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梨花县县衙停尸房门口。

    两名被县令特意分派给崔音音辅助查案的衙役附在门框上,远远望着里面的少女毫不避讳地在尸群中来回查看,而他们本人却完全没有入内的欲望。

    自从章知忽然邀请的名义允许崔音音插手无名尸真相调查后,便未对其有所隐瞒,目前府衙已有的调查进展皆已给崔音音看过,包括仵作额验尸单,但崔音音看过那些验尸单后还是提出要亲自一验,而他们二人自认不懂这些,完全不对冷冰冰散发异味的尸体感兴趣,自然避之不及。

    冬日的暖阳透过门窗打入阴暗地房间,形成一道道光柱,细细尘埃漂浮于其中。

    崔音音带着手套一一查验每具尸体的死因,时不时停下来陷入沉思。

    门外的衙役见状,不禁对崔音音产生好奇,交谈起来。

    张四嘀咕着:“大人莫不是打算死马当活马医?这小姑娘到底是谁呀?还让你我听命于她?”

    薛二如实相告:“崔音音。”

    张四不解:“崔音音是谁?”

    薛二吃惊道:“你不知道?!”

    张四心想这普普通通的名字,出去喊一声,也有一群人响应吧?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又问道:“你知道?”

    “这事说来巧了,三年前,我上山拜师欲修道,那时‘崔音音’这个名字在整个修道界一时间无人不晓……”

    “你还上过仙门求道拜师过?哈哈哈哈哈……”

    “……你还要不要听了!”

    “听听听!!!”

    二人还要再对崔音音八卦,却发现对方走路不出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门口,一幅也要听自己的八卦模样,好奇目光的充满真诚望着自己,完全没有生气、责怪等任何不悦。

    薛二:……

    张四:……

    崔音音惊咦道:“你们怎么不继续说了?”

    倒吸一口凉气的薛二与张四内心一阵心虚,连忙保证“不说了”,随后便见崔音音颇为可惜的惋叹一声。

    薛二越发后悔背后议论她,连忙岔开话题问道:“不知属下可有什么能帮上崔道长的?”

    崔音音没有立马回答他,反而注意到隔壁的宅子,嗅了嗅空气,冥思间往前走去,薛二与张四双双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迷惑地跟了上去。

    很快,崔音音在墙角下停住,而这时好奇这边是否有新发现的县衙主簿李申路过走来。

    崔音音转过身对李申微微点头。

    李申打着官场熟练的笑意,抬手作揖道:“章大人已吩咐下官全力配合崔道长查案,崔道长若是有事尽管开口。”

    崔音音道:“正巧,本道想要烦请李大人将这隔壁宅邸中的居户籍册调阅出来一看,另外不知李大人是否方便为本道引荐下这宅邸的主人一见?”

    话落,三人神色皆有所变化。

    张四和薛二是对崔音音提出的要求感到迷茫与古怪。

    而李申的眼中则闪过一丝波动,但似是担心他们察觉很快恢复了平静,随后面露为难,朝崔音音客客气气地回复:“崔道长想要看户籍,自然是方便的,不过下官需要与库房那边申调走完手续,怕是要明日才能送到崔道长手中。只是崔道长想要见……这隔壁宅邸居住的主人名为‘章言澈’,常年不出门,一向拒绝外人拜见。而章县令此前已派衙役上门调查过,已排除了这位章公子的杀人嫌疑,崔道长倒也无须再亲自跑一趟。”

    闻言,崔音音目光平静,没有再请李申为其引荐,朝他微微一笑道了谢。

    李申随后与崔音音又客气了两句,方才离开,前往库房办手续去。

    送走李申后,崔音音也走出了府衙,薛二与张四跟着她在府衙前绕了一圈又一圈,见她站在门口来回走动,时不时在不同的位置停下,再重复向四下张望,完全不知其意欲何为。

    薛二神情忧愁试探问起:“崔道长?咱们这儿是不是闹鬼了……”

