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崇仍是在大理寺牢狱中找到段朗之,他似是轻而易举就被抓了回来,又或者他本身就没打算这样跑掉。

    他颓然地靠坐在监牢的栅栏上,身上还沾着鲜血,见到陆崇便向他招招手笑道:“陆将军来了。”

    陆崇咆哮着问他舒五去了哪里,段朗之也不看他,道:“告诉你也无妨。且看宿命再来一次,你还能救她出来吗?”

    鱼朝恩虽然被软禁,但少数伺候他的人应该还在。然而陆崇赶到督军府的时候,院子里面已经万籁俱寂,他大声地叫着舒五的名字,并没有人回应他。陆崇越走越深,直寻到他怀疑是不是已经出了督军府,或者段朗之说了谎话故意骗他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处亮着烛火的屋子。

    陆崇破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仍是令他吃了一惊。与其说这是一间屋子,不如说这是一座私牢。各种刑具高高低低地耸立着,看着触目惊心。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被他这样虐待伤害,乃至枉死在这人间地狱之中。

    此刻鱼朝恩已经脱了外衣,枯朽如树皮一般的身体正要栖上被他绑在刑架上的舒五。舒五只穿着薄薄的衫子,几乎没有血色的皮肤在衫子下面时隐时现,手脚俱被紧紧地绑在木头柱子上,然而她似毫无知觉,耷拉下来的长发盖住了面庞。

    陆崇一把上前将鱼朝恩掀翻在地,老迈的骨头碰在冷硬的青石地面上,令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狠狠道:“陆崇!”

    照着陆崇的性子此刻便是拔剑杀了他,然而克制再三,仍是一脚踹在他心口。

    陆崇解开舒五手脚上的绳结,她便软软地扒在他身上,一如从前她在督军府献艺之时被鱼朝恩下药的模样。他心中清楚,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便抱着她快步出了门。

    鱼朝恩在地上呻吟,恍惚之间便看到穿着官靴的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抬头,看了一眼便笑道:“是你呀。”

    “我受明王所托,暂时护住你。”那人道。

    “御史台也有明王的人了,咱家甚是欣慰。”说着鱼朝恩便要老泪纵横。

    那人止住他,道:“若要护你,你自己也要会辩。”

    “如何辩驳?”鱼朝恩问道。

    那人也不言语,伸出年轻而修长的手指在他枯瘦的掌心写了一个字。

    “党?”鱼朝恩疑惑道,转而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道:“刑部尚书党昆,明王是这个意思吗?”

    那年轻人嘲笑他不争气一般地摇摇头,仍道:“党。”

    舒五靠在陆崇的胸前,意识似乎有所回转,睁开眼睛看见他便朝他笑了,喃喃地叫了句小山便又将头垂在了自己肩膀。陆崇心中刚想到应该无碍了,就感受到她热烈的双唇要过来吻自己。陆崇大惊躲开,她的胳膊便环住自己脖颈仍要过来,他只好加紧脚步,飞快地回到府中。

    好不容易将她的胳膊拿下来放回到被子中,她就又拉着手不让他走。

    陆崇心疼地在她脸颊一吻,道:“我怕阿荔日后记起会难过。”她仍不住地摇头,陆崇心中惶恐,待到下定决心将她抱在怀里,静谧的夜色中便渐渐有了起伏的喘息之声。

    然而翌日清晨,陆崇已经带着阿小果他们晨练完毕之后,舒五仍是没有醒来。陆崇请了郎中过来,向他说明了情况,郎中垫着手帕摸了摸舒五的额头,道:“迷药应该已经失效了。”

    “会不会有其他的毒物?”陆崇问道。

    “应是不会的,这高热也已经退了,按理说应该醒来了。”郎中想到陆崇向他讲述过的情景,思索片刻,道:“许是心事堆积的缘故,不愿醒来。”

    陆崇小心照料舒五,直到第三天的傍晚才见她悠悠醒转,环顾一圈便紧紧攥着他的手,声音呜咽道:“四姐姐...”

