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气氛热烈。

    11号寨门前一条长长新路,路上菜市规模日渐壮大,两边带各色雨棚的摊位延长,直直连接上了九龙城寨里的文武巷,成了附近一大片居民的购物首选之地。

    九龙城寨没有政府,但有说了算的几大势力,面对11号在周边闹出的动静,抱着惹不起也不必要的态度,皆是睁只眼闭只眼。

    百姓只是穷不是傻,觑着风声慢慢都往这里挪,算是苦了部分帮派底层的小喽啰,插不进上头的销金场,下头又没了零花钱,老大不出声,自己也不敢找麻烦。

    首批来的老板们联合寨子推举出两位管事人,成立【文武11市场办事处】划分摊位收廉价租金,平日里管管各类纠纷安排清扫,慢慢从零散摊子进化成了正规小商街。

    菜市商品早就不局限于吃喝两类,现在更像是个小百货市场,尤其春节将至年货铺陈,更是一片琳琅满目,家家摊位前,还会顺带着卖些兰/桃花,水仙/竹,金桔树。

    钟意内穿黑色高领毛衣裙,外套驼色风衣脚蹬皮靴,拿着零钱包提着空篮子,穿行于衣着臃肿的人群之中,成了湿冷冬日里一道显眼风景。

    两旁摊主时不时会探出脖子和她招呼上一声,钟意脸上带笑左右看看,逛哪家也成了难题,索性随眼缘选了家还有空间可站的摊位。

    钟意上前,看看货架上的“九折酬宾优待”字样,自己拿出袋子伸手去挑拣,她想再买点糖果饼干待客用。

    老板笑得露出牙花热情招待:“钟小姐,随便挑,给你6折!六六大顺!”说完了还要得意地看看左右,瞧,选了他家呢。

    边上其他客人闻言侧目,嚷着自己也要顺,老板一句“靓女幸福久久再顺不过了”算作安抚,就一心帮钟意装袋了。

    老板是最早来的那批人之一,习惯了特殊对待钟意一家,也就是哥嫂弟三人,钟意等称斤算好账之后,掏出了九折的钱来。

    “拿着,我也要个幸福久久,你别不给啊。”

    钟意笑说完不等拒绝提着东西就走,去到了菜肉摊那边,买好一堆菜,寨门离得也不远了,市场就在家门口,每天买一点的,年货早齐了。

    钟意往寨门那走,身后有人羡慕张望,感叹的话怎么都说不厌。

    “这么好的地方,我要是能住进去该多好。”

    “可惜他们不对外租,我上回进去理发,剪完了又去吃饭,磨磨蹭蹭半天给逛了一圈,真漂亮!但是我也不敢多待,就怕被他们误会了。”

    “误会什么?我看他们都挺随和啊,我是走了大运了,能赶上最后一波挤进来做生意,现在没登记申请的都不给摆了,名额又少,我朋友还排着长队等位呢。”

    “还不是因为那场大火嘛,你没事在里面瞎逛,人家要以为你在踩点就不好了……”

    刚和路过的钟意打完招呼的老于,正坐在椅子上一脸笑呵呵,日子好啊,女儿出息,自己有生意,老婆身体养好了,小儿子还能去上学,想到这老于坐直身体开口了。

    “有个事,我女儿让我给提前宣传宣传。”

    老于拉回了周边人的注意力,手指伸向寨子那方:

    “看到寨门边那两层楼没?这是他们建的学校,除了寨子里的孩子,外面有家庭困难供不起,又正好在该识字的年纪,自己也想学习的小孩,都可以去报名。”

    老于想了想女儿交代的几个词汇,又补充道:“不过得面试调查,合格了才能入学,本子笔自己买,其它的都免费,还包一顿中饭!”

