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26号,高现华西装革履,背着一黑色皮包,潇潇洒洒登上了西去的烈车。

    他下了火车,又乘上一辆大巴,下了大巴,又乘坐一个中巴来到山脚下一个小镇。

    此时,残阳西坠,天色已晚。他向当地人一打听才知道还要走六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赶到唐家岩。由于路途不熟,又是山路,他不敢连夜赶路,准备在小镇上住一宿。可他跑遍了整个小镇也没有找到一家客栈。

    他来到一家小饭店吃点东西,又到一个小卖部买了一些礼品,然后便像乞丐那样流落街头。

    小镇上有个汽车站,但却没有票房?,更没有候车室,只有两间锁着门的小房子。

    夜幕慢慢地降临,小镇也渐渐地沉浸在黑色的暮帐之中。月亮带着星星好像老师带着一群孩子在深蓝色的操场上玩耍。他在车站门前地面上铺上两张报纸,躺上去之后,才感觉内心是那么孤寂与凄凉。他想家、想学校,想小蓉、小强,想他教的那群孩子……

    他想很快入睡,养精蓄锐,以待明日攀登,可地面被白日阳光烘烤,余热依然旺盛,烫得他睡不着。

    百无聊赖,意兴阑珊,他掏出那女孩相片,在朦胧的夜色中,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冲着他笑……一种不应有的绻缱如同一片轻纱,淡淡地飘浮在脑际,冰冷的心渐渐地火热起来,宁静的血开始鼎沸,眼前湧起秾艳缤纷的云彩——这分明是一种噬人心脾的眷念,让人的灵魂在这陌生的异地的黑夜中悄然无声地沉没,泯灭……他情不自禁吻了“她”一下,然后把“她”搂在怀里,让“她”来陪伴自己度过这个趣意索然的夜晚……

    少顷,他重重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什么玩意?‘朋友妻,不可欺’,这可是你最要好兄弟的妻子?猥亵了照片就是对她本人的侮慢。这才是仅仅看了照片,若是她本人要和你亲密接触怎么办?若不能把持住自己,你还算是他的兄弟吗?你还配做一个人民教师吗?

    他正在严厉地谴责自己,突然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到他身边,问道:“同志,你在地上睡不热吗?”

    “热也没办法,我是外地人,这儿没熟人,又找不到旅社,只好将就一晚上。”他回道。

    “我是这小站售票员。”那女人说。“这屋里有床,有电风扇,还有特殊服务。三十块钱一晚上,愿意住吗?”

    他感到疑惑,“三十块钱,是不是贵了点?”

    “不贵的,你进来就知道了。”她笑道,“这是开张的第一次,那就二十块钱吧。”

    他跟她进屋后,她上了门栓,拉亮电灯,打开电风扇,然后脱衣服……

    高现华惊愕,“你这是干什么?”

    “你出了钱,我就得为你服务。这是规矩。”说完,她躺在床上……

    高现华这才明白“特殊服务”指的是什么。于是正言劝告:“你怎么说也是个拿工资的人,年轻轻的,怎么能干这事呢?”

    那女人苦着脸说:“我只是个临时工,工资少得可怜,每月五十块钱。我男人有病卧床,挣不了钱,还得天天用药。我们这儿农田很少,每人不到三分地。山上的荒地被开完了,能种一棵玉米、一棵大豆的地方,都被种上了,仅靠农业收入,连温饱也保证不了。别人家有人外出打工挣钱,而我们家全靠我。他整天躺在床上,我又走不了,所以才想这个办法。”

    他听后,很是酸痛,说道:“钱你拿去吧,我不要你服务。”

    她要退给他十块钱。他没有要,反而又给他十块钱,并劝她再想别的办法。

    ……

    一觉醒来,晨曦初露,远处的山峦像个含羞的少女,若隐若现。他没有洗脸,没有刷牙,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挎上皮包,迈着虚浮的步子,举目远望,一座大山敞开胸怀向他迎面走来。