    他与张四都不负责大门当值,但也听说了那七具尸体都是悄无声息凭空出现在府衙前。

    第一具、第二具尸体出现未曾看见可疑人可以解释为当值的衙役不尽责,没有时刻盯着对面的马路。可随后,府衙便对这事重视起来,派了衙役轮流当值十二时辰不歇,可之后还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又有新的无名尸出现,而当值衙役皆表示他们绝不曾松懈偷懒,不过眨了下眼,空地上便出现了一具新的死状凄惨的尸体。

    这些尸体无一例外皆非梨花县居民。

    这般怪异,也只能联想到是闹鬼了……

    若是闹鬼便不是他们凡人能处理的了,可是章知数日前也求助了章尾山庄,那边派来仙君查看,却表示此事与妖魔鬼怪无关,仙门不可插手,当凡人自行查清处置。

    崔音音“呀”了声,似是怕鬼,从沉思中闷闷回头,若有所思喃喃道:“大约是吧……”

    张四大惊,连忙问道:“那是不是应该要做法事驱鬼?崔道长快快施法为我们驱鬼吧!”

    “……”崔音音似是得了风寒轻咳两声,面露歉意:“可是本道并不会驱鬼法术……”

    闻言,张四见薛二口中闻名修道界的崔音音竟如此胆小无作为,顿时感到大失所望。

    崔音音却似完全没感觉到张四的失望,面色认真,朝隔壁走去。

    薛二与张四如今受命跟随崔音音,只得连忙跟上。

    片刻后,薛二发现崔音音是要去章言澈的宅邸,不禁出声劝道:“崔道长这是要上离园?可整个梨花县的百姓皆知这离园的主人脾气古怪的很,几乎没有人见他出过门,上门拜访的也无一吃了闭门羹,就连官府的面子都时常不给……”

    崔音音:“你们二人也未见过他?”

    “自然。”

    薛二与张四连连摇头。

    见崔音音虽点了点头,下一刻已经来到离园前,抬手叩起门扉。

    金属门环敲击声很快引来家丁。家丁打开门,语气颇为不耐烦,开口便直接要赶他们走。

    后头并排站着的薛二与张四一脸“果然如此”,随后便听到崔音音十分有礼道:“听闻府上公子喜好茶道,在下此前偶然得到一烹茶古方,只是至今没有读懂此方,便想着此方若是在章公子手中,或许更有意义……”

    薛二与张四看着崔音音手中突然多出来的信封纸方一阵吃惊,彼此看看,瞪大双目,当即又感觉这崔音音并非凡人!

    家丁听着崔音音的说辞,态度虽然没有变得多客气,目光却是微转,打量起他们三人来,看见崔音音手中的古方,狐疑盯了她几许,方傲慢地又瞥了他们一眼:“既然如此,那你便进来吧。”

    下一刻,崔音音跟着家丁入府,离园府门再次毫不留情合上,被忽视的薛二与张四显然被拒之在门外了。

    二人再度对视陷入沉默。

    想着反正也不能离开,闲着也是闲着,张四再次问起先前在停尸房门口未聊完的话题。

    薛二一脸高深莫测的神秘说起来:“四年前,修道界还没有人知晓‘崔音音’这个名字。但三年前,她仅做了一件事,便一夜间在修道界声名鹊起。”

    张四迫不及待催道:“什么事?”

    薛二:“你可听过灵境台?”

    “废话!那谁能不知?四大仙门仅次于兰凌桃花坞!”

    “那时灵境台的小少主景明失踪多日,灵境台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下属至四海八荒寻找小少主,遍寻未果,景氏上下皆焦急不已。谁知,不日忽然出现一名自称‘崔音音’的少女,自称修‘占卜道’,可知世间万物——自然也可算出他们的小少主身在何处。

    “随后,不过半日,景氏按崔音音的指示便找到了失踪已久的小少主景明!其母当场抱着完整无瑕的儿子痛哭流涕。归来的小少主景明什么都没缺,唯独称不记得失踪这段时间里的记忆。景氏为此担心不已,再次询问相士崔音音,崔音音却道‘天机不可泄露,如若追问定会折损景明公子的福气,夫人不必担心,经此一劫,小少主余生必定大富大贵!’若是寻常相士,景氏定然不信,可是此女不要钱财俗物,说罢便要拂袖而去。景氏当即对其深信不疑,不敢再多问!

