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48年6月28日
狄奥多拉走的时候是早上七点。还好好的和我说这话，不知不觉就咽了气。
她的脸仍然是毛茸茸的。我还记得她病重的时候，我进她的房间总是提心吊胆。她像是知道似的，每次都吓我，兀地从床上跳起来，龇牙咧嘴的。
其实她病得很重了.但她在我面前永远活泼鲜活，总让我产生她会一直陪着我的错觉。
我抱着她，放声嚎哭。泪眼朦胧间，我看见她仍然不动声色躺在那边，对我无边肆意的悲伤熟视无睹，我才相信她真的已经死了。
————公元548年6月30日
我亲手将那火把扔进她的火葬场里。顿时燃起扑天的大火来。围观的人皆神色凝重，有的人泣涕涟涟，眼泪纵横。希望是真的。应该没有人希望她死。
人群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看着他的脸，我顿时想起来，这就是那天安东尼娜拉着去见狄奥多拉的孩子。
狄奥多拉自己都没注意到吧，她和这个私生子是何等神似。他们的音容笑貌，宛如一体。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但我没说。狄奥多拉就这么把他藏了十二年。
约翰跟我的目光空中相对，他下意识地躲闪开来。我叫近卫队队长马尔塞卢斯召约翰前来。约翰看见我，是哆哆嗦嗦的。
面对老婆私生子，我丝毫没有经验。他又如此萎缩，全然没有母亲的风范。
我问他：“你是不是皇后的私生子？”他顿时骨栗。
我顿生厌恶，叫人给他塞钱，让他永远离开君堡。
我没那么宽广的胸怀。我会因为活下来的那个男孩不是我的小罗马，而憎恨他。
—————公元549年
狄奥多拉还在时，狠辣得处理了几个朝廷内部想杀我的恶徒。这走了还没一年，他们又想着来刺我了。他们对我的积怨真的太深了。
这次比较难处理。因为涉及到了我堂哥哲曼努斯，关键还有我很看好的侄子查士丁。他们被卷入了阴谋。马尔塞卢斯向我担保，他们绝对没有杀我的意图。
最好没有。我向来是懦弱把不定主意的人，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我受不了背叛。
—————公元553年
我一直不碰狄奥多拉自个的仓库。她不在了后，我也一直关着。我觉得应该要给她许多隐私。此刻有人跟我说狄奥多拉仓库里有许多钱。国库亏空在前，我也没有别的钱可以聚敛了。
狄奥多拉的后半生一直在宫里纺织。赫拉宫的私人库房里理所当然都是些袍子之类的，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摞得高高的一层。我知道她在做这一行，没想到除了赐给仆人的，还留下了那么多。
目光一转，我就瞥见了角落里的一个小箱子，这箱子大概只能放些书本之类的吧。这我没什么印象，外表倒不像是宫里的东西。我好奇，走过去打开一看。
里面竟然放的是衣服。
衣服都很小，袖子的长度我手臂一半不到。每一件袍子大小都一样，深紫色，袖口饰以金边。我数了数，总共有十五件。而袍子上袖的数字却是从IIV-XX。（7-20）
我忽然热泪盈眶。
————公元550年
有很多事一直瞒着狄奥多拉，我也不敢说。要说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了。
早在十年前国库的财政问题就很大，我没有跟狄奥多拉谈及过这问题。为了开源和筹钱，我出售过很多基层官职，官僚体系算是空前的庞大了。得来的钱几乎都用在军饷上。
当时给小罗马治病的太医，太年轻了。我看他那么年轻，心里就没转过这个弯来。实际是个草包，他什么都不会，靠着买官和一张嘴进了太医院。这件事后来还是查了档案我才知道的。我根本想不到我作的孽居然报应到君士坦丁身上。
狄奥多拉说得对，我配不上这么好的儿子。
————公元555年
查士丁知道我喜欢看些杂书，不知从哪里给我找来一本《塔木德》。我闲来无事，就拿着翻了翻。想到了某个族群叛乱。
人们总会对自己存在的群体产生自豪感，进而对其他群体产生排斥。可以不接纳其他民族的文化，但不能自傲，而觉得其他民族为敝屣。
说到排他，又想起了某些不法分子对耶和华的批判。他们指控耶和华对女性的态度不好。耶和华劝他不要偷鸡摸狗，清心寡欲，信仰虔诚，他丝毫没听进去。他反而出轨、背叛家庭、对女性动手动脚，这也要怪耶和华吗？
狼烟四起从来不是因为某个文明，而是因为人。人的贪婪、恶毒和自私。他们永远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总是觊觎别人的东西，不知疲倦。