    犹如鱼塘被投下鞭炮,翻滚的水面盖住了老于,他被围得水泄不通,今日生意是别指望好了。

    消息还是新鲜热乎的,大家争抢着要做第一批,第一步就是要老于再说说,具体说说,仔细说说。

    这边钟意早已走远进了新家园。

    前方坐落几幢6层崭新高楼,每栋之间都留了一定的空间,确保阳光能够照射到位,一楼还是那些店铺,招牌被换过,涂成了五颜六色。

    强壮武馆依旧在大樟树附近,扩大了门面隔成两间,一边是武馆一边是办公地。

    家家都有铺电铺水管,尽管水压有问题时常上不去楼,但比起从前日日提水还是好了太多。

    楼前原水井装了盖,附近分立着三个水龙头,这会各处都有人或接水,或洗衣,脏水泼进水泥渠,借着斜坡设计流到寨外荒地。

    广场一边保留了沙土,孩子们依旧踢着破足球—新的被玩旧了,另一边全铺了水泥,一半立了篮球架子,一半立了新学校,等到了早晚时间,空地又变回练武场。

    钱砸下去,地皮又足够,这样一个小型居民区,真真不比现代部分小区差了。

    钟意还是住西边一楼,应她的强烈要求,房子得以保留之前突出式的独院设计,她边往舒适的新家走,边回忆起前段时间的事来。

    寨子建好后,新义安的老大曾专门跑来看过,他很是直言不讳:“谁看了能不贪心你这地盘?要不是伤敌五百自损一千,我也想贪。”

    转头他又看了看新学校,言语间不自觉透出点心思来:“读书好啊,公司就需要年轻人才。”

    敏锐如他,已经开始着手洗白,套一层正规商人的外皮,并在最近提出了投资电影的意向,寨子这边只能借着过年先拖延着,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

    事实上,盯着他们新电影的投资方很是不少,想独资不分蛋糕?大小公司能联合起来吞了他们这颗刚冒头的新芽,到时手段说不得比帮派更脏。

    谁叫电影《夜路》太火了,只凭借一个新鲜就杀出条金钱路,不仅在香江卖出了几千万的天价票房创下新纪录,之后又陆续在周边国家及东南亚一带上映,更是带来了大笔收入。

    破产的空壳公司,加上一个小小武馆,用最低的成本获取了最高的利润,这才是令人最眼红的地方,比起这个,寨子地皮才值多少钱。

    分红到手的那天,寨子里所有人都陷入过一阵疯狂,因着穷人乍富,之后还很是闹了一段时间的笑话,大鱼大肉是基本,金表金链恨不得挂满全身,整日招摇在外,工也不做了。

    还得是辈份最大的钱奶奶出面,一家一家地上门,拿鞭子狠狠教训,才叫大家头脑清醒下来,广场上重新恢复了早晚练功。

    这之后,强壮武馆正儿八经注册了公司及商标“11号”,只接受寨民们少比例的投资,并做一份后,和吉祥影业联合出品拍摄了新电影《僵尸再现之鬼新娘》。

    主演是白秀才和聂萍,演了一对专门捉鬼的师兄妹,钟意和燕过当二番扮演受害人,朱大力强势出演僵尸大boss。

    钱无双则凭借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客串了一把时男时女不能说话的道门高人,电影惊悚打斗等画面十分精彩,其他人员也各有配角戏份,多少不一。

    电影年后上映,眼看又是一部好片,年前门槛就被各方踏烂,寨门边因此多了个接待室,他们已经不得不接受,下部电影势必会加入新投资方,不然年后的上映绝对会起各种波澜。

    世间事,幸福久久可能有戏,十全十美就别妄想了。

    想到这里,钟意甩了甩头停住了,大过年的不想糟心事,好不容易放假几天呢。

    她和燕过目前身兼数职,演员编剧兼副导,其它的脱手给了公司正经招聘来的员工,事情比最初少,但日常还是比较忙碌,难得几日空闲还得张罗着过年。

    哦,还要忙两桩喜事,朱大力和钱蓉,白秀才和聂萍。

    这两对经过半年的相处,终于将结婚一事提上日程。

    也不知道是不是傻人有傻福,精明的葛嫂子遍寻寨子一圈甚至往外打听,最后竟然也和女儿一样,认为朱大力最合适更靠谱。

    朱大力虽然智商幼稚却很听话,没有暴力倾向(这点女方家轮番试过了),生活基本可以自理,听话能打还可入赘,只要生一个孩子姓朱继承香火就行。

    葛嫂子掐她那个死活不同意的男人,表示你听听你看看,还有更好的对象吗?自己女儿粗长成什么样心里没数吗?大强子好?但他家有婆婆啊!

    事情定下后,大强子痛哭一场回头就喜欢上另一个,并且如愿以偿先结了婚,日子过得有模有样,还活像失了忆。

    有回见到钱蓉拍朱大力,朱大力不痛不痒觉得好玩,倒是大强子脱口就说她怎么这么粗鲁,又撺掇朱大力学着反抗,被神出鬼没的葛嫂子一顿锤,回去对着她男人又是一顿教训。

    总结:“呵,男人,还得是我的亲女婿乖哦。”

    说得好像朱大力不属于男人范畴一样。

    另一对,白秀才和聂萍就顺利得多,自从父母的案子被破,真凶判了死刑,又在坟前拜祭告慰之后,白秀才就像放下了心头一块巨石,整个人都松快起来。

    这之后,将恋爱谈到飞起,空中尽是酸臭味,因为他喜欢带着聂萍飞来飞去……嫁娶一事两人也是自己就商量着决定了,再和葛嫂子家一讨论,最后决定年后齐办婚礼。

    钟意提东西进屋的时候,燕过正在客厅一角的书桌上写写画画,他刚刚接受了婚礼策划一职,日子就定在年后正月里,时间紧任务重,估计有得忙了。

    钟意问他:“安排得怎么样啦?”

