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萌霞深为高现华的形象和气质所打动:

    他像春天的花,常在她梦中绽放繁华;

    他像夏日的雨,常将她梦中芭蕉敲打;

    他像晚秋的风,常将她梦中海棠吹发;

    他像隆冬的雪,常在她梦中悄然融化。

    他在她心目中就是阆苑仙葩,让她空劳牵挂;

    他在她灵魂深处就是琼蕊丹砂,并非心事虚化。

    她梦他、恋他,时刻都在寻找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晚上,厂里准备发货,让他们两个留下来加班——连夜包装、装车。他们正在用行车吊货时,突然车间一下子陷入黑暗。他们以为是停电了,可其他车间的灯还亮着。高现华正准备去检查一下是否跳闸,她一把拉住他说道:“别烦那心,有电工管这事,我们正好歇一歇。”

    车间是黑色的,心里是敞亮的,空气是温暖香甜的,情义是缱绻缠绵的……

    突然一道光束涌到车间,他们带着爱的味蕾与狂野感受迅速分离。

    ……

    电工排除故障后,车间又恢复了光明。他们干到了十点多钟,一车货才包装完毕,装好车已是凌晨两点。

    高现华感觉有些累,便坐在产品上休息、抽烟。李萌霞却没有休息,而是清扫地面上垃圾,将其集中在一起。

    当她回到他身边时,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现在是打工,有活应该一起干。于是说道:“对不起,我忘了和你一起打扫卫生,你歇着,我来处理垃圾。”

    “现在不处理垃圾,明天有人专门负责分类处理。”李萌霞带着微微的喘息,说道,“我们歇一会,聊聊天,反正明天不上班。”

    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腼腆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懒?”

    “不是很赖,是有点懒。”她笑了笑,说,“身上总有官爷味,有时跟算盘珠一样,扒拉一下动一下,不知道主动找活做。”

    他感到很尴尬,忙说:“我错了,下次一定改正。”

    “你没错,错的是你父母。”她调侃道。

    “‘哦’!我父母?你是说我被父母惯的。”他感到有点惊讶。

    “不。”她摇摇头,“我说的是遗传。”

    他终于有所醒悟,说道:“你说的对,是遗传。不过是隔代遗传,因为我祖父确确实实很懒。”

    “你祖父很懒?能有多懒?我倒想听听。”此时她很兴奋,就想和他无休止地纠缠。

    人说“家丑不可外扬”,他本来不想说这些。但又怕和他谈起感情方面的事,为了消磨时间,便向她说起了自己的祖父:

    “我祖父真的很懒,但懒得很可爱。我们家解放前只有几亩地,收的粮食连吃都不够。可他老人家会芽豆芽、磨豆腐。除了生产、销售这些事他做,家务事从来不伸手。没事就睡觉。

    有一天中午,他老人家喝过酒,躺在网床上睡觉,奶奶喊他起来喂牛,可他就是不起来。奶奶拿起菜刀,将编织网的绳子全部砍断,人落到地面上他还是不起来。奶奶气得向地面泼了一盆水,他爬起来睡在长凳子上。奶奶把凳子掀翻了,他又爬到磨盘上去睡……

    你别看他懒,但该出力吃苦的时候,绝不含糊——无论烈日炎炎的夏天,还是冰雪铺地的严寒,每天天不亮,挑起豆腐、豆芽担子就走,从来不要人喊。

    夏天还好,特别是冬天,冰天雪地,衣服单薄,没事人都猫在被窝里,谁都懒得出门。

    有一年三九将尽,雪花像鹅毛一样下个不停。他老人家拾掇好豆腐、豆芽担子,当打开房门时,看到门前的雪有一尺多厚。为了防止雪灌进草窝(麻与稻草编的鞋)里,他剪掉两条旧裤腿,将它缝到草窝口上,脚穿进去后,用麻线把它扎在腿肚上,将布带子往腰间一束,披上蓑衣,毫不犹豫地赶集去了。

    当他走出庄子以后,顿时傻了眼——好一派白茫茫的万赖俱静浩瀚无垠的雪海,麦田消失了,道路不见了踪影。那时候莫说路边没有电线杆,连一棵树都没有。参照物只有远处缥缈的村庄或偶尔邂逅的微微凸起的坟丘,前进方向只能靠过往的经验去判断……突然他掉到路边的雪窟里,担子浮在雪面上。他爬上来后,用脚一点、一点将雪层踩结实,去寻找路径,然后挑着担子继续赶路……脸冻破了,脚冻裂了,但却没有丝毫怨言,为的就是一个‘信’字——不让那几家卖杂烩的缺货。他也因此获得老板娘一碗杂烩和半斤烧酒。”

    李萌霞问道:“那你守信用吗?”

