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琨高中毕业后,便回乡务农。此时有五位上海姑娘来他们生产队“安家落户”。他们刚到农村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看到满地遍野的麦苗,认为是韭菜;看到生产队里的毛驴,说是大兔子。

    当时农田水利建设方兴未艾。县水利局决定在梁河边上修一座电灌站,要把50年代后期没有完成的“稻改”再重新改一次,因为电灌站的汲水量与当年那木水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要建电灌站,就必须要有水利配套工程——干渠、支渠、斗渠、毛渠以及导洪溪、水闸、斗门……

    要在这广阔的平原大地上描绘一张灌区蓝图却难坏了大队书记杨文有。前文说过,因为他是个“白丁”,斗大的字不认得半升。大队虽然有五名上海知识青年,但他认为这些孩子连麦苗都不认识,怎么能懂种地这档子事?还是找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来画这“灌区水利配套图”靠普。于是,他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刚刚走出校门的杨琨。

    要画图,首先就必须要进行实际测量。于是杨文有便让周美英和许巧娣两个上海姑娘来协助杨琨。

    杨琨虽然刚刚走出校门,但他毕竟是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对这儿地理环境比较熟悉。他根据公社水利站站长的要求,先绘制一张草图,把实际测量的数据标上去,然后再正式绘图。

    杨琨第一次和上海人接触,而且又是两名年轻漂亮的女孩,真不知道如何去和他们交流。

    其中一位身材娇小,面容娇嫩,五官精致,皮肤细腻白皙,上衣不及臀,裤脚不过裸的女孩名叫周美英。她天姿妙漫,清秀柔美,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介绍道:

    “我叫周美英,她叫许巧娣,我们到农村时间不长,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做,工作中请你多指教。”

    杨琨微微一笑,带着几分腼腆,“我叫杨琨,刚刚走出校门,也需要在这个广袤田野里进行劳动锻炼,深刻体验一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真切含义,以后我们就互相学习吧。”

    那个叫许巧娣的女知青一直没有说话。杨琨向她看了一眼,只见她面颊线条柔顺,一对清澈明亮的眸子,弯弯的柳眉,雪亮无瑕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红润,薄薄的嘴唇似花瓣一样的柔美,她站在那儿似有一股清新的芬芳弥漫在田野中。

    为了方便交流,便于工作,他把草图交给了周美英,让她在草图上标出实际测量的数据。

    周美英接过草图一看,惊得瞠目咋舌,“哇,你的字写得好漂亮啊!”她真的想不到,在这样偏僻的农村,和她年龄相差无几的年青人竟然能画出这么精美图纸,精致的宛若一副印刷品。她平日认为自己是大城市的高中毕业生,字写得还不错,但与这个乡巴佬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顿时对他肃然起敬。此时她感到她的字实在拿不出手,写上去怕有损这图纸的整洁。

    她笑着对杨琨说:“我的字写得很难看,你还是自己标上去吧。”

    “不要紧,这是草图,反正还是要重画的。”杨琨和蔼地说。

    许巧娣就更不敢出手了,因为她连初中也没有读完。她默默拉起皮尺向前走去,回眸看到杨琨和周美英并肩走着,两人说说笑笑,心里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醋意。

    他们不停地行走着,丈量着……跑了几个小时后,杨琨感到两腿发沉,估计她们两个会更累。他看了看身边气喘吁吁的周美英,说道:“累了吧?我们歇一会儿。”

    周美英停住脚步,掏出手帕揩着额上的汗水,微微红润的面颊表现出优雅的坚定,“这正是我们接受锻炼的好机会,还能坚持。”

    “……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不懂得休息,就不懂得工作。’往后锻炼机会有的是,该休息就休息,要劳逸结合吗?”杨琨说着,坐到细软疏松的土壤上。

    “那好,就听他老人家的,休息一会儿。”周美英说完,向远处的许巧娣招招手,喊道,“我们休息了!”

    周美英在杨琨身边坐下,抓了把细土,柔若流沙的细土从指缝里簌簌流下,轻轻摩触手指让心底产生一丝痒痒的奇妙惬意……

    春天的田野真美,一片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引来了成群结对的蜜蜂和蝴蝶,它们一边飞舞,一边喧嚣。阵阵微风吹过,带来阵阵芳香。绿油油的麦田给大地铺上一层绿色地毯,春风拂过,漾起青翠的涟漪。路边、田间有许多粉红色的牵牛花,像一个个小喇叭。小草们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像个害羞的小姑娘,把这黄绿相间的田野点缀得更加美丽动人。

    这正是“土膏欲动雨频催,万草千花一晌开。”整个田野生机勃勃,呈现了浑然天成的柔美与葳蕤……

    许巧娣一边奔走,一边弯腰采摘田间的野花,把它放在鼻孔前嗅了嗅,一股淡雅的清香让她不由自主张开嘴巴“啊”了一声。她一边跑,一边晃动手中的花朵,秀美的面孔浮现出一丝天真灿烂的笑意,为这美丽娇艳的春天增补了一抹自然神奇的活力。