耶和华，与其说是上帝，不说他是代过者。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公元557年3月14日
御花园有株桃树，已经十数年没有开花了。我一直想叫人把这棵树挪走，但因为资金原因，而我又容易忘事，就搁置了。
今天开花了，顿时吸引了很多人，万人空巷。
丽日千门，浓荫高树。繁华锦烂，可恨归期晚？
枯树逢春，桃花复盛，前度刘郎，今日不会再来了。
————公元557年6月28日
连续几个星期没睡到好觉了。文件太多，查士丁已经很努力帮我处理了，我还是心情郁闷。查士丁劝我出去逛逛。
出门闲逛我是不太爱穿紫袍的，因为兴师动众。这些年因为打仗，宫里也不做新衣服了。我只好去御库里找。
翻出一件白袍。这是阿拉伯人穿的。放在这里头很久了，翻出来的时候卷起一阵灰，呛鼻子的
很。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成年的狄奥多拉，就是穿着这个袍子。
二十三岁那年，奶奶去世了，丧礼什么都没钱办。妈妈想到舅舅在君堡谋差，信了君堡遍地是黄金的理，给舅舅写信，希望能让奶奶好好下葬了。可一直没有回音。妈妈担心舅舅也出事了，便狠心凑了钱，当去一周的路费。
那时候很年轻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那么豪华的房子，第一次看到大理石柱廊，竟然是我的四五倍高，敲一敲声音极为清脆。后来才知道，这叫大理石。
街边来来往往好多人，各异的服饰，有人穿着托加袍，有人穿得也不知道是什么款式。一路上我能听到七八种不同的语言。
君士坦丁堡很大，听过路人说，光公众大浴池就有两个，私人浴池更是数不胜数。我从来没想过这样。在我们乡下，清洁都是很麻烦的问题。我还看见了高架水渠，据说都是君士坦丁一世迁都之后修的，罗马城比君士坦丁堡更漂亮。
那天君士坦丁堡大剧院有表演。在这之前我没看过什么表演，我很想去看看，当见世面。没想到竟然要钱。当时手头不宽裕，花了两银币我躲在树荫下踌躇了好久。少年的好奇心阿，最终我还是走进去了。坐在了观众席偏上面的位置。
表演的是个女孩子，长得很白，身材苗条，他舞动的时候，脚上的铃铛地响。这声响引得无数男人侧目，脏话成篇。很明显，这个女孩子满足了男观众的x幻想。当演员倒像不在乎一样。
我走出去了。我不认得竞技场的路。走到了地道下，那边有许多小房间。里面都没有人，我看见几头马在吃草。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那里。头埋在腰间，睡着了。她倒是并不怕这熊的。我一直在看她。忽然听见后头一声大喊：“你做什么？”
这声音的主人也是个小孩子，长得和台上的女演员很像。我直觉以为她是演员的女儿。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她像是对我的行为十分生气。她快速冲过来。此时睡觉的孩子已经醒了，正不知所以。她把打瞌睡的小孩拉到了身后。
“我警告你，你可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她好嚣张，我妹妹倒很沉稳。我觉得很有意思。
“你是谁？是女演员的女儿么？”
“她是我姐姐！”她又高声回答道。
“你姐姐很漂亮，但是做女演员赚的钱不多，也不体面。”
“哼，我姐姐会为自己赎身的，可不要你管！” 我听了不禁有点发笑。她一望而知就是个万事不懂的小女孩。一旦踏进昌吉的门，哪里还有能为自己赎身的？但看她生气的样子，我没有恼怒，反而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起了逗她的心思：“赎身也行。少不了得嫁给高官。可这年头做到高官的，都是老男人。”
“你懂什么？我姐姐绝不会嫁的！”说完她呸了我一口。“老男人，真恶心。”
“你以后也要嫁给老男人！”
“死都不嫁！”
我们俩的吵架把熊吵醒了，它咆哮起来，引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我知道人来了，我不是剧院工作人员，君堡又没有人脉，没人替我说话的。我像个小偷一样夺门而出，从另一个出口出去了。
说来惭愧，去了澡堂，因为钱所剩不多，舍不得钱交给奴隶看管衣物，衣服都没了。差点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跑，遇到一个好心人给我拿了衣服。登基之后我找到了这个好心人，想报答他。不过他已经得痨病死了。
