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走到殷武身边,正要出手杀他,小舟大叫道,“住手!别杀他!”她拦在殷武前,双手如护翼一般展开,一管萧突然从她怀中掉落。

    “你会吹箫?”那人似乎被箫吸引了注意。小舟点点头,那人邪笑道,“那你给我吹一曲,我就不杀他。”

    小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颤抖着手拿起萧,放至唇边吹了起来,箫声不似在地母庙屋顶那夜悠扬,平添了几分郁结与萧瑟。

    那人静静听着,越听越失神,喃喃道,“他也给我吹过箫……”

    良久,小舟才缓缓放下萧。窗外映出火光漫天的不惑堂,救火声、吵闹声杂乱无章,倒是将这段箫声遮盖住了。与外面的喧闹嘈杂不同,他们这倒是宁静异常。那人慢慢从箫声中回神,轻道,“太久了……都过去太久了,我都快忘了关于他的一切。但是你的箫声,让我又想起他了。作为回报,我给你讲个故事。”

    “十几年前,江湖上有一个门派,他们有一本独门秘籍,里面记载的心法可以通过一次又一次的剔髓去除心魔,助人修炼成至纯功法。但是剔髓极为痛苦,没有人能熬过一次又一次的剔髓。他们便想到了另一个方法,那便是寻一对体质特殊的双生子,将其中一人修炼时生出的心魔、恶念通通都灌到另一个人身上。这样,一个人就可以修炼成至纯功法,而另一个人就会成为恶欲缠身的魔头。”

    他说着,眼尾逐渐泛红,眉目微微狰狞像是压不住心中的怨念一般,他掏出一枚钱币,“看见了吗?就是这枚不起眼的钱币,一人一面,朝上的那一面就会被选择,而我就是那个被命运抛弃的倒霉鬼。如此轻率,如此可笑,如此不公平!”

    “如果是你,被命运自以为是地拿走了自由、甚至是活着的希望,你当如何?”他直勾勾地盯着小舟,眸中尽是疯狂。

    “我……”小舟说不出话,因为她是幸运的,她享受着别人求之不得的荣华,却也羡慕别人拥有的自由。她还是懦弱的,她不敢直面内心深处的欲望,不敢与已经书写好的命运对抗。

    那人依旧沉浸在回忆的狂态中,“我不服!我不服这些狗屁倒灶的命运!”他得意地笑了出来,“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屠了整个叱翼教!我到江湖上,所有人都把我认成敏兼,都以为我走火入魔叛杀师门。他们想让我一辈子做敏兼的影子,替他背负所有的黑暗,好让他在江湖上做碧血丹心的大侠,我偏不!我偏不如他们所愿,我就是要顶着这张脸,让敏兼声名狼藉,成为万人唾弃的魔头!”

    “那你是谁?”小舟问道。她想,他口中的“敏兼”或许就是与他同样相貌的空缘。

    他突然转头,失神道,“你是第二个问我是谁的人。当年所有人都把我当成敏兼,只有他知道我不是。他问我是谁,可笑的是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我从来只是个在阴沟里爬的影子,我没有名字。他说,我应该和敏兼一样从敏字辈,另一个字就随他一样叫容,他说我叫敏容。”当年他虽然厌恶“敏”字,但看在“容”字的份上,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敏容”这个名字。

    “他叫我不要再杀人,他说会带我回朝隐宗,他还说以后会教我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大侠。”他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阴郁道,“我答应了他,可我又食言了。我控制不住心中的邪念,杀了那些来追杀我的人,他为了我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对峙,他们要他亲手杀了我。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心中期望的大侠,我也不配和他站在一起。不等他动手,我自己跳下了山崖。”

    朝隐宗、山崖、魔头……千丝万缕的线索在小舟心中交织成一个隐埋多年的真相,她双手接了点从角落处滴下来的水,在墙上慢慢描绘出一把剑的形状,剑柄上有一双翅翼,她试探地问道,“你见过这把剑吗?”这是那夜叶行潇当着她面擦拭的剑,也是那位故人的佩剑。

    敏容微微眯着眼,细细回忆着,蓦地睁大眼睛,道,“这是我当年走出叱翼教时带走的剑,我跳下山崖前把它给了子容。”他激动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把剑?你是不是见过子容?你知道他在哪对不对?”

