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的笑容有点僵硬。

    这话她怎么接?!

    诊脉倒是能诊,说身体无恙像逼着她去,说身体有恙那就更不用回去了!

    姜杳满意地欣赏了片刻她的神色,转头对着李老夫人乖顺道:“再过三日便是一月之期。我去的,祖母。”

    李老夫人一个月前还不在意她,觉得左右不过是个待嫁的女儿,如今一件接着一件,倒勾出了一些愧疚和在意来。

    李老夫人:“能行吗?”

    这已经是她关心的状态了。

    姜杳笑容安抚:“多谢祖母挂念,成的。”

    剧情点在即,怎么可能不去?

    姜杳眼眸沉沉。

    只是去,便不是在后宅这般束手束脚地大多只动嘴皮子了!

    山漏月今日不是一般的热闹。

    主子开始还被婆子闯进来检查屋子,走了一趟又回来,便换了嬷嬷、带来了流水似的礼物,情势颠倒太快,上上下下都是惊愕一片。

    姜杳对待下属向来不薄,李老夫人多加的这一年月钱被拿出来一半,重重赏了山漏月上下,尤其是烟柳和霜浓。

    霜浓看到钱眉开眼笑,一向冷清的脸上罕见地表情生动真心实意。

    当时收下的时候说了平日难得说的许多感谢话。

    “还是钱实惠,奴婢喜欢这个,多谢姑娘!”

    而烟柳在钱之外,还拿到了姜杳请宋嬷嬷带来的玉容膏。

    是霜浓示意她在盒子里翻一翻,这实心眼又不重财的姑娘才发现了这东西。

    她惊愕抬眸。

    “姑娘,此物贵重!”

    “收着便是!”

    姜杳正在和宋嬷嬷交代什么,遥遥喊了一声。

    霜浓轻轻撞了撞她。

    “收着吧。”她带着点笑,“姑娘亲自去库房要的这个,点名要祛疤最好的药。”

    烟柳眸中闪动着什么,想说又没张口。

    她只是握紧了那个珐琅盒子。

    而宋嬷嬷这边,姜杳一抬手,拒绝了她所有感恩戴德的说辞。

    “别说好听话,嬷嬷,您知道我不爱听这个。”

    宋嬷嬷又想到她来山漏月被给下马威的那一天。

    她忍不住笑。

    “姑娘说的账本和安排奴婢都清楚了,奴婢接下来便去做。”

    姜杳跟她道谢。

    她想到什么,补充道:“沉衣我已经让霜浓接来,一会叫她领着您去安置的地方。此外,大夫每隔三日都需诊一次,药物诊费我已经付清,嬷嬷不必再操心这个。”

    “您为山漏月操劳,便不必担心家眷。”

    宋嬷嬷神色突然复杂。

    她突兀地道:“姑娘既然和沉衣联系,应知道我是答应了房夫人的。”

    “您身边不该容忍一个背叛的人。”

    “可在原本的计划里,您要下毒的还有我,对吗?”

    这是沉衣在计划时告诉她的。

    她以换药来祈求宋嬷嬷和姜杳的账一笔勾销,姜杳同意了。

    递给姜杳的手炉里,应该同样下有另一种让人心智烦乱的药。

    但系统检测的时候,手炉是完全安全的。

    这是姜杳计划没有针对宋嬷嬷的原因。

    沉衣帮她一次,而宋嬷嬷又以性命威胁帮了姜杳一次,这才是姜杳为什么会出口讨要宋嬷嬷。

    恩情账她算得最清楚。

    宋嬷嬷笑了下。

    “看来凤南花,是沉衣换的了。”

    她口吻倒没有嗔怪,只是感叹,“什么材料也不知道,千金的东西就敢直接倒……”

    “但奴婢其实没下凤桐爻。”

    宋嬷嬷突然道。

    姜杳手猛地一顿。

    然而人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

    “是青绿色的漆粉而已,奴婢自己又拌了香。”

    宋嬷嬷口吻有几分冷嘲。

    “老奴是斗不过……却绝不是不能下点绊子。”

    系统此时出声:“我刚检测完了那个香渣。”

    “里面确实没有凤桐爻。”

    姜杳此时才真正惊愕地看向宋嬷嬷。

    而那人只是恭敬地朝着她一福,“老奴告退。”

    这边上下和睦,姜晚的根芽雪却几乎空气凝结。

    下人大气不敢喘,里外只能听到一点来往的足音,还几不可闻。

    洁白的指尖挑了一点药膏。

    那莹润的膏体被均匀涂开,仔细敷在越姨娘的脸上。

    触感极凉,抹开之后却越来越烫。

    越姨娘忍不住“嘶”了一声,却被女儿的手指毫不留情扶住下颚:“别动。”

    姜晚咬字很清晰,声线脆而甜。

    像咬苹果时发出的脆响。

    “我还以为回来能见到个膝盖废了被关祠堂的二姐姐。”

    她惋惜,“母亲和四妹妹不中用啊。”

    “你不知道那丫头这一回变化有多大!”