见到舅舅拿到钱后，我就该回去了。临走那天下起了大雨。临走那天想再见见竞技场的小女孩，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交通不便，戏剧罢演。我去了竞技场，空无一人。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这次见面，我都深深懊悔自己的轻浮，我想给这个姑娘道歉。那次离开君堡，三十一岁前我就没回来过。但我时常想起这事来。
扶持叔父登基后，我再去过那个竞技场一次。那个小女孩早就不在了。竞技场表演的女孩子很多很多，都是美人。我问了主管，他们也不知道哪一个。我那时想，或许她也不在了。后来我找到她了。小女孩就是狄奥多拉。她的眼睛我难忘了很多年，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我各种换装，偷偷去剧院给她捧场。我那时候已经是皇储，当然有钱可以跟她睡觉。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和那些票客一类。缩手缩脚像鬼魂一样游了大半个月。
我真是有点畏锁在身上的。不过，游荡的结局我很满意。
——
民间对我俩认识的传言很多，最广的有三个版本。一个是我带兵去波斯，正好遇到了已被神父收养的狄奥多拉。还有一种说我是个浪子，票昌的时候认识她的，贪图她的美色所以把狄奥多拉娶回家了。
每每想到我真是哭笑不得，我从未带兵离开过皇宫，更别说去波斯了。至于票昌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四十三岁前，我没碰过女人。马可多尼娜确实是蓝党的舞者，但我和她不熟，只互通名姓而已。
皇帝没有女人在臣民眼中是个很奇怪的事儿。然而世上奇怪的事可不止这一件。人们喜欢用成见去评价他人。这种毛病，怕是到天崩地裂都改不了。
狄奥多拉一直觉得是她先喜欢的我。我每次听到她这种论调，只能尴尬地笑笑。她怎么都没法想到，我还有这种没品的事。
我有时候想，她要是知道这段往事会怎么样，会暴怒？会害羞？我真的很想问问她。
可是永远没有答案了。
——————公元558年4月16日
瘟疫又回来了！这次处理比三十年前有点经验，死亡人数没有之前多了。国库为了填埋尸体，发放隔离用具，又挤了好一堆钱。罗马这头奶牛都被被榨干了。
我不知道瘟疫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对于狄奥多拉的癌症来说，瘟疫就是小病。我听大夫说，狄奥多拉的病，无药可医，只能一点一点受折磨，再多的药物，都是回天乏术。然后死掉。
可我不这么认为。其实很多小病才是没有解药的，往往小病真正能让人病入膏肓。
狄奥多拉一直活着呢。她将一直活着。
-公元559年8月9日
天无阴雨之兆，地无行潦之侵。这么美好的愿望，当然只存在于书面。君士坦丁堡开春来天气不好，不是乌云就是在下雨。
我早该想到的，这就是上帝的预兆。
君堡兵临城下。来的是匈奴人。匈奴人的凶残早在上帝之鞭阿提拉的时候就见识过了，所到之处，尽成焦土。匈奴人大多身材矮小，但是骑上马，欧洲战栗。现在他们来了。
君堡暂时没有什么正规兵，防护基本没有。经马尔塞卢斯提醒，我即刻启用了赋闲的贝利萨留。
原先他的一时义气将哥特战争拖延了十年，因为国库支出已耗不起了，我感到十分恼火，将他撤职。
有人为我对他的处置扼腕。我很不赞同。若是因为一个人是好人，而对他的犯了错视而不见，那就没有法律道德存在的意义了。
贝利萨留同意再度出山，一个人奔走君堡，四处找壮丁募兵。这种慌不择路的狼狈情形，自君堡建立至今从未发生过。我是第一个。
罗马不应该是这样的。罗马应该有绮丽悠长的边境线，有地中海为内海。他的11个军团列甲齐明，纪律整肃，铁蹄所过指出，星河惊变。
而今居然沦落到让一群从来没有受过训练的农民去上战场！
也许我应该承认，罗马早就死了。
-公元561年
君堡的穷人贫穷至此，我是没想到。居然沦落到无法糊口。
今天我去街上巡查。无一例外，不少人骂我的。我理解，我接受对我的一切指责。看见桥边聚拢着一堆人，以为是什么好玩生了好奇，就去一探究竟。
里面是个衣衫破烂的男人。看上去五十几岁，身边的小孩很小，四五六岁，扎着小辫，也是面黄肌瘦的。
男人看上去很难受，万念俱灰。他把他身上破烂地不成样的外衣脱下，罩在头上，挡住双眼，在所有人面前，从桥下一跃而下，哗啦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人都避之不急。那几个小孩瘫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我无法想象，我四十岁还不能接受母亲的死亡。他们还那么小，究竟该怎么做，心里才能扛过这一关。罗马没有父母的小孩都会被送到修道院，自后的日子，便跟他们的意愿无关了。
