吗?”

    孙嬷嬷婉转回道:“陛下知道您自幼养在宫外,不懂规矩,乃人之常情。”

    到底是宫里的老人,话说的滴水不漏,深知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又不该说。这样的回答既不会让人听了觉得有挑拨离间之意,也能对沈桑柔进行旁敲侧击,告诉她皇帝陛下确实是对她的行为有所不满。

    沈桑柔垂下头,道:“我知道了,那孙嬷嬷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孙嬷嬷道:“明日。若殿下没有别的吩咐,老奴等人就先行退下了。”

    林钊跟在孙嬷嬷的身后,退到门外。此刻,沈桑柔叫住了林钊,道:“那个…林统领留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锦瑞、江盈,你们先出去会儿,我有话想对林统领单独说。”

    闻言,两人挪步到门口。

    江盈走在锦瑞的身后,经过林钊身旁停下,转头看了他一眼,二人四目相对。可就这极为短暂的一眼,江盈的眼里竟有寒光稍纵即逝,要说他二人先前并未见过也没什么恩怨,怎么会对林钊有这么大的敌意,原来直觉告诉江盈,眼前的这个少年十分不简单。

    江盈正欲开口,锦瑞却隔得老远大喊着让她快些过来。

    关上房门,沈桑柔面对林钊垂下眼眸,吞吞吐吐道:“登…不,是林…林统领…”

    林钊回眸,道:“殿下,不妨有话直说。”

    沈桑柔想了片刻,羞红脸道:“那晚发生的事,还请林统领不要声张,我不想再传出什么惹得父亲不悦。”

    林钊会心一笑,道:“臣,愚钝。不知殿下所指何事?还请殿下明示。”

    沈桑柔说林钊是登徒子,他还就真对得起这三个。只见他故意压低了身子,趁说话间,凑到沈桑柔的耳畔,沈桑柔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一回头吻上林钊,林钊不躲开任由沈桑柔的双唇贴上来,整个事件发生的太快,沈桑柔避之不及。

    然而,林钊不给她做出反应的空隙,调侃道:“臣,竟不知。殿下所指的是这事。”

    先前在湖中林钊与她这般仅是为了给她渡气救命,但现下她早已脱离险境,林钊此举有失得体实在太过。试问一个因调戏而恼羞成怒的女子,经过调戏后,再面对站在自己身前的登徒子,会做出何种反应,当然先是给他一巴掌再赶出去。

    “出去!你给我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第二日。

    沈桑柔一大早换上公主的服饰头戴步摇身穿禁步,顶着一碗水在园中,来回行走。江盈手拿戒尺跟在身旁,孙嬷嬷教导过,在这宫中凡是行走坐卧都为规矩,现如今,沈桑柔就要从最基本的开始学起。

    头戴步摇行走的目的是为了让她端正仪态,如果走动的幅度过大,步摇剧烈晃动则失风范。而这禁步都是缀玉石,行动而摇动,以压裙摆之用,行走起来须步伐缓慢,步奏要均匀,轻重得当。如果步伐杂乱,走得急了发出的声音杂乱则为失礼。

    再在头上顶着一碗水,是为了起到辅助的作用,让正在行走的人能够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掌握平衡,若有水洒出,则视为懈怠,旁边的戒尺可就打上来了。

    “殿下,殿下查到了!”锦瑞小跑至此,捋顺畅呼吸“您让我查的事情,查到了。”

    话音刚落,沈桑柔头顶上的碗就因她大幅度的转头而掉下,摔的粉碎,江盈举起手中的戒尺,打在沈桑柔的身上,“啪”的一声,非常响亮。而这样的举动,对于监督执行的人而言再正常不过,可到锦瑞的眼里就成了,江盈此举实属故意。

    锦瑞看得脸色发红,夺过戒尺,怒道:“你在搞什么鬼?!谁让你真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借着督促的由头,借题发挥!”

    不用看也知道,此时的江盈定然脸含煞气,握紧了一双拳头,仿佛随时都会揍上去的架势。眼瞅着就要打起来,可沈桑柔还在这里,她自然是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沈桑柔拉住锦瑞,温声道:“江盈,她不过是秉公办事。你别总是一惊一乍的,言归正传都查到什么了?”

    锦瑞轻咳一声,道:“那个林钊,是这几年里才冒头的新贵,年纪轻轻就已经升到了御前统领的职位,深得陛下信任。”

    江盈凝眉思索,道:“爬得很快。”

    锦瑞继续道:“不错。但有传言说他为人轻佻……”

    不等锦瑞说完,江盈又道:“这个可以忽略不计,我想知道的是他究竟怎么升上来的?升的如此之快。”

    锦瑞倒吸一口凉气,迟缓地吐出两个字:“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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