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已经觉察到了什么。

    安嬷嬷上前附耳。

    房氏赶来的时候,李老夫人坐在堂上,面色不虞。

    下面已经跪了一片的人。

    她刚安置好被吓得不轻的姜陶,心力憔悴,一看这阵仗便心里咯噔一声——又怎的了?

    “母亲。”

    房夫人俯首,“您寻我来。”

    “你看看二丫头的帐子。”

    李老夫人声音倒是正常。

    房夫人心下猛然意识到什么。

    她一向对姜杳的态度是死了正好没死别提,克扣这种事,当然不用自己费心,但也确实忽视她……怎么今日,老夫人突然兴致起来了,要过来看她?

    是舒嬷嬷那婆子做的过分了,还是豆蔻那死丫头又惹着什么了?

    她一边赔笑一边上前去:“母亲知道的,这些琐事还是各院自己操心,我竟不知……”

    她失声:“这是什么!”

    那帐子外面层层叠叠,仍然是好布料,里面却一捋就能摸出来几只虫尸!

    仔细分辨就能看得分明,都是潮湿处才会有的虫子,而山漏月并不是建在阴暗潮湿之处,只要勤些换被褥和晾晒,根本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房夫人神色沉了两分,细细去摸那床褥,抬手一抚帘子,神色更变。

    这群人真是好大的胆。

    晋王亲自赐的金玉帘子,东珠和金玉都是上好的御赐物,她们几个脑袋,敢把这东西拽了几颗下来?

    她面色已然难看,却发掘老夫人的目光一直沉在那个羊脂白玉的茶壶上。

    那几个蠢货,不会这上面……

    她手指微微颤抖,打开茶盖。

    全是碎茶叶!

    房夫人放下茶盏,劈手给了舒嬷嬷一耳光!

    “我怎么教你,我平日怎么教导你?”

    她声色俱厉,“二姑娘丧母,我要你这老婆子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多关心她多体贴她,你就是这般惫懒?”

    “从豆蔻进府,你不知她小孩子争宠就罢了,还不细细教导,让豆蔻弄出这般疏忽的事情来,你怎的这么糊涂!”

    豆蔻的脸色煞白。

    她昏睡不知何事,居然被人架起来拖了出来。

    这还有什么不理解?这还有什么弄不清?

    房夫人要把屎盆子都扣在她头上,让姨母放弃她了!

    她连忙摇头:“夫人,奴婢没有,奴婢一心为了姑娘,姑娘就是奴婢的命,怎会如此对待姑娘啊!”

    “还敢狡辩!”

    房夫人怒喝,“舒嬷嬷!”

    舒嬷嬷神色剧烈动摇。

    夫人为她指了一条明路。

    只是、只是到底豆蔻是她那远房的可怜妹子唯一的孩子……

    “母亲,别这样。”

    姜杳于心不忍似的,开了今天第一句口,要俯身去扶被吓得战栗脸色苍白的豆蔻。

    “她们到底是亲人,何苦这般让姨母承认外甥女的罪名?”

    菩萨普渡众生的语气都出来了!

    豆蔻像是找到了救星。

    她膝行过去,连哭带求:“姑娘和奴婢一同长大,奴婢何等狠毒的心肠才能这般苛责姑娘,老夫人夫人明鉴……”

    不等她靠近姜杳,安嬷嬷便冲过去,甩了她几个巴掌。

    这一趟惊住了几个人。

    “安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舒嬷嬷又惊又怒。

    安嬷嬷冷笑:“还好意思说,姑娘房间的用度,你猜我们是在何处寻到的?还不是你这‘和姑娘一同长大’的贱婢房内!姑娘吃的那是什么,你的好外甥女吃的是什么?”

    她冲姜杳一躬身,“请姑娘则个,老奴逾越,今日替姑娘管管这口蜜腹剑的东西!”

    豆蔻原本娇俏漂亮的脸已经肿了起来。

    她还欲说什么,却被眼泪汪汪的姜杳抚住了脸。

    “……真的是你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么做,我也很难过!”

    手不轻不重,正好掐在她受伤的地方。

    豆蔻疼得又想尖叫,面前人长指却迅速一收,卡住了她的脸。

    疼得她冷汗层出,却一个字都说不清楚!

    豆蔻浑身发抖,这才看清楚姜杳泪眼朦胧中的一点笑。

    但姜杳并未结束。

    她握着豆蔻的手,手掌虚虚护着她的腰,十足贴心的模样。

    系统替姜杳旁观整个局面,确保没人挪动,看到这个死角。

    豆蔻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就不该招惹这女人!

    但伤口被狠狠按着,想掐人的手还被攥得死紧。

    更何况姜杳的指甲很长,轻轻一拂伤口,都是另外一种刺激。

    她现在脑子疼到浑噩,只有一个想法。

    逃!

    逃!!!

    “是我的错、我的错!夫人,是我贪心是我嫉妒姑娘,是我疏于打理姑娘日常,嬷嬷事忙,是我压着烟柳也少行动,让我走吧!”