周边的吃瓜群众像是不少人都认得这家人，有人自告奋勇下去捞尸。我周边的人议论开来：“这人吃不上饭，只能偷，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小孩，这一死，真不知道该怎么样咯。”
“皇帝把能收的税都给吞了，还不满足！一堆征收官兵如狼似虎，进家门就打砸东西，嚷嚷着要买田。你说，锅里没米，人能不卖田给大户吗？卖了还能吃饭吗？”
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些年，骂我的言论我听了不少。我想起了七年前我处置的一个官员。他很年轻，也很英俊。我把他打入地牢了，因为他大骂我无道昏君，视西征为敝屣，言辞之激烈，是我登基以来从来没听过的。哪怕是尼卡暴动的暴徒，都没这么骂过我。
时过境迁，我依然能背出他骂我的话：“陛下，您不将百姓视为子民。西征以来，横征暴敛，为了您所谓的复兴泡影，所设官员无不将百姓视为鱼肉。您深居简出，一意沉迷神学，几时察民间之疾苦？几时想过，几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我罗马千千万万子民，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之鱼肉。君父，您知否？”
我一直对皇帝的身份相当地抗拒。我更喜欢“第一公民”这个称呼。从来没人这么称呼过我。虽然皇帝可以有权要求他做一切事。
我健忘，大到古老贵族，小到市井小民，他们都看不起我。
我忘了怎么和妈妈挤在小屋子里一起分着吃手掌大的韭菜烧饼，忘了第一次在君堡是如何手足无措，忘了我是谁。
我全都忘了。
-————公元565年6月28日
我和狄奥多拉出生于不同的世纪。我们同样崇拜着上帝，怀着同样的爱，在同一个屋檐下活了二十年。我们共同认识了很多人，但对我们而言，他们都是陌生人。全世界只有我们懂得彼此。
时至如今，我还是时不时地想起她来。我原本以为时间会带走一切，我希望慢慢地，我会接受和狄奥多拉的分别。
可是十六年过去了。
是的！十六年！整整十六年！
哥特战争拖了十年，耗尽资财最终还是打赢了。地中海几乎又要成为罗马的内海啦！库斯佬、托提拉也死了。只剩下我。贝利萨留上个月逝世。贝利萨留被从哥特前线召回来后，我派纳尔西斯前往亚平宁半岛。版指头一算，我好多年都没见过他了。
君士坦丁堡只有我一个了。无数人死亡，又有无数人出生。君堡一次一次从瘟疫中摆脱又沉落，谁还记得当初的模样？时间允许了太多的事情发生，但它唯独没有允许我忘记狄奥多拉。
时间在惩罚我……
————公元565年11月14日
查士丁走了。我目视着他的背影，恍然惊觉，他也有四十岁了。他竟然有四十岁了！君士坦丁没有长大，查士丁就当我的养子，做了大半辈子，晨昏定省，我八十几岁，行动不便，每天晚上他必须亲自扶我上床的。
可我不知道，能给他留下些什么，他叫我父亲叫了这么多年，我能给他什么？
东部涌来了保加利亚和斯拉夫蛮族，罗马的兵力再不足以抵抗他们进入巴尔干地区，巴尔干要沦陷了。阿瓦人好战，目光涎涎地看向我们罗马。库斯佬走后，波斯还在不断地往西边扩张。
这些难题，已经没有答案了。
——
我翻看我的日记，回忆这十七年，这半生。旧事如天远，思念若海深。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君士坦丁堡，见证这温柔富贵乡。我想起了，我的小罗马。
或许罗马跟他一样，都是长久不了的。
天地之间人寄居，来生去死嗟吁。
图拉真说得对：“声名何所有矣，唯一堆枯骨、石头和废墟而已。”
图拉真知道，他带着兵去了美索不达米亚；我知道，挥刀前往亚平宁。
我们都是罗马的信徒，也是囚徒。
三千丈清愁鬓发，五十年春梦繁华。到头来两处春光同日尽，这一生的虚无，我竟不知怨谁。
--
不可遏制的衰老击败了我，人世间已经没有我可以留恋的东西了。我的心或许就是在她离开的时候就跟着走了。
“柳条折尽花飞尽，金屋无人见泪痕。”
或许，这才是我应得的结局。
上帝赢了。
我不会再写了。
————————————
日记完
我将所有关于狄奥多拉的回忆锁在了月桂宫的书橱里，期待有后人将它们拾起。
没有人会记得我，但应该有人记得她。
外头漆黑如墨，不见半颗明星。潘鬓星霜愁发短，天地苍茫暝色来。我撑着拐杖走到了书房躺椅边，燃起了旁边夜灯。
我安然躺下，静静地等着神灵来将我带走。