    “此后,灵境台便对外宣称‘崔音音’永为景氏恩人,灵境台永向其打开大门!”

    张四感叹不已:“这般神奇?!日后寻了机会,定要请崔道长为我也算一卦!”

    薛二颇为认可这个想法,继续道:“于是一夜之间,‘神算崔音音’的称呼便传遍修道界。但少有人见过她。以至于至今无人知晓其真实年龄、来自哪里、又师承何派。

    “此前有道她是相貌丑陋已有千万年修为的仙神,也有道她是貌若天仙不过数百载修为的道姑。却不曾竟是看起来如此年轻的少女……”

    梨花县内,姓“章”的人家并不少,且能够姓“章”的人家,就算与章尾山庄并无直系关系,也必定非富即贵,向来极为受百姓敬重。

    崔音音跟着家丁进入离园后,立马感受到这座府邸府的奢华,地处北方,寒冬时节却花草树木依旧盎然,假山流水、回廊曲折,完全不似乐安国的风气,倒是更接近中原江南庭院之风。

    崔音音目光真诚而乖巧地跟在家丁身后。

    少顷,家丁忽然不咸不淡提醒她道:“可记住了,我家主人最是厌恶别人称他为‘章公子’。待会儿见了我家主人,只称‘公子’即可。”

    崔音音闻声,对他微微一笑,感激道:“多谢大哥告知。”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别院,尚未入内,崔音音便听见一阵阵莺声燕语由远及近传来。

    崔音音目光清澈,平静中带着几许茫然。

    家丁却显然对此早已熟知,听着那声音没有任何反应。

    俄顷,崔音音跟着家丁先后进入偏院的正厢,那莺莺笑声丝毫不受他们到来的影响,反而因为距离缩短,变得更加清晰。

    家丁在前头,小心翼翼地向屋内的主人禀明原委。

    他弯下身的那一刻,崔音音便看见东侧的里屋,珠帘后,一位不过弱冠的男子斜靠在美人榻上,身上一层层宽大的华服坠地,男子丹凤眼,模样甚是魅惑,只是脸上蒙了一层阴鸷,眼底的笑意难以捉摸,他的怀中还躺在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娘子。

    小娘子穿着薄薄的纱衣,隐隐可见吹弹可破的肌肤,甚至惹人怜。

    崔音音见此场景,不禁目光微微闪躲,只觉脸颊微热。她终于明白为何前头的家丁为何脑袋整个低了下去……

    屋内的男子看着她的举止变化,目光微转,笑意更深,伸手继续撩拨着怀中娘子的侧颜玉肤,小娘子笑声顿时更为动人。

    听到家丁口中解释崔音音来此送茶方,章言澈眼中不禁对不远处的少女多了几分好奇,无声退了怀中小娘子,小娘子虽然恋恋不舍且也恭恭敬敬起身行礼,退出门去。

    一旁的家丁也随之恭谨退去。

    须臾,诺大的屋内便只剩崔音音与章言澈。

    “你怎知本公子爱茶道?”不待崔音音主动拜见,章言澈却已开口询问起她,声音中含着别有意味的笑意。

    崔音音抿了抿唇,方再次抬眸,毫不避讳他的打量,目光干净,随后她垂首行礼,声音温吞,含笑道:“在下在隔壁待了近两个时辰,期间一直闻到缕缕茶香传来,故而猜测公子爱茶。”

    话落,里屋中的章言澈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眼中随之替换成了无尽的厌恶,沉声冷冷道:“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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