    她走到杨琨面前,毫无羞意将目光投向他光洁白皙的面孔:一对乌亮深邃的眼眸透着迷人的光泽,高高鼻梁下有两片绝美的双唇,看着就想去亲吻。她情不自禁地把手里鲜花伸向他,用那不规范的普通话说道:“这花好香哦,吾送给侬。”

    杨琨没有听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看了看周美英。

    周美英用普通话说:“她说:这花太香了,我送给你。”她又对许巧娣说:

    “好一个许巧娣,真够罗曼提克的,第一次见面就送花,侬是不是爱上伊?一点也不矜持。”

    许巧娣脸上流淌着春光般的甜甜的笑意,摆着手,依然说着上海方言:“么有啦,么有啦。”

    “请讲普通话!”周美英对她说。

    ……

    数据测量完毕以后,杨琨精心汇制了一张《关庙公社大杨灌区水利配套规划实施图》。

    这张图纸彻底打破了千古以来的田园格局,从此,那些不规则形状的田块变成了“方块田”,沟、渠、路、林、田,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公社“水利站”批准了这张“规划图”的实施方案。

    由于杨文有和孙学启(大队长)都是文盲,为了提高大队领导班子整体文化素质,便让原来那个上了几年私塾的七十三岁老会计离职,将杨琨提拔为大队会计兼青年书记,负责农田水利工程建设。

    收完了麦子,种上了“秋庄稼”,农村又进入农闲阶段。为了事先确定配套工程具体位置,以便提前备料,杨琨又带着周美英和许巧娣在炎炎的烈日下,行走在田间,进行打点放样。

    太阳像个大火球悬挂在天空,缕缕白云渐渐融化成淡蓝的“水”。地面炽热灼人,尽管穿着球鞋依然感到很烫。阳光膨化了空气,空气好像更加粘稠灼热,“凝聚”在人的脸上产生火辣辣的疼痛。

    两位上海姑娘虽然戴着“太阳帽”,但仅仅几天时间,那白净的面孔像是蒙上一层淡淡的黑纱。

    周美英的脸被晒得脱了一层皮。杨琨看在眼里,痛在心中。他想:要是她们父母看到了,一定会伤心流泪……

    由于当时农村师资力量不足,杨琨向学校推荐,让周美英到大队小学去当了民办教师。许巧娣由于初中还没有毕业,又说不好普通话,只好留在生产队继续参加劳动。

    因为杨琨是大队青年书记,这五位“洋姑娘”都是“共青团员”,他们都称他为“杨头”,而许巧娣却戏称他为“羊头”。

    随着杨琨和这几位上海姑娘不断接触,逐步了解到他们并不是当地社员想象的那样神秘、傲慢、高不可攀,而是非常平易近人,热情好客。

    杨琨的父亲是一名中学教师,家里收藏一些古今中外小说,有:《三国演义》、《水浒传》、《青春之歌》、《苦菜花》、《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他们没事的时候都往杨琨家跑,名誉上是找杨琨姐姐杨玉琴玩或借书,而实际上都是为了接触杨琨。去的最多的就是周美英,她对杨琨既敬佩又感激,当然也有爱恋之意。但她却从来没有直接向他表白,因为在她心目中有个原则:杨琨必须要离开农村。为了“抓住“杨琨,她给他写了一封信:

    “我不知道叫你什么?

    叫你哥哥?从此还能不能保持冰魂雪魄的纯洁友谊?在清风细雨的晚上,还能不能伴我凉窗共依?

    叫你同志,流年辗转,栉风沐雨,乌啼月落,参星横移,我们还能不能共度危难?携手并肩,战天斗地?

    叫你朋友?你是否能为我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和我肝胆相照,建立如胶似漆的命运共同体?

    叫你知己?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我们能否创造一段让人回味无穷的甜蜜记忆?

    你是不是我的仅有?但我肯定是你的唯一!

    你是我的天,我喜欢湛蓝,夜风剡剡,明月娟娟,你把满天星光聚成一团火,为我点亮前进的方向;

    你是我的云,随风翻卷,幻化成棉,骄阳晒暖,用来逢一床厚实的被子,为我抵御三九严寒;

    你是我的雨,鸿蒙如烟,打湿了头发,滋润了心田,檐前的滴水伴我入眠,梦中彩虹横架,绿了希冀,红了流年;

    你是我的地,给我锦衣玉食,给我鲜花烂漫,给我蝉鸣蛙喧,给我雨露春风,给我荷叶田田。

    月有圆缺,人有聚散,但愿我们同饮一井水,同吃一锅饭,同唱一首歌,同乘一条船……”

    杨琨看吧,淡然处之。他当然知道城乡差别的概念,看的透彻:这个上海姑娘不属于农村,更不属于农民,只是可望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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