番外完
狄奥多拉走的时候是早上七点。还好好的和我说这话，不知不觉就咽了气。
她的脸仍然是毛茸茸的。我还记得她病重的时候，我进她的房间总是提心吊胆。她像是知道似的，每次都吓我，兀地从床上跳起来，龇牙咧嘴的。
其实她病得很重了.但她在我面前永远活泼鲜活，总让我产生她会一直陪着我的错觉。
我抱着她，放声嚎哭。泪眼朦胧间，我看见她仍然不动声色躺在那边，对我无边肆意的悲伤熟视无睹，我才相信她真的已经死了。
————公元548年6月30日
我亲手将那火把扔进她的火葬场里。顿时燃起扑天的大火来。围观的人皆神色凝重，有的人泣涕涟涟，眼泪纵横。希望是真的。应该没有人希望她死。
人群里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看着他的脸，我顿时想起来，这就是那天安东尼娜拉着去见狄奥多拉的孩子。
狄奥多拉自己都没注意到吧，她和这个私生子是何等神似。他们的音容笑貌，宛如一体。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但我没说。狄奥多拉就这么把他藏了十二年。
约翰跟我的目光空中相对，他下意识地躲闪开来。我叫近卫队队长马尔塞卢斯召约翰前来。约翰看见我，是哆哆嗦嗦的。
面对老婆私生子，我丝毫没有经验。他又如此萎缩，全然没有母亲的风范。
我问他：“你是不是皇后的私生子？”他顿时骨栗。
我顿生厌恶，叫人给他塞钱，让他永远离开君堡。
我没那么宽广的胸怀。我会因为活下来的那个男孩不是我的小罗马，而憎恨他。
—————公元549年
狄奥多拉还在时，狠辣得处理了几个朝廷内部想杀我的恶徒。这走了还没一年，他们又想着来刺我了。他们对我的积怨真的太深了。
这次比较难处理。因为涉及到了我堂哥哲曼努斯，关键还有我很看好的侄子查士丁。他们被卷入了阴谋。马尔塞卢斯向我担保，他们绝对没有杀我的意图。
最好没有。我向来是懦弱把不定主意的人，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我受不了背叛。
—————公元553年
我一直不碰狄奥多拉自个的仓库。她不在了后，我也一直关着。我觉得应该要给她许多隐私。此刻有人跟我说狄奥多拉仓库里有许多钱。国库亏空在前，我也没有别的钱可以聚敛了。
狄奥多拉的后半生一直在宫里纺织。赫拉宫的私人库房里理所当然都是些袍子之类的，都摆放的整整齐齐。摞得高高的一层。我知道她在做这一行，没想到除了赐给仆人的，还留下了那么多。
目光一转，我就瞥见了角落里的一个小箱子，这箱子大概只能放些书本之类的吧。这我没什么印象，外表倒不像是宫里的东西。我好奇，走过去打开一看。
里面竟然放的是衣服。
衣服都很小，袖子的长度我手臂一半不到。每一件袍子大小都一样，深紫色，袖口饰以金边。我数了数，总共有十五件。而袍子上袖的数字却是从IIV-XX。（7-20）
我忽然热泪盈眶。
————公元550年
有很多事一直瞒着狄奥多拉，我也不敢说。要说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了。
早在十年前国库的财政问题就很大，我没有跟狄奥多拉谈及过这问题。为了开源和筹钱，我出售过很多基层官职，官僚体系算是空前的庞大了。得来的钱几乎都用在军饷上。
当时给小罗马治病的太医，太年轻了。我看他那么年轻，心里就没转过这个弯来。实际是个草包，他什么都不会，靠着买官和一张嘴进了太医院。这件事后来还是查了档案我才知道的。我根本想不到我作的孽居然报应到君士坦丁身上。
狄奥多拉说得对，我配不上这么好的儿子。
————公元555年
查士丁知道我喜欢看些杂书，不知从哪里给我找来一本《塔木德》。我闲来无事，就拿着翻了翻。想到了某个族群叛乱。
人们总会对自己存在的群体产生自豪感，进而对其他群体产生排斥。可以不接纳其他民族的文化，但不能自傲，而觉得其他民族为敝屣。
说到排他，又想起了某些不法分子对耶和华的批判。他们指控耶和华对女性的态度不好。耶和华劝他不要偷鸡摸狗，清心寡欲，信仰虔诚，他丝毫没听进去。他反而出轨、背叛家庭、对女性动手动脚，这也要怪耶和华吗？
狼烟四起从来不是因为某个文明，而是因为人。人的贪婪、恶毒和自私。他们永远无法满足自己的欲望，总是觊觎别人的东西，不知疲倦。
耶和华，与其说是上帝，不说他是代过者。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公元557年3月14日
御花园有株桃树，已经十数年没有开花了。我一直想叫人把这棵树挪走，但因为资金原因，而我又容易忘事，就搁置了。