    人说:“望山跑死马”,本来看那座山就在眼前,可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跟前。  山脚开满了无名花,阳光照在苍翠欲滴的叶子上,晶莹剔透,似撒落一地珍珠。举目仰视,晨雾尚未散尽,似丝丝缕缕的轻烟缠绕在山腰……他突然想到杜牧的《山行》,情不自主,照虎画猫:

    初上陌山石径狭,麓坡缤纷无名花。

    云绕峰腰缠玉带,苍苍横岭没人家。

    他来自平原大地,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这么高的山峰,那种“海到天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壮志豪情油然而生。他深深呼吸了一下暗香浮动的清新空气,信步踏上那条崎岖蜿蜒向上的山间小道。

    道边杂乱簇拥着许多的小草,开着不同颜色的小花。鼻翼的翕动,流淌来山花与泥土的芳香。豪情满怀,激荡飞扬,他鼓足劲儿向上攀登。

    山越来越陡,路越来越难走,他气喘吁吁。途中常有巨石挡道,他不得不借助于草木才能前行。小路一旁有时是深沟险壑,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葬身谷底,连一条飘摇的生命线也无法留下,只能让飘渺的灵魂与清风相伴。他不敢向下看,唯有努力攀援而上。

    好不容易到了一片平坦之地,他不得不坐下来休息。他的两条腿开始抽筋,实在懒得挪动,想等个人结伴而行。可等了十来多分钟也没有等着,他只好硬着头皮乖乖向上攀爬……

    他从来没有走过山路,路上的石子把脚硌得生疼,这才走了三个多小时,已挥汗如雨。他望着那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淡淡的白云,真的想变成一只小鸟飞越过去。

    正在徘徊不前,忽见下面的山道上有个黑点在移动。黑点越来越大,直到能看清她的面孔——原来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妇人。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根本不相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能在如此艰险的山道上行走如飞,顿感自惭形秽。

    老妇人用轻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你这娃怎么不走了?”

    他央求道:“老人家,这山路太难走了,您也歇一会儿,带我一起走吧?”

    “只歇脚,不走哪成?”老人带着微微喘息,说,“照你这走法天黑了也翻不了这几座山。来,把包给我,咱们一起走。”

    他有些犹疑,因为包里有两千多块钱,要是让她拿走了赶不上怎么办?在这深山野岭,上哪儿报警去?

    老人见他夷犹,疑为他是好面子,不好意思让她拿,便敏捷出手,将包抓了过去,快步向前走去。

    他怕她携包逃跑,便也鼓足勇气紧紧跟上。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和他说话:“你这娃是外地来的?没爬过山吧?”

    “是的,我们那儿是平原,很少有山,更没走过山路。”他小声作答,唯恐大声说话消耗体力。

    “你到咱们这来做啥子?”老人好奇地问。

    “找媳妇。”他尽量少吐字。

    “找媳妇?我看不像。”她脚步稍停,用疑惑的目光回头张望、揣度,“我看你像个国家干部,要不就是人贩子?”

    “怎么?难道来这儿找老婆的都是‘歪瓜裂枣’啊?”他笑着说。

    她进一步深究:“那你在家是做啥子的?”

    “教书的。”他后悔说漏了嘴。

    老人惊异不已,“怎么教书的在家还找不到媳妇?”

    “以前有,后来离了。”他见她心中生疑,便立马编个理由来搪塞,“听说你们这儿丫头长得漂亮,又不要彩礼,所以就来了。”

    山路愈加陡峭险峻,他们都在尽力攀爬,谁也不敢轻易说话。

    终于山路又平缓了许多。她突然问道:“你们那儿树上结鸡蛋吗?”

    “没影的事,树上只能结果子,怎能结鸡蛋呢?”他气喘吁吁地说。

    “原来是骗人的。”她突然醒悟,“怨不得有些女孩子去看树上结鸡蛋一去就不回来了。看来你还实诚。”

    他听到“实诚”二字,脸不免有些发烧,双手捂着脸,教师的尊严从指缝溜走……

    “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个?”老人关切地问道。

    “谢谢您,不用了,这儿有人给我找好了,人家要和我见见面,我必须要去赴约啊。”他委婉地拒绝道。

    “哦,原来是这样。”她似有遗憾,问道,“那你到哪儿去?”