    越姨娘坐直了身体,“让房氏赔进去珠串子和步摇,换了上下的人,你那泼辣的四妹妹,不知道怎么自个儿倒荷花池,告状还反被她用戒尺当众打了十五下!”

    她越说越生气,“这回是房氏与她斗法,我不过冷言冷语说了几句,这丫头居然敢打我!”

    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触鼓起来的伤痕。

    “好重的手劲,这是生了怒。”

    姜晚轻轻叹了口气,“姨娘,您说她什么了?”

    越姨娘神色一下子讪讪。

    “我说她几句……怎么不行了么!”

    “行。”姜晚又蘸了蘸药膏,接着给她涂,“那您别让人打您啊。”

    越姨娘委屈起来。

    “别人都打到你亲生母亲脸上了,你还搁这儿说得不痛不痒!你就是惦记着你和她族谱上记在一个娘底下,记不得你生母是谁了!”

    “我哪儿会。”姜晚好笑,“您怎么跟小孩似的。”

    她垂眼一看,发现药膏剩的不多了,侧目去问。

    “我记得我叫你去库房要新的玉容膏和冰肌粉了。”

    明明话不重,声音也温柔,可那侍女就是吓得脸瞬间白了两个度。

    “奴婢……奴婢去了!可前几日四姑娘要了许多,库房本就不够,奴婢去的时候,二姑娘又在那儿,她说要,那婆子便将剩下的药全送去了!”

    蘸着膏体的手指一顿。

    她明明唇边还带着笑,却无端显得冷。

    “哦,原来是二姐姐和四妹妹需要啊。”

    姜晚接着抬指,不急不慢地给越姨娘涂药。

    “那确实是拿不得了。”

    婢女连连磕头。

    “既然不怪你,那罚便减一半吧。”

    姜晚轻声,“顶上书,跪在院里,膝行两刻钟。”

    婢女的脸一下子白了。

    但她什么也不敢说,颤抖地俯身叩首。

    “……是,多谢姑娘恩典。”

    越姨娘的眼神一直追随着女儿。

    果然,女孩子下一刻便看向她,眼神安抚带笑。

    “姨娘安心,您所思所想女儿都知晓,我们不急一时。”

    她声音低柔,“在家舒展不开手脚……去开鉴门可就不一定了。”

    “姜杳,讨不到好。”

    和晋王退婚的姜杳要回来进学的消息,一转眼便传遍了开鉴门。

    姜杳进的是扶梁阁,燕京大多高门子弟和有才识的贵女都在此处,消息来源不是一般的快。

    此前有过节的姜陶、房慎远、房思远都在这里。

    姜晚是平筑堂其下的苍生所,但她交好的常恩郡主是扶梁阁的人,所以她得院判允许,常来旁听。

    一言蔽之,对头聚集地。

    “听说了吗?今日巳时,姜杳又要回来进学听课!”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娘前日便跟我说了!”

    他们聚在一起低低耳语,又吃吃地笑起来。

    “我还今日想见她呢,看看她今日是何等的落魄,居然还能回来!”

    “也是,退了婚,跟咱们中间又不受欢迎,懦弱得像只被人捏圆挫扁的兔子,何必回来讨这个苦头吃?”

    “大抵是退婚给她的勇气吧。”

    有个人一边笑一边道,“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气派,前面和殿下楚楚可怜,后面殿下遭难,转头便走!”

    “这话说得不对,人退婚,说不准偏偏就是吃咱们都对她万众瞩目这一套呢?”

    说到这里,议论的人爆发出一阵大笑。

    “晋王殿下可是看中了个墙头草……可惜了,唉,房兄,你那是什么表情?”

    有个人笑够了,才发现房氏兄弟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

    “啊。”房慎远摆摆手,“不碍事。”

    房思远却是冷笑出声。

    “她啊,可不是你们口中那只任人捏圆挫扁的兔子!”

    少年俊美的脸上闪过不知道是忌惮还是憎恶的表情。

    “在家跋扈得很,将阿陶推入荷花池还狡辩,又拿着戒尺欺负阿陶,对着姑母也是不敬……姜杳,胆大得很!”

    姜杳?

    她何时有这个胆子?

    姜陶不住开鉴门,今日和姜杳定是一块来的。

    她不在,也就没办法证实真假。

    听到的人更为好奇,追问了好些句。

    房思远却被房慎远捂了嘴,告罪:“他嘴上没个把门,诸位兄台不必在乎他大放何等厥词……到底是个小姑娘,这般议论,说不过去。”

    但他越遮掩,众人越好奇。

    甚至惊动了在后排睡觉的两个人。

    一人只是不耐烦地抬手掩住耳朵,一人却是抬起了头。

    抬起头那人满面横肉,眼睛都快被挤得没有一席之地,沉甸甸的肉堆积在一起,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他通身穿得富丽堂皇,连脖子上都挂了三圈翡翠珠串,整个人像是照着市井话本里“为富不仁的死胖子”长起来的。

    “困煞……你们说谁?”

    胖子声音浑浊。

    “本世子没听错的话,是姜杳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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