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单位分的平房宿舍,门窗都是不值钱的梧桐木,几十年过去,腐朽的又酥又脆,上面的绿色油漆起了皮,冒了泡。

    窗户玻璃用小钉子固定,再糊上玻璃腻子,风吹日晒,腻子早干巴脱落,风一吹,玻璃呼呼的响。

    梁红玉穿着象征至亲的孝服孝帽。

    她不怎么悲痛。

    外婆今年九十九,标准的喜丧,睡觉时候走的,非常安详。

    无痛无灾活到九十九,还求什么呢?

    她今年五十多,明白人老了有多么难,走的时候有多没尊严。

    梁红玉看了眼桌上摆着的黑白遗像,要说唯一的可惜,就是送行的人太少。

    一方面年纪太大,朋友基本都走了,早先工作的纺织厂跟不上市场洪流,破产二十多年了。

    亲戚也少,活着的隔了几辈,几乎没来往。

    老式座钟仿佛要随主人而去,像拉风箱般响了十一下。

    十一点了。

    梁红玉捶捶跪麻的腿,艰难站起来,向女儿招招手。

    估计没人来了。

    女儿刚大学毕业,那叫一个愤世嫉俗,厌烦繁琐又折腾人的葬礼,说什么人都死了,做给活人看有意思吗?

    的确挺折腾人的,跪三个小时了。

    老天似乎要再折腾会娘家,刚起身,外面白事大管家一声大喊:“客到,孝子孝孙跪拜迎接。”

    家里白事小三辈,见谁都跪,不仅跪,还要响亮哭。

    指望女儿肯定不行的,梁红玉低头,扯着嗓子哭的抑扬顿挫,同时余光悄悄观察。

    会是哪家亲戚?

    然后,她惊讶的差点忘记哭。

    怎么形容这位客人呢?

    电视上常见,现实很少遇到。

    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比她小不了几岁,但除了年龄,别的完全没法比。

    她穿了件纯白色的貂皮大衣,微胖,或者称为丰满更合适。

    看得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个大美女,漂亮的丹凤眼有些混浊了,没多少光了,但依然美丽。

    她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嫩嫩的,白白的,不用问,所花的保养费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承受起的。

    她化了淡妆,耳朵两个绿的几乎透水的翡翠耳环,脖子亮晶晶的项链不知道是钻石还是宝石,十根手指带了六个戒指,金的钻石的,翡翠的,整个人就是行走的珠光宝气。

    寒酸黯淡灵堂都被映出几分宝气。

    身边的女儿也看呆了,不顾规矩凑过来兴奋耳语:“妈,她耳朵带的绝对是帝王绿翡翠,一个能半套房!妈,她是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咱家有这样一门亲戚?”

    梁红玉这会功夫,大脑以从未有过的效率把所有亲戚过了个遍。

    没有,绝对没有。

    富婆深深鞠躬,点燃三炷香:“梁婆婆,小兰来送您来了。”

    梁婆婆?这是啥称呼?

    等礼毕,梁美玉小心翼翼问道:“请问,您是?”

    “我是你外婆的朋友。”富婆小兰眼睛微红,顿了顿道,“她救过我的命。”

    梁红玉差点以为听错。

    外婆一个人生活,她是个很为后辈着想的老人,别说她了,母亲活着的时候都搬过去住。

    两家住的不玩,两条街道,她经常来送东西,所以非常熟悉外婆的生活。

    别说朋友了,门都很少出。

    还救过命?

    没等她详细问,外边又是声大喊:“客到,孝子孝孙跪拜迎接。”

    梁红玉赶紧跪下。

    脚步声低沉有力。

    余光中,出现双铮亮得黑皮鞋。

    是个男人,声音像从冰箱里出来的,冷嗖嗖的。

    “梁婆婆,罗伯特来送您最后一程,愿您早登极乐世界。”

    罗伯特,外国人?

    母女俩好奇的同时抬头。

    的确是个外国人,大概三十左右,一头金色头发,带了顶橘色牛仔帽,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

    梁红玉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外国人?来参加外婆的葬礼?

    她不会说话了。

    还好有女儿,口吐洋文:“你来自哪里?”

    “我懂中文。”牛仔脱帽,优雅弯腰行礼,“梁婆婆是我的救命恩人。”

    梁红玉:“……”

    娘俩不敢置信对视一眼,老太太还救过外国友人?

    好像掐着时间,外面白管事又喊了,这次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声音哆哆嗦嗦:“客到到到,孝子孝孙跪拜迎接姐接……”

    自带回响。

    梁红玉刚重新跪下,客就到了,速度之快好像飞过来的。

    还真是……飞过来的。

    一只仿佛神话电视剧里穿越而来的白鹤像人般拜了三拜,口吐人言:“梁婆婆,小白开送您最后一程。”

    梁红玉目光呆滞问女儿:“我,我怎么看到只白鹤?”

    女儿差不多表情:“我,我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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