    燕过眯眼按按两边额角:“头疼,本来流程就多,精简了还是多,然后非要一起结,又不肯相互妥协,一个要中式一个要西式,还都要在寨子里办,总不能半中半西吧?”

    钟意看他:“这有什么难解决的,大家都不缺钱了,两个都办呗,白天搞个中式迎亲,夜里办个西式酒席。”

    燕过拍桌而起:“还得是老婆你啊!”

    钟意回他一个呵呵:“太浮夸了啊,不过不客气,对了,钟书定那头你回礼了吗?”

    一开始钟意觉得都说好了,以后分开生活互不打扰,结果钟书定这头是这么想的,女儿结了婚又失忆还抗拒他这个父亲,确实不合适强求她住回到娘家,但是该关心的也不能少。

    之后他就时不时地派人送钱送礼,钟意原样还回去,他就换一批别的送来,钟意好说歹说快要骂人,燕过当时拦住她说了:

    ——原来的钟意对父亲一定是又爱又恨,情感复杂的,我们在这也呆不了几年,没有生死大仇对方也在弥补,那就简单往来一下。

    ——这座寨子,还有朱大力,在我们走之后,若有什么困难,钟书定那好歹也是一条路子,麻烦他我们也完全不必愧疚,还能安心一点离开。

    ——另外关于白秀才一事,我们不是正缺一个往上递的渠道吗?钟书定就可以啊。

    说到这个,钟意就不好不考虑了,后面也确实依靠了这个渠道,白秀才父母一案得以告破,钟意被劝说之后就松了口受了礼,偶尔意思意思回个完全不等价的回礼,

    想想也是,她不拿岂不是便宜了那母女俩,听说她们用度缩减日子不好过,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多久,但刺已经种下了,总不至于恢复如初,钟意多少也舒坦了一些。

    另外那个叫丁成的公子哥,最终没有找到投资的路子,公司破产一家子跑到国外也没消息了,听说走之前还吓唬钟欣欣拿走她不少珠宝包包换钱。

    这个听说,其实就是钟书定变相传来的确切消息。

    还是那句话,没有十全十美,犯罪未遂法律都要轻判,钟意能怎么办,只能勉强放下。

    屋里两人各自忙活,间或搭上几句话,突然有种岁月静好的幸福感,没有焦头烂额的事,就连负担也是种甜蜜,蜜里抽丝拉着时间缓缓滚动。

    这是钟意和燕过在这世界过的第一个年,也是11号寨子甚至外面市场上的所有老板,过的第一个不同的年。

    穷不算最可怕,没有希望才是。

    可现在不一样了,生活充满挑战同时拥有更多希望,1971这一年末,每个人的新年愿望都是:

    ——不求更好,继续保持就行。

    1972年,以寨子的两桩喜事开头,之后是孩子入学寨子变得更加热闹,接着新义安入股,为保证合作合理合法,合同写了厚厚一本,然后是几部新电影开拍,钟意燕过再次主演。

    这一年以两对新人的宝宝出生,电影及演员拿下多个奖项为结尾,每个人的新年愿望都改成了:

    ——一年更比一年好。

    1973年,钟意和燕过大胆转型,拍摄了古装现代动作文艺等,不同类型不同风格的多部电影,创下演艺明星一年电影数量的新纪录,电影红遍亚洲影响欧美,也由此拉动了整个香江的影视水平,提前迈进辉煌期。

    这一年里,他们更是抽空为同门师兄姐等人,量身创作出多部剧本等待来年开拍。

    但这个来年,钟意和燕过没能等到,在除夕前夜,他们停止呼吸离开了这个世界,无数影迷为之哀悼,11号楼寨被人堵满,朱大力哭到不能起身,师兄姐和寨民们更是深受打击。

    这个年末,没有人许下新年愿望。

    他们只是时不时地会想起往事,想起那段贫穷岁月里,突然有对年轻夫妻出现,他们说要比武,后来说要拍电影,总是折腾出很多新的想法,不知不觉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他们还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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