    豆蔻终于撑不住,声嘶力竭。

    姜杳这才微微勾唇,满意地收回手掌。

    她算得精准,明白必然房夫人在舒嬷嬷这里投资更大,出了事会把事情都推在豆蔻和烟柳身上。

    姜杳看透房夫人布置,将计就计,自己动手在进门处摆放好了碎瓦——这也是她上房的原因,亲手敲断了躺椅支撑点,又巧妙地维持现状。

    那躺椅放在李老夫人视线最明显处,她又把其他可支撑物都挪走,李老夫人一定会坐下。

    她一步步诱导安嬷嬷和李老夫人去发现那些真正的证据。

    碎茶末、早膳、缺少的金玉摆设,破旧的帘子。

    即使今日李老夫人不来,她也会想办法将人请过来。

    但今日她来,便是天助。

    她的计划就是将豆蔻没病好的时候直接送走——赶尽杀绝是职业素养,剩下的……

    她抬眼看向舒嬷嬷,眸中笑意流动。

    那就看谁更能折磨谁了。

    舒嬷嬷这时候才猛地跪下,大声求饶:“老奴有罪,是老奴的错!老奴这些日子忙于为姑娘的庄子打点,疏忽了这些事,分不清轻重,求老夫人大夫人责罚!”

    她磕头都是结结实实地磕,不一会便见了血。

    做样子真到位了,这时候房夫人才转眸看向李老夫人。

    “母亲,您看……”

    “你自己处置。”

    李老夫人冷声。

    “豆蔻出言不逊、不敬不忠,找敬事堂领罚后逐出府去!舒嬷嬷包庇亲戚,疏忽主子,也一样去领了罚!”

    她一字一句,“烟柳懦弱,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虽然被豆蔻欺压……烟柳呢?”

    “她看我食不下咽,买明月楼的茯苓糕去了。”

    姜杳低声回禀。

    房夫人猛地抬眸看向她。

    这两日一直狼狈的高门贵妇微微眯起来眼,头一次真正看向了姜杳。

    烟柳那样懦弱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主动讨好的事?

    除非是姜杳故意支开!

    姜杳是为了保她……这一切都是姜杳算计的!

    房夫人眼神慢慢地变了。

    但她表情丝毫未改,“那就回来去领罚。”

    “好了,孩子自己剩下奴婢的事情,让她自己处理吧。”

    李老夫人打断了她。

    她确实是厌烦房夫人这两日的不谨慎。

    房夫人哽了哽,行礼退至一边。

    李老夫人示意安嬷嬷将一直放在那里的三个盒子打开。

    满目的金玉琳琅。

    连还没来得及拉出去的豆蔻和舒嬷嬷都震惊了。

    房夫人也微微惊愕。

    “母亲好大手笔……都是给杳娘的么?”

    “不是我。”李老夫人淡淡。“是小郡王。”

    她这时候才看向姜杳。

    姜杳同样没弄清楚这一环,看向她。

    “他大抵是还不知晓你要退婚,说捉拿晋王多有冒犯你。”

    “当年你母亲与长公主殿下交好,他自诩你半个哥哥,送你些东西,收下就是了。”

    底下一众人都是表情古怪。

    半个哥哥,这是哪门子的说法!

    他刚亲自捉拿了姜四小姐,又送了姜二小姐东西,还这般亲近,到底是打谁的脸?

    但姜杳疑虑的却不是这个。

    小郡王没表现出来这层关系过,他这是为什么,兴致一来就送礼?

    但她面上丝毫不显,正欲躬身行礼,却被安嬷嬷扶了一把。

    “老夫人还有东西要给姑娘。”她慈和道,“姑娘不妨看看。”

    李老夫人垂眸,褪下右手上一串翡翠珠串。

    水头很足,色泽漂亮。

    能看出是好东西。

    姜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听见房夫人微微重了一些的呼吸声。

    “是当时房夫人也想要的珠串子,但是李老夫人喜欢,便忍痛送出去了。”系统适时补充。

    好,虽然拉了仇恨值,但爆装备。

    姜杳表情惊愕,将不可置信演了十成十:“祖母,我担不起这么好的东西……”

    “我说你担得起就是担得起。”

    李老夫人示意她向前。

    苍老的手按住纤瘦苍白的手腕,亲自戴上了那一串翡翠珠子。

    “多来眠风堂走走,和祖母打打你那养生的功法。”

    她目光轻轻瞥过房夫人。

    房夫人的帕子已经快被她搅烂了。

    但深宅大户出来的,谁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狠狠一咬舌尖,笑起来:“说的是,你这回生病,母亲还没送你些什么。”

    她语气热络,抚了抚鬓发,抽出了顶漂亮的一只做成鸟雀模样的点翠掐丝垂珠钗,给姜杳戴了上去。

    “为娘给你找牙婆来,到时候你亲自挑一批得力的丫鬟婆子。”

    房夫人轻轻按着姜杳肩膀,语气轻柔。

    “可得收下啊。”

    这话。

    姜杳笑了起来,回握住房夫人的手。

    “您说的是,母亲。”

    她恭顺道。

    漂亮的眼睛里满都是恭敬和孺慕。

    “儿一定、一定。”

    “谨记母亲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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