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抱月当即给她来了个无语凝噎,反而是顾望津停了下来,由着她和白鹤走近。

    于是乎,她甚至听到了“她家这位”戏谑道了一句:“无意听得娘子闺名,实非我所愿。”

    “……总说贵人多忘事,五郎也是位贵人。”

    “那便借娘子吉言了。为着娘子清誉打算,平安——先走一步了。”

    “……”

    她日子都过不顺畅了,还担心什么清誉?他倒是留下来啊,往日只会打趣小鹅子的小腿!

    也不止顾五郎走了,白鹤更是成了精似的哒哒追了上去。

    果然,没有情商,嘴又碎的妇人,真令人头疼。

    许抱月便好整以暇等着郑夫人走近,后者赶得急,还甩着帕子道:“他跑什么呢?男子汉,面皮这样薄?”

    “伯母见谅,”许抱月呵呵笑着,“他是这样的性子。”

    “他……”郑夫人略略喘息着,又拉着她的手,仔细盘问着,“他是哪儿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家……人倒是挺多的,可惜——”

    “不得宠是罢。瞧他那样,也是个愣头的。”

    “……正是。”

    “那他家是做什么的?”

    “说来有些惭愧,好像是个守门的——”

    此言一出,郑夫人眼神一亮,话音更是高了几分,“是个守城门的啊,那是城门校尉,和你家也是挺般配的……”

    “……”

    神它喵的守城门。

    然而,许抱月只略略垂首,无声笑了笑。

    郑夫人只当她是害羞了,又戏谑道:“你养在外头,是晓得你父亲的官位罢,也不过是个校尉,校尉对校尉,可不是极极般配的?”

    “……”

    许爹的校尉,那是武官的职位,正六品呢,从一介小兵升到六品,也不知是击退了几次倭寇才有的血汗功劳。

    再谈下去,都辱没了许家。

    许抱月只能故作羞怯,推了推她的手,“好了,伯母,时辰也不早了,我要过去送酪了,改日再请您来随礼。”

    “呵呵,随礼……”

    郑夫人也是笑得皮笑肉不笑的。

    在她们不远处,白鹤咴咴叫唤了两声,顾五郎也是笑了笑。

    合着,他家还是个守门的——说来,也是,替天子守着城门。

    自己——也是一大家子里不受宠的。

    这小娘子,可真是过分的伶俐。不止会做菜,连自个儿的亲事也能信口胡诌。

    他有意放慢步子,尚且能听到她哒哒走来,还哼着莫名的小曲。顾五郎心头的些些不自在,也教她哼散了。

    “许娘子之才,确如其名。”

    “……”

    能抱着月亮,岂不是极大的能耐?

    顾家小腿还搁这阴阳她呢?

    许抱月帮着他推了眼前的上坡路,故作轻松道:“平安——郎君,走商多年,想来是还没定下来。从前,城西凋敝,没有人烟,你与婆婆往来,无需掩人耳目。眼下,我受郎君诸多恩情,有心回报一二。”

    闻言,顾望津失语一瞬,耳旁是小娘子轻软的话音,鼻尖更是清香萦绕。

    还未等他回话,这位胆大的小娘子又进言道:“正好,我如今在孝期,得守三年。这三年,也够郎君筹谋,另找良配,届时我便说是郎君家里急着抱孙子,实在是等不及我出孝了……唉……实在是我福薄攀不上。”

    顾望津:“……”

    好个过河拆桥的小娘子,到底是谁在报恩?

    “许娘子此番,来日是教我受世人唾骂?”

    “放心,你是顾家儿郎,旁人怎敢骂你?议论起来,也是我许家的娘子配不上你。富贵公子与民同乐,这戏本一出,定能赢个满堂彩。顾家名下可有酒家?这钱可不能教别人赚了。”

    过了土坡,这位口若悬河的小娘子也撤手走了,追着白鹤去了。

    顾五郎再垂眼看这满满一车东西,自顾自笑了笑:得嘞,“未婚夫婿”尽心干活,天经地义。

    晨风拂过,将红云吹散,丰州的天,又是天高云淡。

    顾五郎担心着衙门的人另找了许家,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一位老熟人也和他一样,从后山绕着路来了。

    许蘅若给许平安喂了些水,又将他脏污的衣物在后院清洗了。

    李思也不知几时到的,就扶着佩刀站山坡上无言看了好一会儿。

    许蘅若起身舀水时,便看到了他。

    二人目光汇聚,不过一瞬。她移开了目光,再旁若无人去浆洗衣物。

    花婆婆跟着担心了一夜,今日听得他们平安回来,才稍稍放心,这会儿正补眠,睡得沉,才教李思站在土墙外,淡声反问着:“我想了几月,实在想不到,家里与贵府有甚渊源。”

