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白鹤牵到马厩去,想着路过后厨瞟一眼,岂料府里的人都围着,实在是不好进去。

    他无奈笑了笑,只好先去给祖母请安。

    顾老夫人似是不知有新厨子的事,正坐在廊下,看人给梅树剪枝。

    见了孙子回来,很是开怀。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差事办得可顺利?”

    顾五郎也不拘着,就蹲她身前,笑道:“孙儿这算什么?九品才是芝麻官,我只得了大兄的一封家书,若不是衙门通融,各处的人都好说话,此刻只怕连锄头都没借出来。”

    官场的事,老夫人便是不懂,可妻妾间争宠、使绊子,她可没少见。闻言,她更是颇有感慨道:“你大兄此举,是有些不周全。或许,他本是戏言,奈何你我把它当了真。”

    顾五郎脸上的笑没淡,只看着那剪下来的树枝,“我听人说,茶树枝能熏鸭子,不知这梅枝能熏何物?”

    老夫人拍了拍他搁在木椅上黑黢黢的手背,更是笑骂一句:“我老婆子操心着正事,你倒是只惦记着吃的。”

    “前儿祖母才说我瘦了,可不得记着吃的?”

    顾五郎很是理直气壮说道。

    只一句,老夫人就被逗得笑开了怀。笑罢,她也得替这位幺孙打算,趁着自己还有精气神的时候,“既是五郎说梅枝好用,便拿去后厨看看是否用得着,午食再多做一道肉食来。”

    “奴才遵命。”

    没一会儿,杂役们将院子的枝条收拾得干净。顾老夫人这才恳切道:“家里头,人丁兴盛,我这心里头总是高兴的。可是,五郎啊,不说世家里,便是老百姓里头,也有闹急眼的事。前些年,刑部不就办了起七子相残的大案吗,兄弟七人分家,请族老们做中,分了数次都没分成,闹到了衙门里。本也没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由着大人们主持,抓阄决定,本也以为这事就此平息,可回头,人人觉着那日的手气不好,分的田不如其他兄弟,碍于衙门里的威压才不好发作。”

    那桩案子,不止老夫人,顾五郎也听过。

    他们分家,头一回是闹到了衙门,最后一回竟直达天听。

    全因那一大家子,七兄弟,上下老小,三十六口人,互相吃着了毒物,竟无一存活。

    其中缘由,令人心悸。

    陛下更是拿此事问了膝下的皇子们,“老翁有七子,朕亦有七子,尔等——当如何?”

    皇子们人人自危,跪下叩首陈情:“儿臣绝非是不孝不悌之人,请父皇明鉴。”

    “往日太傅教的兄友弟恭,儿臣亦是一一践行。”

    ……

    他是皇子伴读,此事不止教小主子们吃了苦头,连带着一些不大亲厚的人都被疑心。

    顾五郎揉了揉涨痛的额角,努力不去想京里的事,只愿想着近前。

    老夫人再拍了拍他的手,喟叹道:“五郎,你们兄弟几个不是一母所生,可身上流的都是顾家的血。我把你们个个当眼珠子一样疼。你年纪最小,而兄长们已经各有差事在身,我也年迈,总想着你们个个有出息,也算对得住顾家的列祖列宗了。”

    “祖母不过六十有三,与彭祖比起来,大抵未到桃李之龄。”

    “你呀……”

    老夫人也知今日实在是说多了,也学着他跳脱了起来,“去城西开荒这事,本就是个难事,你只管放手去做,做成了,等你父亲回来,我亲自替你请功去。”

    “那成了,我也讨个小将军当当?”

    “呦,五郎志气远大,你老子都是从末等小兵开始当起的。”

    ……

    顾家祖孙的笑谈,便是在一道点心中结束。

    管家亲自领了人来上菜,只说是后厨新出的菜色,请主子们尝尝可合口。

    碗里头,是凝固的东西,白色的。

    “是用牛奶做的?”

    顾五郎拿起调羹,请祖母先用。

    老夫人挖了一勺,见它如凝脂一样,起了几分兴致,问道:“这叫什么名?”

    “也是后厨新做的,名字还没想。主子若是尝了喜欢,再取个名,便是那人的福气了。”

    这话,也是郑芳芷说的。她在郑夫人手底下,讨巧卖乖是必备的。“往日在家中吃用,没甚高雅的名字,怕污了贵人的耳。若是能得贵人喜爱,得以赐名,小女才不算是辱没了这道小食。”

    管事对这番说辞是满意的。

    眼下,他正静静等着两位主子的评判。

    老夫人忽而一停,又望向了顾五郎,面上尽是难言之色。

    顾五郎自小便是人精,哪里不懂这意思?

