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郎君能瞒下小女育种的事,此事便交给我来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许娘子既是有心藏拙,望津自当遵循。”

    顾五郎依着礼节朝她做了一礼,也不再讲客套话,“那地的大小,想来娘子或许是有数,这种子,即便是由着我带来,多多少少也有些令人瞩目。这些日子,盯着我的人实在是不少。娘子可挑地方?”

    “……不挑。”

    “那明日,便让嬷嬷过来请娘子替祖母做几道时令菜式。全因许娘子感念我顾家寻人的恩情。”

    “……好。”

    送走人时,与她同看那两条马尾的,还有操心的小鹅子,也不知他几时滑过来的。

    “二姐,你说五郎是不是有备而来?我怎么觉着他事事胸有成竹呢?”

    许平安不无艳羡。若是来日,他也能成为五郎一样的人,便好了。

    什么劳什子的状元,似乎都不如五郎运筹帷幄来得动人。

    许抱月也是笑笑。“有备而来也好,无心察觉也罢,左右也不是坏事。我们要在丰州立足,不能压上身家性命去依附旁人,也不得不借力。”

    而顾家这位赤城的少年郎,便是最好的选择。

    *

    翌日,如顾五郎所言,金嬷嬷又坐着马车来。

    和她同来的,还有顾家的府医。

    依着前两日诊脉的规矩,他先是给许平安请了脉,给许家两个小娘子也请了,随后又开了几个调养的方子,药材也是带来的。

    许家好一通感谢,最后无以为报,只能是许抱月跟着嬷嬷回府,做几道菜孝敬老夫人。

    这回,许平安没有同行。

    许抱月一人入了府,正好遇着了外出的男主,他拦着嬷嬷问了一嘴。

    金嬷嬷依着规矩,如实回禀道:“是这两日天热了,想起前几日吃过的酪,特意去请她过来做一道。娘子也是善心,没推辞,便跟着奴婢回来了。”

    “原是如此。我现下有公务在身,今早才给祖母请了安,等会儿我回府再过去一趟,请嬷嬷好好伺候祖母,若是有要事,务必出府来寻我。

    “自然的,这是奴婢的本分。”

    许抱月跟着金嬷嬷行礼送走他,也跟着她看了男主意气风发的背影。

    “许娘子,请罢。”

    “好。”

    “我们大公子,人最是沉稳持重,如今是难得在城里清闲几日,也不忘四处看看。”

    “是……”

    许抱月只得尴尬附和笑笑——嬷嬷,我有点怀疑你的说法。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是女主,我也不喜欢姐夫,不可能看上你家大公子的。

    *

    因着是借着做菜的名头来的,许抱月还担心老夫人是否会替顾五郎把关,来问一些育种的细节,不想她同上回一样,面也没露,全程由着金嬷嬷招待她,在侧厅坐了会儿,才去了灶房。

    作为穿书者,她是晓得老夫人的口味,可若是什么都不问,径直做了出来,样样契合主子,反而是大忌。

    许家姐弟不过是个流放过来的六品官的儿女,哪来的人脉打听丰州老祖宗的喜好呢?

    “我在城西做饭时,有问过五郎的饮食喜好,都说五郎很是随和,饭食皆能入口。不知老夫人喜欢清淡的,还是偏爱肉食,可也有什么需要忌口的?”

    ——装着不了解顾家小腿,她也挺难的。

    金嬷嬷听后,却很是满意,脸上的笑也越发慈祥。五郎不喜羊肉的事,没在外人面前露馅就好。

    “老夫人口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说不好。就像前些日子,厨子上了一道肉食,也吃了不少。若是厨子再多做几道,全数撤下赏人也是有的。”

    “……多谢嬷嬷告知。”

    许抱月心道:不愧是府里最最有权利的嬷嬷,回个话也滴水不漏。即便她是奉命入府做菜,也探听不了老夫人的喜好。

    灶房的菜蔬,实际也少得可怜。

    丰州城的顾家,到底不是骄奢淫逸、拥兵自重。市集有什么,家里基本就吃什么。和家里的小厨房比起来,多了牛羊肉,和一些金贵的调料。

    好在,干货也是有的,面也揉好了在发酵,也不算刻意为难她这外来厨子。

    原先的厨娘不知是被打发去了何处,只留下一个供她驱使的粗使婆子。

    许抱月也没客气,请她帮着剁了肉馅,自个儿泡发了一些菌子,又用牛骨吊了一锅高汤。

    在她擀面皮的功夫,院子里又传来了个颇有记忆点的笑声:

    “嬷嬷,你看我去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顾五郎一大早就出府去了,府里也只当他接了顾将军的令,要去城西的荒地忙活。

    不想他竟是挎了个篮子回来,还装了满满的沙葱。

    这东西也不急着送到后厨,嬷嬷赶忙将他迎入内,老夫人在礼佛,也停了下来,喟然而叹,“你倒是好性,早早去割什么沙葱?这东西若是要,让府里人去便是了,教你父亲知晓,定是要说你的。”

    “什么事不能由我知晓?”

    也是赶巧了,顾将军也出府了一趟,才从外头回,过来请安,就撞见了这一幕。

    堂屋的紫檀桌上,摆着一篮子绿绿的沙葱,他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此时此刻,顾五郎也是义正词严,“前阵子,孙儿忙着去开荒,都没好好陪着祖母用饭。好不容易歇半日,自然是要寻觅些好东西来孝敬祖母的,父亲是孝子,我便能做不孝孙吗?”

