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多钟,天已经完全黑透了。细淋淋的雨斜飘在窗户上,医院外笼罩着雾蒙蒙的一片。

    沈箐提早结束了项目会议,让佣人打包好熬煮许久的米粥和营养餐,再次奔波到了医院。

    一进门就看见黎州实正斗志昂扬地“教训”着自家女儿。

    “……敢顶撞长辈了,你说说自己错了没有?”

    黎初长长的睫毛垂落,显得可怜巴巴:“我没错。”

    是他先欺负人的。

    黎州实:“再说一遍?”

    周城眼看老板都快气得要从床上蹦起来了,可见这病还是要对症下药,连吵嘴都有利于活血化瘀。

    老板家事,作为外人他只能闭上眼睛,双耳放空,安心躺尸当一个合格的工具人。

    半晌,黎初还是服了软,免得爸爸气坏身子。

    她嗫嚅道:“我错了。”

    黎州实:“错哪了。”

    黎初:“……不应该顶嘴。”

    黎州实:“不对。”

    黎初:“?”

    黎州实:“初初,你用的方法不对。”

    “下次他再说你,咱明面上不顶撞,背地里阴他一刀。这叫什么?这叫暗度陈仓、笑里藏刀。”

    “凡事做就要做得漂亮些,不要让人抓住把柄。你看你今天又意气用事了不是?”

    黎初:“……?”

    还能,这样的?

    沈箐在病房外听得一脸无奈。早些年丈夫身居高位要职的时候,整日板着脸不苟言笑、不怒自威,老了反而在女儿面前学会开玩笑了。

    她推门而入。

    “你就别逗初初了,来喝点汤补补身体,早日恢复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佣人跟在身后,将恒温箱里各种餐品都摆了出来。

    熬出米油的山药大米粥、小米粥、绿豆汤、红豆薏米粥、皮蛋瘦肉粥,还有清淡可口的蒜香青菜、排骨炖萝卜、清蒸鲈鱼、芦笋白玉菇。

    以及一些清洗干净的水果牛奶。

    香气浓郁。

    趁着摆餐的间隙,沈箐摆出一副女主人架势问道:

    “是谁惹我们家宝贝闺女了,连黎局长的话都不顶用了?”

    黎初十分狗腿地见风使舵,迅速上前捏肩捶背。

    顺便把事情润色讲述了一遍。

    “妈妈你说,他什么意思嘛,爸爸让我叫他哥哥我也叫了,他非揪着那个称呼不放。”

    沈箐算是听明白了。自家女儿追着给人家抬了个辈分,人商场厮杀的皇太子哪能因为这个生气,顶多顺着逗两下好玩儿罢了。

    不过——

    “这么绕的远房亲戚,亏你想得出来。”

    沈家早年就举家迁宅到苏沪地带安定,倒是与京圈这边的联系往来不怎么密切。

    辈分自然就按黎家这边老爷子那辈往下排了。

    这丫头居然能抽丝剥茧扒拉出这么偏的关系网。

    沈箐心里咯噔一声,不会还是因为闻家那个老二吧?

    还真让她给猜中了。

    黎初明显愣了一下,试图撒娇蒙混过关:“随便无聊查的族谱嘛。妈妈,该吃饭啦。”

    沈箐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

    “初初,七年了,你知不知道他已经……”

    黎州实脸立马黑了下来,眼神示意妻子不要再往下说了。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响亮的喷嚏横空出世。

    “阿啾~”

    黎初不合时宜地揉了揉酸酸的鼻子。由于酝酿了半天,所以重心都没有放在听这件事上。

    只是下意识抱怨:“这天怎么这么冷,京市好久都没下过大雪了。哦对啦,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沈箐犹豫了半晌,还是选择岔开话题:“让你只顾风度不顾温度,小心感冒,快喝点热汤暖暖。”

    “谢谢妈妈。”黎初捧着米粥嘬了两口,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爸爸,菜菜是不是要结婚了?”