    他不知道她何意,满脸骄傲地说:“我既然继承了他老人家的缺点,当然也继承他老人家优点,肯定是个讲信誉的人。”

    “那好。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就请你等我年把,我一定和他离婚。”她神情非常严肃地说,“我实在和他过够了。真的遗憾没有早点遇到你。”

    高现华被惊得张大嘴巴,“……”

    ……

    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正因为守信用,明天上班一定要告诉她:“离婚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

    这一觉他睡了很长时间,直到下午五点多种才醒。他靠在床头,看着从地摊上买来的盗版武侠小说。突然手机响了,是李厂长打来的,说是有事,让他到厂部去找她。他问是什么事,她说:“你来就知道了。”

    他来到厂部。办公室里,除了李厂长、懂事长,还有两名警察。他心里一惊,难到我和李萌霞的事还有人举报吗?其实我们之间可是“清白”的。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

    懂事长用纸杯给他倒了一杯水,亲手送到他面前,满面笑容说道:“高师傅,别紧张,我想请你帮个忙——最近堆在包装车间外面的废铁连续被盗,有人反映是和你一起干活的李萌霞伙同厂外人所为,请你来协助我们证实一下。”

    “据我对李萌霞的了解,她不可能干这事。”他说,“更何况我真的没有发现她有盗窃行为,怎么能给你们证明呢?”

    “高师傅,你误会了。”李厂长解释道,“不是让你举报她,而是让你和我们一起行动,去抓个现行来证明。我们也不希望是她,但愿另有其人。之所以让你来配合我们这次行动,是因为你对他们夫妻两比较熟悉,不容易引起他们怀疑,至于怎么做,你要听我的。假如是李萌霞,你一定不能把事情真相戳穿,不能让她看出来是来抓他们的。你一定要配合我们。”

    ……

    夜静悄悄的,月光如水一般洒下,给大地蒙上一层薄纱,仿佛满地轻霜。微风徐徐吹来,带来化铁炉火焰的呼啸声。

    高现华望着厂房上面的缭绕烟雾,耳畔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锤子敲打“毛边”、“浇冒口”的噪音,一种纷乱如麻的情绪涌上心头:

    烟笼厂院月笼纱,暑气熏蒸叶沙沙。

    葡萄串串挂满架,蚊虫诱来处处蛙。

    机器隆隆噪音大,恰似筛锣乱敲打。

    喧杂聒聒破美梦,难怪周遭没人家。

    月沉楼西树影斜,风动荷叶摇莲花。

    禅絮沾泥难淡定,但愿其人不是她。

    他们潜伏在工厂院墙外的葡萄园内,驱赶着蚊虫,等待盗贼来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月亮隐藏到了楼房后面,盗贼还没有出现……月光完全消失了,已是凌晨一点,盗贼还没有出现……

    正当李厂长要放弃的时候,突然从远处开来一辆三轮车,到了预计的位置停了下来。从驾驶室里下来一对男女,高现华见那女人好像是李萌霞,便故意晃动一下葡萄架,示意他们逃走。可他们根本没有注意这个细节。他们爬上驾驶室顶部,那女人踩着那男人的肩膀翻到墙内。

    高现华焦心犹焚,再次晃动葡萄架。那男人左顾右盼,似乎感觉到葡萄园内有动静,便来到园内想看个究竟……两名警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条毛巾塞到他嘴里,随即把他双手拷了起来,一名警察把他带上了警车。

    李厂长和另一名警察拉着高现华上了三轮车。李厂长躲进了驾驶室。警察和高现华在车子上接货。

    从墙内递出一个编织袋,她小声说:“接住。”

    警察小声说:“好嘞。”

    李萌霞觉得声音陌生,问道:“你是谁?俺家人呢?”

    “我是新来的保安。”警察非常镇静地说,“你不认识我,你应该能认识老高吧?你家人找摇把去了,让我们两个替他一会。”

    她有些疑惑,又问道:“高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们是厂里派来的,你下来吧?”高现华提醒她。

    “是的,是派来巡逻的。”警察忙遮掩道,“我们不是外人,帮你接下货。你快一点。”

    李萌霞却没有明白高现华的意思,说道:“你来我就放心了。干完到俺家喝酒去。”

    高现华在接口袋时,故意用力拉她的手,小声说:“下来吧,别干了。”可她却说:“别急,帮忙帮到底,我再递几包。”

    她从墙内一共递出三十多包,每包有三十多斤。

    她手扒墙头说道:“哥,接着我。”她不知不觉跌入了警察怀抱。

    “我叫你下来你偏不下来。”高现华抱怨道。

    “我也不想干啊?可我不干他会打死我的。”她的声音显得很无奈。

    “看来你是被迫的,到派出所后一定要好好配合他们调查。”高现华劝她道。

    “到派出所?”她诧异地问,“你们两个帮我偷了半天,难到还要举报我?别忘了,我们可是同伙。”

    “用不着举报。”李厂长从驾驶室里走出来,说,“我也在这里?这一位就是警察。”

    李萌霞的头,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立马清醒过来,无比愤怒地说:“高现华!你不是人!你怎么能和他们一起来抓我呢?”

    ……

    李萌霞再也没有来上班。高现华心里非常难受,她是那么喜欢他,那么相信他,他却将她捉了个现行。他没有来得及向她解释,就被带上了警车。他的良心受到严重地谴责,她被带走时的情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虽是黑天,似乎能看到她那忧怨的眼神……

    他在厂里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于是慌称妻子有病需要住院,向老板请假。结账时老板多给他三百块钱,希望他以后再回来,并表示给他调换工作,涨工资。

    ……

章节目录

炊烟散尽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砏磤汉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砏磤汉子并收藏炊烟散尽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