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安可仰转身开门。

    “先生,您要的热水。”

    “谢谢。”

    “祝您晚安。”

    “好的,你也是。”

    “有需要在吩咐我们”

    “好的,麻烦你们了”

    肆悦听着门口两人轻声地交谈,心想这个男人远比他看上去要平易近人多了。

    门口的服务员本来还满心抱怨,想着房间里都有热水壶,还要麻烦她们半夜三更跑一趟。但看到对方是个帅气的男人,转眼便春风浮面,甚至希望他可以再多麻烦点。

    男人高大的身影投在玻璃窗上,隐隐约约看得清,他慢条斯理的别起衬衫袖子,劲瘦的手臂撑着黑色漆石桌面,低头看着医嘱将药从锡纸板扣出,放在干净的托盘上。

    房间里空空荡荡,肆悦穿着长裙窝在暗绿色丝绒沙发上,细如藕节的胳膊垂在身侧,她太累了,累到闭眼都觉得麻烦,那时上时下的情绪就像跳楼机,搞得她精疲力竭。

    在将睡未睡的罅隙中,一阵温缓的水流声钻入耳窝,肆悦撑着困意循声看去。

    安可仰忙着手上的动作,射灯下翻滚的热气让他有种照顾女儿的错觉,她成年了吧?他们应该差八九岁?那他大一的时候对方还在上小学?越想越觉得好笑。

    待到一切都弄好,他端着托盘走向那个蜷缩在沙发上的小人,做好了对方不肯轻易吃药的准备,毕竟他闻着都觉得苦。

    看见那个小人紧皱着眉头,巴掌大的小脸全都藏在短发下,就差把拒人千里的字牌挂在头顶。

    安可仰唇瓣微张刚要开口哄人,就见对方连眼都没眨,仰头将一大把药塞进嘴里,含着一口水,一饮而尽。

    低头说了声“谢谢。”看上去也挺听话的。

    肆悦擦了擦唇边的水珠,又说了一遍“谢谢。”她实在不知说些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感谢。

    窗外渐渐没了声响,肆悦起身趴在窗前伸手探了探,呢喃着“雨停了。”也不知道在讲给谁听。

    雨停了,他们也该散场。

    她突然明白了灰姑娘为什么一定要在12点的钟声里落荒而逃,不是没了那身华丽的礼服,而是宴会早晚都要结束,不如在最漂亮的时候散场。

    这场大雨不就是她的晚宴吗,雨停了,她便又是那个举世无亲的孤女。

    甚至连公主都不是……

    安可仰循声看去,雨的确停了,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凌晨两点了。

    “你这么晚不回家,家里人不担心吗?”安可仰看着窗前纤瘦的人影,出声询问。

    肆悦转过身,裙尾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带着笑和眼前的男人说谎“散养你懂吗?老古董?”

    眼神里说不清的百转千回。

    她实在不想让他可怜她,谁都可以可怜她,但不能是他。

    她要洒脱,要自尊,要面子…

    在他眼里她可以是叛逆少女,甚至是陪酒小姐,反正都好过没人要得可怜鬼。

    听她这么说,安可仰想起自家的小侄女,手指把玩着衬衫上的袖口,长腿倚在写字桌旁,高出一大截,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离家出走了?”

    “算也不算吧,你不也没回家吗?”肆悦挽起长裙又窝进了她熟悉的沙发上,不过明显没了刚刚防备心,侧着身,大方地直视着他。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大人。”说完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了正袖口,挺腰站直,男人宽肩窄腰,站在橘黄色的灯下衬出一身暖意。

    肆悦看得入神,却也不忘和对方争辩“一样,我成年了,也算大人,没几个月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一点也不服输,放下双腿,端坐起来,无声地强调着他们一样。

    安可仰被小女孩正襟危坐强装大人的模样逗笑了,“哈哈,那行吧大人,你还在上学吧。”

    肆悦点了点头,张嘴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家也有个离家出走的小大人,和你交换交换心得,看看怎么把她哄回家。”

    肆悦仰头看着天花板,目光闪烁,怎么说呢,同人不同命吧。她离家出走就是把自己作死,别人离家出走就是一群人想方设法的哄回家。

    脚趾一松一缩,扣着沙发上的绒布,不动声色地扯开话题“那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你为什离家出走?”男人轻叩着桌面,看似不经意的反问。

    “我说了,是散养,不能算离家出走。”肆悦冷声纠正道,心想有钱的帅哥都是听不懂人话的傻子嘛。

    男人满脸宠溺,拍了拍眼前小女孩的头,像是安抚,又像是告诉她他相信她。

    肆悦被拍的一愣,抬头看去,那垂在额前的碎发不知何时被他拢到背后,金丝眼镜也早已不在,露出高挺流畅的眉弓,没有了虚浮着的镜片那颗泪痣更加清晰,像是旷阔天空中盘旋的雄鹰,它是孤独的,是寂寞的,却不容轻视,带着强有力的攻势,直直闯进肆悦空无一物的赤子心。

    看着看着,肆悦没由来的笑了起来,这是安可仰今天晚上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开心地笑。但是对方看他一眼便笑得更深。

    肆悦跑到洗漱台拽了条毛巾,湿了湿水跑着递给他。“忘了说了,你脸上全是泥点。”

    安可仰伸手接过毛巾,不带责怪地埋怨起“还不是刚刚给你买药,刚下车,便溅了一身水。”