    小舟默默退后半步,遗憾地摇头道,“他已经不在了。”

    敏容的眼眸瞬间失了光芒,喃喃道,“死了……他死了?”

    “我曾见过这位子容前辈的…师侄。他奉子容前辈的遗命,带着这把剑来寻故人。前辈他或许……还是惦记着你的。”小舟又解释道,可敏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背过身去暗自神伤。

    天已经蒙蒙亮,一直昏迷着的殷武突然挣扎着醒来,捂着脑袋皱眉道,“小舟姑娘……”等他看清面前还有一人时,又错愕地问道,“你是谁?你是不是烧了不惑堂的那个贼?”

    敏容冷冷地回头,正要抬手,小舟又挡在殷武身前,“你答应过我不杀他!而且…而且就算子容前辈不在了,他也不会想看到你又变成了一个大魔头!”

    这话确实扎到了敏容的痛处,他无言地收回了手。但是殷武却不要命地站起身来,拔出自己的刀指着敏容,气势汹汹地质问道,“到底是不是你烧了不惑堂?那里面的人都去哪了?我哥呢?”

    敏容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出来,“是我烧了那又怎样?看你这副蠢样还不知道吧。”

    他无视殷武指着他的刀尖,一步一步压迫感十足地走向他,“至纯心法中记载了一道秘法唤回阴大法,只要将男子炼成尸油凝成蜡烛,再将那些练过回阴功的人的心骨剜出来炼成烛心,像我这种自小浸泡在修炼至纯心法的恶念中长大的魔头,日日熏着尸烛燃烧漫出来的尸香,就可以回天改命。”

    他把玩着刀尖,轻描淡写地说道,“你的哥哥啊,大概练过回阴功吧,应该早就已经被剜出心骨炼成烛心了吧。”

    小舟闻着一直弥漫在鼻尖的香味,开始有些反胃。

    “你胡说!我哥明明是被寨主挑中去修炼了!”殷武暴躁地叫道。

    “寨主?你有见过你们寨主吗?”敏容笑道,“我想他应该不敢出来见人吧。敏兼这个伪君子,道貌岸然,背地里还不知道打什么算盘,用这种阴损的法子救活我。”他看了看殷武仍是一副忿忿而不可置信的模样,仿若看见一个无敌的蠢货一般啧啧道,“还不信?不若自己去那看看呗。”

    殷武壮着胆子道,“去就去!”他其实有些许心虚,当时不惑堂着火,看守不惑堂的人也死了,副寨主说一直关在里面的人不见了,大家都忙着救火还有找人。他担心小舟会出事,还没来得及看不惑堂一眼就先跑到牢房这了,谁知就被直接打昏了过去。

    跟着殷武,敏容这个万年路痴和小舟这个牢犯轻松走出了牢房,他们站在一个角落,是视线盲区,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不惑堂中的情形。天已大亮,众人为救火忙了一夜,而不惑堂也已被烧得如废墟一般,但在断壁残垣中赫然悬挂着无数具死相凄惨、烧成黑炭的尸体。

    殷武失控地冲了出去,就要冲进不惑堂的时候却被其他人拦住了,“别去!那里随时会塌!”

    “我哥呢!我哥在哪里!”殷武奋力地挣扎,却被越来越多的人围住。

    “你哥早就死了!”其中一人大喊道,殷武愣住,忘记了挣扎,那人继续说道,“你和你哥被寨中收留的时候,你哥就答应了练回阴功献出心骨,只为了换你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殷武呆呆问道。

    “因为寨中本想将你们都炼成尸油,但是你哥为了让你能活着,愿意献出心骨,你这才……”

    “哥……”殷武颓废地跪地,脊柱弯了下去仿若有千斤重压在他身上,断断续续溢出来的呜咽声犹如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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