    ——教她一路以故人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这后半句,实在不适宜说出。

    许蘅若搓洗衣服的动作顿住,也只是一瞬,再继续搓洗,“我听不懂大人的话。”

    李思目光如炬,将她的异样全数看在眼里,撇了嘴角,再问,又是昨日公事公办的语气,“许小郎醒了吗?我奉命过来问询一二。”

    “小弟还未醒。大人怕是白走一趟了。”

    这回,许蘅若应答自如。

    李思便无声颔首,人却站那儿,不动,也不走。

    这样光天化日之下,他直勾勾看一个小娘子洗衣裳,饶是镇定如许蘅若,也红了耳根。前世里,不管如何,得了顾老夫人的庇护,无人敢在明面上给她使绊子,更何况是这样的境遇。

    “顾家,可曾给你们交代了什么?”

    好半晌,李思终是挤出一句,干巴巴的,也总比干站着不说话强。

    许蘅若听后,却是极轻笑了笑,给许平安的外裳拧水时,更是直视于他,直言道:“大人觉着,顾家若真交代了什么,小女会随意告诉旁人么?”

    旁人——李思多年的冷面,终是微微裂开,遂转身骑马离开。

    他走得是干净利落,徒留许蘅若对着那道身影若有所思,有所叹。

    前世,她为顾家媳,他是衙门中人,二人并无私交,何至于在她失意于君上时,铁面将军要联络御史上书进言——许家女得天命所佑,更得圣祖皇太后垂青,为中宫之主,不可变,变则生乱。

    李思走也没走多远,绕了一圈,去了城西那荒地。

    今日,白山休沐,又加入到开荒的队伍里去。

    不等他刻意去找,挥锄最卖力的那个,便是他。

    同样扎眼的,还有顾五郎。

    顾五郎或也看到了他,放了锄头过来,年纪尚且小他几岁,出身大家,行走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与随性。

    “李大人,稀客。”

    “五郎折煞属下了。”

    “方才听白山说,李大人今日也休沐,人人都来帮一把,那我岂不是有了时机偷个懒?”

    “属下过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一问的。”

    “问谁?”

    ……

    李思站的位置,离做饭的棚子不远,二人的对话,正正好落在许抱月的耳中。

    今日,不等她再使出新菜式,那些汉子见着她便喊:“许娘子过来了,今日还吃那羊肉焖饭成吗?”

    “我来得早,已经替你们把皮牙子洗好了。”

    “是呢是呢,我也帮着把米也洗了,水也提回来了。”

    荒郊野外,一群呲着大白牙的——汉子,也挺可怕的。

    许抱月只好被迫再做一天。这会儿,就熟练切着皮牙子,再偷闲看看戏。

    十八线男配的会面,教她眼泪都笑出来了——那也是皮牙子的锅。

    有头巾的遮掩,她笑得光明正大。

    顾五郎自然也是看得,又不紧不慢补上:“可巧了,我也有几句话要问问李大人。”

    “……五郎请说。”

    “昨夜,你们说,是我的马自己驮的人回来了。”

    “是。”

    “是在何处?巡街的衙役几时经过的,又是几时发现的马和人?”

    “此乃案件内情,褚大人吩咐,案子未破前,不可外泄。”

    “好极。”

    顾五郎抚掌而笑,笑罢,作势请他离开,“县衙里这样上心,实在是那匹蠢马的荣幸。劳累李大人舍了休沐的假出来查案,那我便不留你了。”

    “属下告退。”

    李思终是在皮牙子的浓烈气味里走了,顾五郎却慢悠悠走了过来。

    顾家小腿,多多少少是带着些大少爷的秉性的。譬如,爱洁。

    厨子许抱月便贴心提醒道:“此处气味不大好。五郎切莫熏着。”

    顾五郎微微耸肩,反倒是拉了把长凳,就坐那处,随口问道:“你可是会做什么消暑的点心?”

    “……比如说?”大少爷搁这点菜呢?厨子只能请他点一点。

    “酥酪便不能指望了。比如,凉粉什么的。”

    “只是凉粉?”

    “嗯。”

    “你们没有凉粉草。”许抱月一针见血指出问题所在。

    而顾五郎歪着想了想,那节马尾也随之晃了晃。

    一条在树荫下晃动的马尾,黑亮的发,翠绿的叶,看着直教人打哈欠。

    许抱月不由多看了两眼,手指头微痒——想揪一揪。

    “许娘子,”顾家小腿如是道,“你猜,我有没有?”

    隐隐凉风中,飘荡着的是皮牙子的烈性,更是少年郎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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