    “唐家……岩。”他气喘如牛,用手抹着额头汗水。

    “我们正好同路,快点走吧。”她的声音依然很沉静。

    ……

    他们来到一个山窝子,小道在这儿分了叉。老人将提包递给他,说:“咱们该分道了,你自个顺着这条道往前走吧。”她用手指了一下。

    他举目四望,一座座山峰像僵硬的石雕,它们汇聚一堂,共同向上挺拔竞争的力量,喧嚣活力,为他制造一脸茫然——但见:

    山重重,重重山,

    脚踏山头头顶山,

    山头入云端。

    前是山,后是山,

    鼻尖对山尖,

    屁股就在山前面。

    左是山,右是山,

    云雾缭绕不识山。

    断未断,连未连,

    断断连连千里峦;

    即若即,离未离,

    若即若离处处山。

    他一时不知所措,问道:“老人家,这唐家岩到底在哪儿?”

    老人指向一个山头,“不远了,翻过前面这座山你就能看到了。”

    他打开皮包,从里边拿出两瓶罐头,“大娘,谢谢你的引路,把这两瓶罐头带回去吧。”

    “不用了,你还是留着送人吧。”她说着摆摆手走了……

    他看着她的远去的背影不是越来越小,而是越来越高大。

    ……

    高现华把皮包挎在肩上,觉得比先前重多了,这时才真正明白“千里不捎书”的真正含意。没有人带路,在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他紧紧咬着牙向最后一个山头登去——再去体验山道的艰难。

    在炎炎的烈日下,他登上了山顶,此时深感脚力耗尽,疲惫不堪。吃尽了苦头,但也收获了希望——当他向山脚下投去倾斜孤伤的目光,看到有房子时,心中燃起了希望,再次鼓起勇气向山下走去,终于来到了唐家岩。

    这时候已是下午两点多钟,他又累又饿,四肢无力,浑身的皮囊被血液涨得像一层薄纸,骨头像散了架,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散塌,还没等到唐姖英搬来凳子,便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她见他累成这个样子,便把他架到里屋床上去休息。

    由于屋里非常闷热,他身上不住出汗。她解开他胸前的扣子,用冷水毛巾给他擦汗,那种凉意从皮肤直爽到心里。

    他这是第二次和她见面,第一次是在做家访时和她认识的。虽是熟人,但毕竟男女有别。他接过毛巾说道:

    “谢谢你!我自己来吧。——这次可把我累坏了。”

    “我一猜就知道是你来。”她笑着说,“累坏了,也饿坏了吧?饭一会儿就好。”

    年轻人歇得快,睡了一会儿身上就轻松多了。

    饭做好了,为了给他接风洗尘,特意蒸了熏肉。唐姖英觉得菜少,又开了两瓶罐头。由于父母不喝酒,她只好陪他喝几杯。

    他没喝几杯就觉得头有些晕,于是说道:“我不能喝酒,头有点发沉,我们吃饭吧?”

    她没有劝他再喝,说道:“你可能是太累了。那好,我们就吃饭。”

    吃罢了饭,唐姖英的父母便出去找地方去乘凉去了。高现华依然觉得很累,便继续躺在床上休息。她坐在床上给他打着扇子。

    他过意不去,腼腆地说:“你自己扇吧,我不热。”

    “瞎说,这么热的天,怎能不热呢?”她脸上荡漾着迷人的笑意,柔声说道,“家里就这么一把扇子,我们一起扇。你到这里就跟到自家一样,别客气。你累了,快睡吧。”

    他由于太累,在阵阵微风吹拂下很快睡着了。

    她闪动着双眸紧盯着他那张俊美而又带着几分倦意的面孔……脸上突然浮现出良家妇人少有的放荡。她想起了自己的男人那张黑瘦丑陋的脸,心中不免泛起几许哀伤。她常常遗憾没有机会和高现华接触。今天,老天爷给了她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绝不能让它白白溜走。她要让他给她制造快乐,餍足她的欢愉。她相信她的姿色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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