今天开花了，顿时吸引了很多人，万人空巷。
丽日千门，浓荫高树。繁华锦烂，可恨归期晚？
枯树逢春，桃花复盛，前度刘郎，今日不会再来了。
————公元557年6月28日
连续几个星期没睡到好觉了。文件太多，查士丁已经很努力帮我处理了，我还是心情郁闷。查士丁劝我出去逛逛。
出门闲逛我是不太爱穿紫袍的，因为兴师动众。这些年因为打仗，宫里也不做新衣服了。我只好去御库里找。
翻出一件白袍。这是阿拉伯人穿的。放在这里头很久了，翻出来的时候卷起一阵灰，呛鼻子的
很。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成年的狄奥多拉，就是穿着这个袍子。
二十三岁那年，奶奶去世了，丧礼什么都没钱办。妈妈想到舅舅在君堡谋差，信了君堡遍地是黄金的理，给舅舅写信，希望能让奶奶好好下葬了。可一直没有回音。妈妈担心舅舅也出事了，便狠心凑了钱，当去一周的路费。
那时候很年轻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大那么豪华的房子，第一次看到大理石柱廊，竟然是我的四五倍高，敲一敲声音极为清脆。后来才知道，这叫大理石。
街边来来往往好多人，各异的服饰，有人穿着托加袍，有人穿得也不知道是什么款式。一路上我能听到七八种不同的语言。
君士坦丁堡很大，听过路人说，光公众大浴池就有两个，私人浴池更是数不胜数。我从来没想过这样。在我们乡下，清洁都是很麻烦的问题。我还看见了高架水渠，据说都是君士坦丁一世迁都之后修的，罗马城比君士坦丁堡更漂亮。
那天君士坦丁堡大剧院有表演。在这之前我没看过什么表演，我很想去看看，当见世面。没想到竟然要钱。当时手头不宽裕，花了两银币我躲在树荫下踌躇了好久。少年的好奇心阿，最终我还是走进去了。坐在了观众席偏上面的位置。
表演的是个女孩子，长得很白，身材苗条，他舞动的时候，脚上的铃铛地响。这声响引得无数男人侧目，脏话成篇。很明显，这个女孩子满足了男观众的x幻想。当演员倒像不在乎一样。
我走出去了。我不认得竞技场的路。走到了地道下，那边有许多小房间。里面都没有人，我看见几头马在吃草。
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蹲在那里。头埋在腰间，睡着了。她倒是并不怕这熊的。我一直在看她。忽然听见后头一声大喊：“你做什么？”
这声音的主人也是个小孩子，长得和台上的女演员很像。我直觉以为她是演员的女儿。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她像是对我的行为十分生气。她快速冲过来。此时睡觉的孩子已经醒了，正不知所以。她把打瞌睡的小孩拉到了身后。
“我警告你，你可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她好嚣张，我妹妹倒很沉稳。我觉得很有意思。
“你是谁？是女演员的女儿么？”
“她是我姐姐！”她又高声回答道。
“你姐姐很漂亮，但是做女演员赚的钱不多，也不体面。”
“哼，我姐姐会为自己赎身的，可不要你管！” 我听了不禁有点发笑。她一望而知就是个万事不懂的小女孩。一旦踏进昌吉的门，哪里还有能为自己赎身的？但看她生气的样子，我没有恼怒，反而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起了逗她的心思：“赎身也行。少不了得嫁给高官。可这年头做到高官的，都是老男人。”
“你懂什么？我姐姐绝不会嫁的！”说完她呸了我一口。“老男人，真恶心。”
“你以后也要嫁给老男人！”
“死都不嫁！”
我们俩的吵架把熊吵醒了，它咆哮起来，引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我知道人来了，我不是剧院工作人员，君堡又没有人脉，没人替我说话的。我像个小偷一样夺门而出，从另一个出口出去了。
说来惭愧，去了澡堂，因为钱所剩不多，舍不得钱交给奴隶看管衣物，衣服都没了。差点光着身子在大街上跑，遇到一个好心人给我拿了衣服。登基之后我找到了这个好心人，想报答他。不过他已经得痨病死了。
见到舅舅拿到钱后，我就该回去了。临走那天下起了大雨。临走那天想再见见竞技场的小女孩，可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倾盆大雨，交通不便，戏剧罢演。我去了竞技场，空无一人。
后来无数次回想起这次见面，我都深深懊悔自己的轻浮，我想给这个姑娘道歉。那次离开君堡，三十一岁前我就没回来过。但我时常想起这事来。
