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六年,三月晚春。

    轻柔的风夹杂着细细点点的雨丝,将柔嫩的枝叶拂起又沾湿。

    晨光熹微,侯府内外忙成一团,按照主人的吩咐准备迎接自远方而来的客人。

    “那边的,你们小声点,小姐还没醒呢!”说话这人外罩一层青缎背心,头上簪了两只银簪,便是这侯府小主人的贴身侍女青桃。

    “是。”众人纷纷朝这边福身,并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因这侍女备受小姐信任,地位甚高。

    见众人低头的模样,青桃抬起下巴,斜着眼睛得意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而这边的池临意则深陷梦魇之中,在梦境中,她父母早亡,只留下她和兄长相依为命,只是兄长毕竟是男子,又忙于学业和仕途,就算心中疼爱她但也不好时时刻刻都呆在一起。而本就害怕孤独的池临意便将自己满腔的亲情尽数交付给前来投奔的表姐一家,为了表弟的前途出钱又出力。

    却没想到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对她亲近的表叔私下里早就将父母留给她的钱财视为己有,而对她和善的表姐则踩着她一步一步得到众人的偏爱,就连自幼一起长大,原本十分宠爱她的同胞兄长也开始惋惜表姐不是他的亲妹妹,甚至渐渐嫌弃疏远她。

    付出真情为何总是得不到回应?直到最后被扔进冰冷的河水,池临意也没想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宽敞精美的房间内,躺在床榻上的少女白皙的脸此刻涨的通红,一颗颗晶莹的汗珠从额头滚下来,她紧闭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颤抖着,一向红润的嘴唇此刻毫无血色,紧紧闭着,像是溺水后人拼命闭住气的本能反应。

    眼见她快要窒息。

    轰隆!

    只听天空中突然放出一声巨响的旱雷,床上的少女猛地坐了起来,紧闭着的嘴唇终于张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像是濒死之人又活了过来,精致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

    被淹死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痛苦,直到现在,她明明坐在温暖柔软的床上,却还是感觉自己像是被冰冷的水淹没一般,止不住地打颤。

    “小姐!”外面传来一阵柔和的女声,池临意逐渐回过神来,是她的贴身丫鬟绿枝,“小姐,您醒了吗?”

    池临意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心中更加恐惧,想起幼时做噩梦的时候也是发不出声音,难道她现在还在梦中?

    她眼睛周围红了一圈,晶莹的泪珠不停地从眼眶中掉出来,像是一串掉落的珍珠,此刻,心中的无助和恐惧的情绪达到巅峰。

    “小姐,侯爷让我请您去大厅。”她口中的侯爷便是池临意的同胞兄长。

    外面的绿枝心中很是忐忑,要不是找不到青桃,也轮不到她来叫醒小姐。

    要知道因为她和青桃一向不对付,而小姐又十分信任青桃,虽然同为贴身丫鬟,但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至少小姐从来没让她近过身。

    不知道会不会受罚,想到青桃平时的告诫,她心中有些苦闷。

    在门外忐忑地站了一会儿,正想着要不自己还是先下去,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沙哑却柔软的声音,“进来吧。”

    她眼睛一亮,是小姐!

    池临意勉强控制住自己恐惧的情绪,缓了一会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回来了,她把门外的绿枝叫了进来,声音沙哑,“今天是什么日子?”

    绿枝心中虽有些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

    池临意心中一惊,竟正好是那一家人到府上的第一天!

    梦中的一切实在是太过逼真,就连溺水而亡的感觉也像是亲身经历过,她不由打了个颤。

    “小姐是冷吗?”身为贴身丫鬟,自然要随时注意主子的动静,见小姐像是打了个冷颤,绿枝担忧道:“今日有小雨,小姐还是多穿一点吧?”

    虽担忧小姐的身体,但主子没吩咐,她也不敢擅自作主。

    “替我更衣吧。”池临意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无论这到底是不是噩梦,但她绝对不能再像梦中那样傻乎乎地将自己的一切都双手奉上。

    想到之前怀着期待为他们准备的礼物,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既然有的人早就将她的一切都视为己有,她自然也不必再去准备什么人家看不上的东西。

    在她的梦中,青桃也被那位温柔大方的表小姐收买,从而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更甚于最后还在外面败坏她的名声,说她苛待下人。

    想到这里,她对着正在为她穿衣洗漱的绿枝道:“从今天起,你就代替青桃留在我房里。”

    绿枝受宠若惊,连忙跪下来道谢,“奴婢今后一定尽心伺候小姐!”