    安可仰随便擦了几下,什么也没擦掉。

    她看的心急伸手夺了下来,奈何对方太高了举着手擦使不上劲儿,便顺势给他推到床尾坐着。

    俯下身,冰凉的手指紧贴着对方的脸,可能是太过专心,她慢慢往他身上贴近,跨坐在他劲壮的大腿上,鼻息洒在对方清劲的脖颈上,密密麻麻。

    静谧的长夜中,男人的呼吸沉了又沉,带是一种久违的情愫,安可仰就知道他没有那么爱多管闲事,今天晚上的不寻常都有迹可循,都是因为酒吧门口那匆匆一眼。

    人总是被和自己相同的人吸引……

    他自知这种心动并不合时宜,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

    肆悦略显不耐,伸手勾住他的脖颈拉近,板着脸,认真严肃,扶住安可仰的头“别动,我还没擦完。”如果不是对方过于坦率,安可仰还以为她是故意的。

    但确实不用这么久,肆悦确实贪念他的身体。

    从在电梯打开的一瞬,她看到他的一眼,像是无头无尾的飞蛾隔着透明的玻璃罩痴望那温暖烛火。

    她撑不住了,有气无力的开口“你能抱抱我嘛。”

    如果宴会早晚要结束,那她一定要留下点什么。

    安可仰当然没有,只是下一秒小女孩便直扑入他的胸怀,环抱住他。

    月色朦胧,没办法说谁比谁更加心动,但都默契的珍惜着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安可仰不知道怀里的女孩正经历着什么,轻声聊起自己。

    “其实,我原来也离家出走过,不过准确来讲是被流放了。那时候我应该和你一样大,年轻气盛和别人起了冲突就打了起来,对方找到家里来。我爷爷都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当场就埋怨起我母亲说她慈母多败儿,第二天便把我送出去了,到今天不多不少刚好十年。”

    安可仰很少和别人提起那段时光,但是他觉得她能懂,他觉得在她面前揭开伤疤并不会让她觉得可笑,或者可怜,而是两个同病相怜之人的缱绻。

    “那你们当时谁赢了。”肆悦歪了歪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口问道。

    安可仰这个年纪的男人,虽然外表看着成熟稳重,少了几分桀骜不驯,但多多少少还带着点少年心性“当然是我赢了,不然就是我领着我妈去找他了。”

    肆悦带着倦意,在他耳边呢喃着“那你还挺厉害,我从来没打过架。”

    “那你还挺乖—”

    肆悦不记得后面的话了,药效来得太快了,她也太累了,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就只记得男人的颈窝有点硌人。

    窗帘透出一道小光,肆悦光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看去,阳光明媚,是晴天,是她最讨厌的太阳。

    还没来得及抱怨,厕所便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晦涩难懂,根本猜不出在聊些什么,但快要结束时几句互相打趣的脏话,也听得出估计是好朋友。

    安可仰有个怪癖,就是在卫生间里不喜欢开灯。

    推门而出,便是刺眼的光,他微眯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光脚的女孩,站在明明晃晃的落地窗前,光晕笼罩在她身上,她白的比那道光更加刺眼,似乎下一秒就要融进光里消失不见。

    肆悦听见推门声转过身,明亮的浅眸带着柔柔的笑意,向他打招呼“早上好啊。”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手机便又响起,安可仰举了举手机,向肆悦示意着。

    懒散地坐在床尾凳上,倚着床围,接起电话,处理起工作。

    这电话一打就是一上午,肆悦也不好开口打扰他,安静地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沙发上,拿起酒店的便笺纸,描绘起安可仰的侧颜。

    就这样一个画着画,一个接着电话,眼神偶尔交汇在一起,又默契分开,不需要多说什么便都明白。

    肆悦珍惜着短暂亲密的时光,笔下增添着更多关于男人的细节,她想要记得他。

    电话终于结束了,安可仰出声询问起肆悦,饿不饿,想吃点什么嘛。

    肆悦低头想了半天,轻声地开口说道“或许我们可以吃烙馍嘛,我想吃点家常菜。”

    安可仰刚回国,听到这个脑袋一懵,怎么也想不起是什么。

    肆悦看到眼前的男人一脸疑惑,笑着摇了摇头“算了,都行,看你吧。”

    安可仰拿起手机搜了搜饭店,拿起外套,指着小女孩的光着的脚“穿鞋走人,带你去吃饭。”

    到了地方肆悦才发现,他真的找了家特色菜,店面看着不大却打理仅仅有条充满了烟火气。

    面祥慈善的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肆悦拿起消毒纸巾擦了好几遍桌子,两人才坐下。

    “是这个吧?”安可仰扫了一眼菜单,便又递给肆悦,递给她前认真擦了又擦。

    对面的小人点了点头,问了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忌口,听到没有,便自顾自点起了菜。

    两人食欲不大,肆悦更是,没吃两口便落了筷子。

    待到回到车上,安可仰问道“是不是不好吃?”

    肆悦才出声“是我太挑食了”

    男人耐心敲着导航”要不,我带你再吃点?”

    肆悦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想起下午还要返校,自己手机还要拿去修,开口拒绝了“不用了。”

    “住哪?”

    肆悦报了个地名,两人便不再说些什么。

    安可仰满心都是工作上的琐事,此时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他不得不承认还是有些代沟的。

    到了地方,肆悦便下车了,看着那个小人马上就要消失不见,安可仰扶着方向盘的手还是不忍,摇下窗问起对方的名字。

    肆悦站在楼道前向他挥着手“下次吧,下次有机会就告诉你。”说完便头也不回走了。

    即使知道名字他们也不可能有交集了,而且肆悦也并不好奇他叫什么,他叫什么两个人都天差地别。

    关于他,她最多就是留下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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