    “你呀,理这样多。回头可别求我救你。”

    老夫人再是满意,也得替他在一贯威严的儿子面前周全着。

    顾将军也只是淡声笑了笑,“五郎昨日才泼了一碗茶,我还以为今日又泼了一碗。既然不是茶的事,这事便也揭过了。”

    “多谢父亲大人高抬贵手。”

    顾五郎凑趣,又说起了沙葱的做法,“这丰州种不来韭菜,勉强能成也不能和别处相较。我听祖母说起过,想着用沙葱替一替,风味也是不输给韭菜的。”

    这一番说辞,连顾将军都动容了,跟着道:“说来,也许久不曾吃过韭菜了,那便让后厨做来罢。且让老子来沾沾儿子的光。”

    ……

    这一篮子沙葱,就这样送到了许抱月手上。

    割口的汁液还是新鲜的,大抵是刚从外头买回来的。

    她莫名想到了占着一片沙葱不肯挪动脚步的白鹤,也想到了素来是来去匆匆的人。

    这——不能是顾五郎亲自去割的罢?

    她目光有疑惑,金嬷嬷也没说,送了东西就走,也没提多来了两个主子跟着一起用饭。

    沙葱作为灶房里唯一的绿意,许抱月能把它做出花来,以弥补在家缺东少西的遗憾。

    这里的调味料足,能发挥的空间也大些。她预备包些馄饨,再做道凉拌沙葱。

    粗使的婆子将沙葱洗干净,要替她切,给许抱月拦了下来。

    “我来就好,辛苦起火烧另外一口灶吧,我煎几个蛋。”

    许抱月先切了蒜末和生姜冷水泡着备用,再把沙葱分了三份,一份切成末,一份对半切开,留下了一份。

    做完这些,再把泡开的菌子也切了,一同加到肉馅里,再放盐、胡椒粉去调味,打的蛋也将蛋黄捞了出来,另外煎好切成蛋皮备用。

    ——长姐不在,真是可惜了。错失了一个赏月的机会。

    她将蛋清也加了进去,将肉馅搅拌均匀,边搅动,边加入泡好的大蒜生姜水,少量多次地加,直至肉馅水润。

    即便金嬷嬷不透露老夫人的喜欢,可作为一个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风雅之人。

    馄饨包好了,再包些饺子,她用的是柳叶纹的包法。

    婆子是奉命留下的,也为了盯着这位许娘子是否另外加了什么。

    只见许娘子包馄饨的手法很是不同,不免多看了几眼。

    许抱月并不在意,还问了一嘴,“要一起包吗?”

    “啊……不不不,娘子放心,奴婢是顾家奴,绝不会泄了娘子的家传法子。”

    许抱月只笑笑。这柳叶纹,也不属于她的。不包就算了,只好请她打打杂。

    水开,正好下锅。

    许抱月由着它们咕噜去,取了两个大海碗,在碗里加入沙葱末和香油,舀上高汤和馄饨,再抓了一小把切成的蛋皮,增加色彩。

    “这便好,是要即刻给老夫人呈上去吗?”

    “是,奴婢这便喊人来。”

    婆子是一刻也不离灶房的,自有下人过来端了。

    灶房里再略略收拾后,许抱月又在新烧开的水里滴了一滴油,再滴了醋。

    婆子很是不解。即便自个儿不是掌勺的,也知道这做法不对。

    是要做汤,也不能先调味吧。而且,不是已经上了一道馄饨汤么?

    没等她想明白,许抱月又把切段的沙葱放进去,用长筷子捞了捞,亲自盯着,默默数了快六十个数,用笊篱捞出来,过一遍凉水。

    随后又在凉拌盆里,依次加入调味,少许的盐、蒜末,和全碎的辣椒。

    这这会儿功夫,她吩咐婆子将水舀出,冷锅入油,等着油热。

    她又让看热闹的婆子走远点,“小心,油会呲到你的。”

    热油倒在调味料上,香气一下子就激发出来了,将之拌匀,一道清爽的凉拌菜也做好了。

    ……

    而前厅里,老夫人虽是不见她,却是比顾五郎还担心,也不知是问了几回了。

    “她今儿是预备做什么?”

    “像是在包饺子罢。婆子这剁肉呢。”

    “她倒是会躲懒。”

    “说得是呢,奴婢也以为或是要亲力亲为,不过后厨事多,分些事给底下的人做,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老夫人看了金嬷嬷一眼,又拿起佛经翻下一页,“你倒是肯为她说话,我却像是个恶人似的。”

    “奴婢说也只说些看到的,而主子心中自有丘壑,奴婢是万万比不了,说也是胡乱说一说。”

    而等到侍女们将菜送到了堂屋,旁的不说,一直在看公文的顾将军闻了味,却是先停了。

    顾五郎在抄经,也探头看了看,“今早出门走得急,肚子是不大饱的。祖母这儿开饭早,我可等不及了。”

    夏日来吃馄饨汤,总是燥热了些。

    他们在等馄饨凉的功夫,侍女又端来了一盆凉拌沙葱来。

    顾望津是吃过的,取了筷子,替他们各自夹了一筷子,又和家人打趣着,“前儿我们那地发现了一丛婆婆丁,拌了一盆,也给父亲送了一海碗,也不知父亲是全吃了,还是赏人了?我们那个拌菜的盆,都没浪费,最后还拌了饭。父亲若是不爱吃,儿子可不客气了。”

    那筷子沙葱,还在筷子尖上微晃,如碧波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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