    陆崇亦黯然,将她扶在怀中哭了许久,才缓缓道:“丁将军已经将舒四的牌位放在国清寺了。她会是凉州第一个脱藉的女子。”

    舒五低泣道:“第一个,多可悲。亦多可惜。”

    舒五渐渐好转,玉娘来瞧过她,两人见面还没有说话便相顾垂泪,末了玉娘终是一言不发地走了。舒五郁郁寡欢,即便是对着陆崇从太白楼买回来的食物,仍是勉强一笑,吃不了几口便哽咽在喉落下泪来。

    阿小果从前瞧着舒五便喜欢,如今看陆崇将她接到自己府中更是欢喜。然而听闻了她的遭遇之后,一边狠狠地要将那宦官千刀万剐,一边想着法子逗舒五开心。

    舒五见阿小果卖力为她表演,脸上也是笑笑,转而便不受控制般地落下泪来。陆崇见勉强不得,便叫了阿小果回去,吩咐道:“我带了你舒姐姐去外面住一些时日吧。”

    陆崇府中诸人自他吩咐之后,便都叫舒五夫人,只有阿小果仍固执地叫姐姐,此刻见他这样说,阿小果一拍脑袋道:“你们何须去外地,我在凉州认下的阿耶阿娘就住在郊外,你们去我家不就好了。”

    从前阿小果装成上访的孩子戏弄鱼朝恩的时候,便是假扮的这户人家之子,一来二去地竟然十分投缘,那家人感念阿小果的开朗善良,又见他失了父母双亲,便到陆崇这里送礼要认下阿小果。阿小果自幼失怙,陆崇自然希望能多一些人疼爱他,便果断答应了。

    自此之后阿小果每隔三五日在校场操练完毕之后,便回到他那凉州的阿耶阿娘家中。若是有哪一日间隔久了没回去,他阿耶还会来营中接他。那户人家本是关内过来的屯田户,为人勤恳善良,现下在郊外亦有了好几间农舍。阿小果如此说,陆崇觉得倒也不错。

    舒五不置可否,陆崇便代她拿了主意,收拾了东西,安慰她道:“我们去那里住几日,你若不喜欢,咱们再回来。”

    陆崇替舒五穿戴了衣裙,将帷帽戴在发髻上,隔着细柔的纱绡端详着,笑道:“走吧,夫人。”

    舒五虽然懒懒的,但瞧着郊外一览无余的旷达景致,以及漫山遍野的黄色小花仍是发自内心地朝他笑了笑。陆崇握着她的手下车,便有阿小果的阿耶阿娘欢快地迎过来,还要将自己住的屋子让给陆崇夫妇。

    陆崇连连摆手谢绝盛情,只道夫人身体有恙,还需静养。那男主人便指了与自家宅院一墙之隔的另一个小院,道:“这是草民修建的一处农舍,已装饰完成暂时无人居住,可请将军及夫人二人屈尊暂住。”

    陆崇甚是感激这样的安排,道了谢便带了舒五过去。那小院也算是雅致,虽只有篱笆高的院墙,然而坐在葡萄藤下摇着蒲扇便能将远处的天地尽收眼底。

    园中还有两只小猫和一只小狗,那小狗见到他们过来远远地就开始摇尾巴。舒五笑了笑,陆崇与送他们过来的阿小果相互看对方一眼,阿小果道:“还是小狗好使,陆将军比划宝剑竟然比不上小狗摇尾。”

    是夜两人搬了竹椅坐在院中,星垂平野阔,那满天的繁星似是要落在地上。舒五道:“你想不想听我讲讲从前的事情。”

    舒五讲的是从武威逃出来之后的事情,讲到自己也是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望着天天的星星无法入眠。然而此刻的舒五讲着讲着便睡着了,陆崇将她环抱起蹑手蹑脚地送回到室内的床榻上,又在脸颊上轻轻一吻便在她身侧安然睡下。

    后来舒五又告诉他学习琵琶有多难,小小的手指指缝要分得很开才能够到琵琶颈部的枕,而她学习琵琶的时候年岁有些大了,基本功方面本身就不足,因此较之寻常人便更加费劲。

    “玉娘请来的琵琶师傅是从长安过来的,技艺甚高脾气也甚大。每次授课都不要旁人在场,若我弹得不好,他就直接敲在我手上。”舒五说着伸出手给陆崇看,仿佛上面仍有伤似的,陆崇接过她的手,道:“阿荔勇敢。”

    舒五得意地朝他仰头笑了笑,道:“那是自然,不然怎么成为凉州琵琶圣手,怎么识得陆将军呢?”

    “真的吗?”陆崇故作惊奇道:“我可能孤陋寡闻,回到凉州之前竟然从未听说过。”

    “你也没有听过我弹琵琶吗?”舒五亦奇道。

    “没有。”陆崇道。这话却是实话,从见她第一眼便深深爱慕,后来见她成于琵琶亦困于琵琶,更是不敢在她面前提起听一听的事情了。

    舒五却一抽手反拍在他的手背上,道:“你既然没听过,那么就只是钟情我的样貌了吗?”