扶持叔父登基后，我再去过那个竞技场一次。那个小女孩早就不在了。竞技场表演的女孩子很多很多，都是美人。我问了主管，他们也不知道哪一个。我那时想，或许她也不在了。后来我找到她了。小女孩就是狄奥多拉。她的眼睛我难忘了很多年，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我各种换装，偷偷去剧院给她捧场。我那时候已经是皇储，当然有钱可以跟她睡觉。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和那些票客一类。缩手缩脚像鬼魂一样游了大半个月。
我真是有点畏锁在身上的。不过，游荡的结局我很满意。
——
民间对我俩认识的传言很多，最广的有三个版本。一个是我带兵去波斯，正好遇到了已被神父收养的狄奥多拉。还有一种说我是个浪子，票昌的时候认识她的，贪图她的美色所以把狄奥多拉娶回家了。
每每想到我真是哭笑不得，我从未带兵离开过皇宫，更别说去波斯了。至于票昌一事，更是无稽之谈。四十三岁前，我没碰过女人。马可多尼娜确实是蓝党的舞者，但我和她不熟，只互通名姓而已。
皇帝没有女人在臣民眼中是个很奇怪的事儿。然而世上奇怪的事可不止这一件。人们喜欢用成见去评价他人。这种毛病，怕是到天崩地裂都改不了。
狄奥多拉一直觉得是她先喜欢的我。我每次听到她这种论调，只能尴尬地笑笑。她怎么都没法想到，我还有这种没品的事。
我有时候想，她要是知道这段往事会怎么样，会暴怒？会害羞？我真的很想问问她。
可是永远没有答案了。
——————公元558年4月16日
瘟疫又回来了！这次处理比三十年前有点经验，死亡人数没有之前多了。国库为了填埋尸体，发放隔离用具，又挤了好一堆钱。罗马这头奶牛都被被榨干了。
我不知道瘟疫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对于狄奥多拉的癌症来说，瘟疫就是小病。我听大夫说，狄奥多拉的病，无药可医，只能一点一点受折磨，再多的药物，都是回天乏术。然后死掉。
可我不这么认为。其实很多小病才是没有解药的，往往小病真正能让人病入膏肓。
狄奥多拉一直活着呢。她将一直活着。
-公元559年8月9日
天无阴雨之兆，地无行潦之侵。这么美好的愿望，当然只存在于书面。君士坦丁堡开春来天气不好，不是乌云就是在下雨。
我早该想到的，这就是上帝的预兆。
君堡兵临城下。来的是匈奴人。匈奴人的凶残早在上帝之鞭阿提拉的时候就见识过了，所到之处，尽成焦土。匈奴人大多身材矮小，但是骑上马，欧洲战栗。现在他们来了。
君堡暂时没有什么正规兵，防护基本没有。经马尔塞卢斯提醒，我即刻启用了赋闲的贝利萨留。
原先他的一时义气将哥特战争拖延了十年，因为国库支出已耗不起了，我感到十分恼火，将他撤职。
有人为我对他的处置扼腕。我很不赞同。若是因为一个人是好人，而对他的犯了错视而不见，那就没有法律道德存在的意义了。
贝利萨留同意再度出山，一个人奔走君堡，四处找壮丁募兵。这种慌不择路的狼狈情形，自君堡建立至今从未发生过。我是第一个。
罗马不应该是这样的。罗马应该有绮丽悠长的边境线，有地中海为内海。他的11个军团列甲齐明，纪律整肃，铁蹄所过指出，星河惊变。
而今居然沦落到让一群从来没有受过训练的农民去上战场！
也许我应该承认，罗马早就死了。
-公元561年
君堡的穷人贫穷至此，我是没想到。居然沦落到无法糊口。
今天我去街上巡查。无一例外，不少人骂我的。我理解，我接受对我的一切指责。看见桥边聚拢着一堆人，以为是什么好玩生了好奇，就去一探究竟。
里面是个衣衫破烂的男人。看上去五十几岁，身边的小孩很小，四五六岁，扎着小辫，也是面黄肌瘦的。
男人看上去很难受，万念俱灰。他把他身上破烂地不成样的外衣脱下，罩在头上，挡住双眼，在所有人面前，从桥下一跃而下，哗啦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人都避之不急。那几个小孩瘫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我无法想象，我四十岁还不能接受母亲的死亡。他们还那么小，究竟该怎么做，心里才能扛过这一关。罗马没有父母的小孩都会被送到修道院，自后的日子，便跟他们的意愿无关了。
周边的吃瓜群众像是不少人都认得这家人，有人自告奋勇下去捞尸。我周边的人议论开来：“这人吃不上饭，只能偷，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小孩，这一死，真不知道该怎么样咯。”
“皇帝把能收的税都给吞了，还不满足！一堆征收官兵如狼似虎，进家门就打砸东西，嚷嚷着要买田。你说，锅里没米，人能不卖田给大户吗？卖了还能吃饭吗？”