    他只得借故咳了咳,又皱了眉头,无不委屈道:“前儿那厨子炖的肉不好吃,孙儿勉强吃了两口,可惜演的不好还教祖母看出来了……今日,孙儿便不为难自己了。”

    不说老夫人了,连管家也眼直抽抽,上回演得挺好,这回是略略夸大了。

    但是,谁是主子?

    管家拎得清,也得陪着演,“瞧老奴这记性,回回把差事办砸了。还得是主子们宽和,换了别家,早挨了一顿打。”

    顾五郎:“……”

    菜是撤了下去。

    不说锅里头还在煮的,管家一并不上了,又请了原先的厨娘开始揉面。

    郑夫人被这连番变故惊住,也忘了自己的处境,脱口质问道:“怎么就不上了呢?我们芳芷做的菜,旁人便是想尝也尝不到的。这也快好了……”

    任它是山珍海味,可主子们忽而不喜,他一个跑腿的能有什么法子?

    管事的皮笑肉不笑道:“今儿郎君回了府,吃不得牛乳这些,实在是对不住了,夫人,小娘子,请吧。”

    好在,他也不算是刻薄的人,给了小半串钱,算是个辛苦钱。

    可郑夫人是谁?他这不是打发叫花子的吗?

    “我女婿……”

    “母亲……”

    郑芳芷难得失礼拉了她,再同顾管事告罪道:“家母不常在后厨,想是给烟火气熏着了,请您海涵。实在是小女托大了,实在是抱歉,这赏钱,怎么好收?”

    泫然欲泣的小娘子,总是教人怜爱的。

    管事也叹了口气,怜惜她的懂事,教婆子装了半篮子杏子,再送出府去。

    郑夫人走在顾家的外墙头,也忍不住啐一口,“他是什么东西,也配这样支使我们母女?灶台的烟都要熏死人了,说不吃就不吃了,这菜可看过了……真是气死我了……”

    郑芳芷心里头也委屈。隔壁的许姐姐样样精通,连带着长姐在家也一一效仿,若她不跟着学一学,家里可真是没她一丝立足之地。

    原本想靠着厨艺,与顾家搭上关系,不说能进顾家的门,可也不想再回那破破烂烂的土屋了,早起打水,磨得她掌心都起茧子了,长此以往,不说她相貌本就不如长姐,只怕是要成为那些个乡野村妇了,连许家二娘子都不如。

    *

    “阿嚏……”

    ——谁在念我?

    躺床上想了小半天,许抱月也没想明白,倒是先受凉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尖起来,出去时,才发现小鹅子在她房间外当门神呢。

    到了灶房做饭,他更是出了个主意:“二姐,你若是真心想要去顾家做菜,我——下回见着了顾五郎,我求求他去。他人虽古里古怪,但不是个坏人……”

    “我的小祖宗呦……”

    许抱月哭笑不得,连连叹道,“幸好你将此事说了出来,不然误会可不就大了?”

    “啊?二姐你不想去他家做饭吗?”

    “我为什么非得去他家?我是想长姐去……”

    “可是为什么要长姐去?”

    “昂?”

    穿书者许抱月又一次被书中人问住。她能怎么说?

    ——自然是因为你姐夫就在顾家。你要从军当大将军,也是借了顾家的关系。

    许平安不懂,和牛尾巴跟着,摆了好几圈后,才恍然大悟:“哦——是因为长姐说要……二姐你才想让她去的么?可我瞧着,五郎,不是长姐的良人。”

    “昂?”

    许抱月只差去捂他的嘴,眼瞪得大大的,头也听话点了点。

    “我的小祖宗呦,这是我们女儿家的私事,你可别掺和了。什么良人不良人的话,和我说说便也罢了……”

    许平安也后知后觉,讪讪笑着去起火,“我们午食吃什么?”

    许抱月心力交瘁。本厨子,很不想做饭。

    *

    才去后院打水,花婆婆又站着矮墙那处,招呼她:“喂。”

    许抱月:“……”

    她疲惫笑笑,走过去,“嗨,婆婆。”

    “我家里有桶牛乳,你可吃得?”

    “昂?”

    “吃不吃?”

    枯瘦的老人,坚硬的话音。

    许抱月连连道:“牛乳是好东西,想来平安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寻到的……”

    “不是他送的。”

    “鹅……”

    许抱月恭维的话说一半,又改口道:“想来也是……”

    “吃不吃?”花婆婆便是看不清,也听出她忙忙碌碌的,很是好笑。

    “……我吃。”

    眼瞅着花婆婆又拄拐走了,许抱月也翻墙过去,心道:本穿书者,倒是要看看还有什么剧情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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