    陆崇一听,此更是兹事体大,又欲解释,就看见她明亮含笑的双眸,知道她亦是在逗自己,就要去挠她,舒五便笑着跑开了。

    两人白天就在田间散散步,遇上阿小果帮他阿耶阿娘干活的时候,陆崇便卷起袖子帮忙,他们先是惶恐,后来见他真是无事可做,便也不再拒绝。自从陆崇发现了一张胡床之后,便搬到了院子里,夜间两人就并排躺在上面,看着天空,舒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讲话。

    “你知道吗?”舒五道,“阿娘还曾送我去如梦那里学艺。”

    “你去她那里能学什么?”陆崇问道。

    舒五朝他笑了笑,勾勾手让他附耳过来,悄悄道:“学习如何勾引男子。”陆崇便好奇道:“如何勾引的?”

    舒五一摊手,翻了个白眼道:“我不是没学会吗。”

    陆崇大失所望,催促她道:“你好好想想。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舒五便又白他一眼,从胡床上下来,脑中回想如梦教过的什么小猫小兔小狐狸的,手脚僵硬地摆着姿势。陆崇见了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中,轻柔道:“媚视烟行,我已欲罢不能。”

    舒五说他骗人,自己根本就还没开始做什么。陆崇攥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两人身体紧贴,陆崇道:“阿荔试试?”舒五将头靠在他胸口,轻轻摇了摇头,陆崇知她仍有芥蒂,也不勉强。

    一日夜间,舒五睡着睡着便哭了,泪水打湿枕头,陆崇原本担心地观察着,见她哭得似要停不下来,便扶起她靠坐在自己身旁,舒五泪眼婆娑道:“我梦见了我阿耶阿娘,还有四姐。”

    “他们怎么样?”陆崇道。

    “他们说他们很好,叫我也好好的。”舒五道。陆崇心安,便要起身给她倒杯水。舒五拽着他不松手,陆崇一用力便将她从被子中捞起来。

    舒五只穿了单薄的亵衣,突然失了被子又被他抱在怀中,便索性如同八爪鱼一样傍住他,细细的胳膊环住他脖颈,长长的双腿锁在他腰腹之间。

    陆崇带着她要去外间倒水,冷不防听见有细细簌簌的声音,定睛看时,发现竟是魏风带着睡眼惺忪的阿小果在门口站着,他赶紧一个转身将舒五护在里面,自己背对着他二人吼道:“滚!”

    第二日清晨,舒五装作没有看见他们,自己带了小狗去了附近的小山坳。陆崇语重心长又无可奈何地对魏风道:“小果再睡不着,你也不能带他来我这呀。”

    魏风作为陆崇的副手,在他离开凉州的这十余日往返于农舍与将军府之间,本是为着将重要的消息带回给陆崇,然而长安山高路远地一时半会也没什么消息能回来得这么快,魏风便也不着急,有时候见天色晚了,便索性在阿小果家住下。

    阿小果本就与他熟识,有时候不想睡觉的时候,便会叫起他或陆崇给自己讲讲塞外的故事,或是干脆陪他练练剑。

    从前如此,那一根筋的魏风便以为可以一直如此。

    陆崇亦扶额叹息,道:“他本是睡不着,你带他去我那,他见了岂不更睡不着了。”

    魏风耿直道:“我看小果回去睡的还挺好。”

    “那你也不能给孩子看这个!”陆崇忍无可忍,朝他咆哮道。

    魏风连连点头,应该是真正明白了陆崇的意思,然而又好似领悟地过了头,脑中想起昨夜看到的场景,不要命地问道:“那个姿势,真的可以吗?”

    “不可以!滚!”陆崇教育失败,气急败坏地将水杯重重砸在桌子上,赶走魏风之后,转念一想,“真的不可以吗?”

    陆崇亦不要命地跟舒五说了,舒五同样朝他吼道:“不可以!”

    夜里陆崇躺在那里,烙胡饼一样翻来翻去的睡不着,舒五在心中偷笑。陆崇瞧见她抖动的睫毛,便呵醒了她。舒五埋怨他道:“你将我叫醒做什么?”

    “做点有意义的。”陆崇轻轻道。说着一只手就要脱下她的薄衫,舒五还没有点头,被他动作带着便顺从地褪去了衣衫。

    两人相拥,舒五低声道:“我觉得这里不好。”

    陆崇一愣,道:“哪里不好?”

    “它会响。”舒五伸出手指羞涩地指了指身下的小床,两人一动弹,便有吱吱呀呀的声音传出。

    陆崇吻住她道:“那我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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