    菜菜大名蔡锦怡,早些年大院里的军政老干部们都还没四处搬迁的时候,她们几个女生稍微大了点之后就聚在一起玩,毕竟男女有别,不怎么能玩到一块儿去。

    女孩子们总是挑温馨舒适的小茶吧坐着写作业聊八卦,而男孩子们则对赛车游戏更感兴趣。青春期的少年们总是万分拧巴,不懂得妥协和让步,一腔热血投入刺激吸引的世界中,对女生谈论的东西不屑一顾。

    少女们也瞧不上他们鲁莽的劲头,更愿意和趣味相投的人抱团取暖。黎初记得当初她们一学就是一整天,不局限于课本知识,有的时候是人文地理,有的时候是宗教信仰,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当她们文娱八卦的倾听者。

    那个时候啊……单纯又执着。

    “你说蔡家那个小女儿?”黎州实笑道,“是快结婚了,和江南林家那个房地产商的二儿子,明年二月份,我和你妈之前算着那个时候你还没毕业,就没打算告诉你。怎么,想去?”

    黎初想了一下,“没有,就是突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

    一眨眼,大家都长这么大了。

    曾经被困在失恋沼泽中拉着她痛斥渣男二十多条罪行的菜菜,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她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远离过去,但好像最舍不得的,也是过去。

    *

    医院外飘起了小雪。今年的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

    黎初走出医院大门,一股冷空气冻得她打了一个激灵,呼出的热气近乎凝结成霜。

    攥紧手中的车钥匙,直线往停车场走去。

    晚上黎州实那边由沈箐守着,夫妻俩心疼闺女一路奔波过于疲惫,本想着让周城开车送她回家,被黎初婉拒了。

    周城这段时间忙得连轴转,也该歇息两天了。

    于是便自告奋勇拿了车钥匙和离这儿最近的一套公寓的密码,准备先睡一觉再说。

    人民医院的车流量爆满,停车场也修建得十分诺大,分东西两个区,地上和地下两层。

    “东A区315…”

    黎初口中默默念着车位,从最南边逛到最北边,也没找到A区的具体位置。

    于是不得不原路返回。这次她紧盯着地下的图标以免迷路,却发现地标上的区域近乎毫无章法,从F直接跳到了B。

    “奇怪。”

    黎初走了好几个来回,最后发现只是在原地打转,单薄的外套根本抵御不了风雪交加。

    又一阵冷风吹过,黎初不由自主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身体有些难受。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闻渊似笑非笑的眸子,穿着修身整洁的白大褂,矜贵又优雅地高高在上,像看垃圾一样看着她。

    无声的讽刺,最为致命。

    妈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东西,是不是你在背后偷偷骂我。”

    空旷无人的露天停车场里,这一声发自肺腑的吐槽似乎格外铿锵有力。

    不远处的黑色宾利内,烟雾缭绕。

    猩红的烟头点缀着漆黑一片的内饰,修长分明的手指夹着烟,轻轻点在方向盘上。

    “老东西?”

    驾驶座上的男人轻轻吐出一口烟,突然笑出了声。

    他不过是开完会又做了个颅内肿瘤手术,刚结束连轴转又枯燥乏味的一天,准备在吃饭前点上一根烟。

    结果还没抽完就莫名其妙被人骂了一通。

    闻渊把烟掐灭,降下车窗透了会气,才打开车灯按了声喇叭。

    静谧的角落内突然鸣笛刺耳。

    黎初吓了一跳,本来从没背后说过别人坏话的她就心虚,这下子直接原地飞升。

    等看清从车上下来的人以后。

    她觉得尴尬得能抠出一座城堡出来,并连夜扛着城堡出国逃离。

    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在这里,那刚刚说的话岂不是全都被他听见了。

    闻渊似乎是故意悠闲地关上车门,咬字清晰:

    “别误会,老东西从来不在背后偷偷骂人。”

    黎初:“……”

    他穿着黑色毛呢大衣,从雪中缓缓走来。

    “老东西都是当面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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