    *

    “表哥。”眼前的少女身穿一身浅粉色长裙,一头长发披在身后,只用一只白玉簪在头上绾了个髻,此刻面上带着一丝薄红,斜风细雨中,裙摆被微微吹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见她长得与故去的母亲有几分相似,池临渊面上冷意稍缓,脸色不明显地柔和了些许,“先进去吧。”

    一行人跟在池临渊身后。

    沈矜抬头望了一眼那高高在上的定北侯府的牌匾,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算计。

    一行人被下人簇拥着引入大厅,落座后却是一派沉默,见父母都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畏缩样,沈矜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主动搭话,只见她白皙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羞怯,一双眸子温和又水润,“多谢表哥能让我们有一席容身之地,要不是表哥,我们在这皇城真是举步维艰了……”

    见她一副胆小慎微的模样,池临渊语气柔和,“表妹不必客气,暂时安心住下便是。”

    暂时住下?

    想起这一路上看见的繁华景象,沈矜隐藏下心中汹涌的嫉妒,明明都是一家人,所处的地位却像是天和地,她面上还是一副万分感激的模样,眼睛一转,“早就听闻姨母家还有一个小女儿,不知这位表妹现在可在府上?”

    池临渊听到有人提起妹妹,神情柔和下来,“我已经让人去叫她了,应该马上就过来了。”

    沈矜见这位方才还一直冷着脸的表哥在提起妹妹时脸上柔和的笑意,心中不由地对那位还未谋面的表妹产生了一丝敌意。

    唇微微分开,刚想说话,只听走廊那边传来一道娇憨清脆的女声,“哥哥!”

    来人身穿一袭绯色银丝绣云纹高腰长裙,外面还披了一层浅粉缎子披肩,用金线在外面层层叠叠地绣了一圈又一圈的花纹,很是张扬,却并不显得俗气,反而衬得一张本就颜若桃李的脸蛋更加白皙明媚,一张粉黛未施的小脸漂亮得像是春日开得最艳丽的花朵。

    只见那美貌少女梳着齐整的垂挂髻,髻上簪着两只精美的花钿,左右两边各斜插着两只鎏金蝴蝶步摇,很是光彩照人,而其余乌黑顺滑的长发自然地披在身后,像是上好的绸缎,此刻正被好些个侍女仆从簇拥着,慢步穿过走廊,向大厅走来。

    沈矜见状,心中的嫉妒更甚,修剪平整的指甲将手心掐出一排红痕。

    “哥哥。”池临意向自家哥哥投去一个亲近的笑容,那笑容阳光又明媚,完全看不出来她此刻想骑在自家兄长身上痛揍一顿问他为何眼瞎!

    池临渊当然不知道眼前的妹妹心中在想些什么,看到自从妹妹出现后便在一边黯然自卑的表妹,心中有些不舒服,他皱了皱眉,小声责备道:“今日为何打扮得如此招摇?”

    池临意一听,只觉得哥哥从这个时候就开始偏心了,她控制住想哭的冲动,本不想和兄长发生冲突,但还是没忍住刺了他一下,“客人临门,我不穿得喜庆一点难道要穿丧服?”

    说完她又后悔了,之前心中恨恨的时候还在心中发誓从此要做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却不想如此经不得气!

    她心中懊恼又委屈,明明从前看的话本中,那些角儿都不是这样的!

    池临渊一噎,“我又没说什么,你今日难不成吃了火药?”说完也不再理她了,二人年岁本就相差不大,脾气也差不多。

    在亲妹身上吃了炮仗,便看向了一旁一直低着头显得战战兢兢的表叔表婶和一旁四处打量眼睛转个不停的表弟,见他盯着自家气鼓鼓的妹妹看个不停,他侧身挡住妹妹,但也并不拆穿,只是皱眉道:“表叔表婶想必奔波一路也累了,我让人带你们去后面休息吧?”

    那俩夫妇看起来十分拘束,一听这话,便紧张地站了起来,弯着腰恭敬道:“好的好的,那就麻烦您了哈。“

    池临渊微微一笑,“不碍事。”

    待那三人走后,见沈矜还立在这里,池临渊想了想还是让她过来认认人,毕竟之前她还主动提过这事,“这便是我妹妹,临意。”

    “表妹安好。”沈矜将心中见不得人的嫉恨深深藏在心底,朝眼前明艳照人的表妹福了福身,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

    池临意冷哼一声,上一世她就是被这副纯良的模样给欺骗了,于是将自己所有的衣服首饰都和她共享,还在她的诉苦下将手中的众多产业也交给了他们一家打理,理由就是家里人最可靠,却不想寒了父母留下的老人的心。

    如今她手中的产业打理的人依然是父母留下的那些老人,其中很多都是之前和父亲一起打仗的残疾士兵和他们的家眷。

    想到上一世自己的一意孤行和蠢笨无知,她忍住哽咽的冲动,不知为何,她这一世总是控制不住想掉眼泪。

    她心中自然是恨他们的,可是任凭她如何抓破脑袋也想不到报复他们的办法,她能做到的事也就是不再给他们提供经济支持,但仅仅这样当然完全不够!

    想不到也就不想了,索性直接按照上辈子相反的来做,之前对她们好的时候不是说她心胸狭隘还恶毒吗?那她这辈子就要做一个真正的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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