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这些年，骂我的言论我听了不少。我想起了七年前我处置的一个官员。他很年轻，也很英俊。我把他打入地牢了，因为他大骂我无道昏君，视西征为敝屣，言辞之激烈，是我登基以来从来没听过的。哪怕是尼卡暴动的暴徒，都没这么骂过我。
时过境迁，我依然能背出他骂我的话：“陛下，您不将百姓视为子民。西征以来，横征暴敛，为了您所谓的复兴泡影，所设官员无不将百姓视为鱼肉。您深居简出，一意沉迷神学，几时察民间之疾苦？几时想过，几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我罗马千千万万子民，皆是饥寒待毙之婴儿，刀俎待割之鱼肉。君父，您知否？”
我一直对皇帝的身份相当地抗拒。我更喜欢“第一公民”这个称呼。从来没人这么称呼过我。虽然皇帝可以有权要求他做一切事。
我健忘，大到古老贵族，小到市井小民，他们都看不起我。
我忘了怎么和妈妈挤在小屋子里一起分着吃手掌大的韭菜烧饼，忘了第一次在君堡是如何手足无措，忘了我是谁。
我全都忘了。
-————公元565年6月28日
我和狄奥多拉出生于不同的世纪。我们同样崇拜着上帝，怀着同样的爱，在同一个屋檐下活了二十年。我们共同认识了很多人，但对我们而言，他们都是陌生人。全世界只有我们懂得彼此。
时至如今，我还是时不时地想起她来。我原本以为时间会带走一切，我希望慢慢地，我会接受和狄奥多拉的分别。
可是十六年过去了。
是的！十六年！整整十六年！
哥特战争拖了十年，耗尽资财最终还是打赢了。地中海几乎又要成为罗马的内海啦！库斯佬、托提拉也死了。只剩下我。贝利萨留上个月逝世。贝利萨留被从哥特前线召回来后，我派纳尔西斯前往亚平宁半岛。版指头一算，我好多年都没见过他了。
君士坦丁堡只有我一个了。无数人死亡，又有无数人出生。君堡一次一次从瘟疫中摆脱又沉落，谁还记得当初的模样？时间允许了太多的事情发生，但它唯独没有允许我忘记狄奥多拉。
时间在惩罚我……
————公元565年11月14日
查士丁走了。我目视着他的背影，恍然惊觉，他也有四十岁了。他竟然有四十岁了！君士坦丁没有长大，查士丁就当我的养子，做了大半辈子，晨昏定省，我八十几岁，行动不便，每天晚上他必须亲自扶我上床的。
可我不知道，能给他留下些什么，他叫我父亲叫了这么多年，我能给他什么？
东部涌来了保加利亚和斯拉夫蛮族，罗马的兵力再不足以抵抗他们进入巴尔干地区，巴尔干要沦陷了。阿瓦人好战，目光涎涎地看向我们罗马。库斯佬走后，波斯还在不断地往西边扩张。
这些难题，已经没有答案了。
——
我翻看我的日记，回忆这十七年，这半生。旧事如天远，思念若海深。我想起了，我第一次来君士坦丁堡，见证这温柔富贵乡。我想起了，我的小罗马。
或许罗马跟他一样，都是长久不了的。
天地之间人寄居，来生去死嗟吁。
图拉真说得对：“声名何所有矣，唯一堆枯骨、石头和废墟而已。”
图拉真知道，他带着兵去了美索不达米亚；我知道，挥刀前往亚平宁。
我们都是罗马的信徒，也是囚徒。
三千丈清愁鬓发，五十年春梦繁华。到头来两处春光同日尽，这一生的虚无，我竟不知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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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遏制的衰老击败了我，人世间已经没有我可以留恋的东西了。我的心或许就是在她离开的时候就跟着走了。
“柳条折尽花飞尽，金屋无人见泪痕。”
或许，这才是我应得的结局。
上帝赢了。
我不会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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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完
我将所有关于狄奥多拉的回忆锁在了月桂宫的书橱里，期待有后人将它们拾起。
没有人会记得我，但应该有人记得她。
外头漆黑如墨，不见半颗明星。潘鬓星霜愁发短，天地苍茫暝色来。我撑着拐杖走到了书房躺椅边，燃起了旁边夜灯。
我安然躺下，静静地等着神灵来将我带走。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