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舟一脚踩在柔软洁白的雪地上,再一抬起,便留下一个浅浅的鞋印。

    前方一颗紧密缠绕的夫妻树下,有个约莫一米左右的小小身影蜷缩在那。披头散发、一身褴褛,光着的脚丫长满流脓的冻疮。

    “咕咕咕……”

    那个孩子的肚子在叫,他肯定是饿极了。

    可即使如此,孩子仍是背靠树干,一动不动,死去一般。

    现正值凛冬,六界又战乱四起,民不聊生,好多穷苦的成年人都撑不过这个寒冷季节,莫说可怜的孩子。

    孤儿相同于死尸,放眼望去,六界遍地都是。

    不去联想这个孩子先前遭遇过什么,也不去计较这个孩子先前做过什么。禾舟眼中,只有一个词能形容这个孩子——无辜。

    孩子是无辜的,他们却承受了欲望、自私、邪恶、残忍所带来的全部后果。

    禾舟心很疼。她轻轻地走过去,脱下身上由母后亲自为她缝制的斗篷,给孩子披上。

    “我这里有块肉干,是我弟弟为我烤的,他从不下厨,手艺不佳,所以吃着会有点咸。”

    禾舟从袖口暗袋里拿出一块巴掌大的肉干,笑着递给孩子。不过那孩子没接。

    “这里荒山野岭,想找点吃的可不容易。虽说我弟弟手艺不好,但好歹是第一次下厨,能不能给他一点面子,好生鼓励一下?”

    禾舟苦口婆心地又说了一段话,孩子依旧是纹丝不动,不理她。

    孩子的呼吸声虽弱,但禾舟可以肯定没死,大概是害羞或是被狠狠欺骗过,不想再信任他人了吧。

    禾舟不太会哄小孩,她一屁股在旁边的雪地里坐下来,嗯……还真有点冰。

    “那我就不客气先尝一口咯,其实我也几天没吃饭。”禾舟边说边咬了一口肉干。“嗯……我弟弟手艺真不错,你要是再不吃的话,我可就全吃完咯。”

    孩子皮包骨的小手动了动。禾舟一喜,赶紧把肉干塞到孩子的手里。“吃吧,不然会有人来抢走哦。”

    这话可吓到孩子了,饿得饥肠辘辘的孩子生怕十天来的第一顿饭被抢走,赶紧把肉干扔进嘴里,狼吞虎咽下去。

    “哈哈!”禾舟欣慰地笑起来,转而又感慨道:“六界还有许多像你这般的可怜孩子,我能恰好救你一个,却救不了所有。这个世界,或许只有毁灭才有可能变得完美吧。”

    “嗷嗷……”

    从孩子嘴中传出的第一道声音,像某种动物新生的婴孩。或许是因为疾病,没能去学习语言;或许是没人教。

    不过这种与生俱来的声音在禾舟耳中,却如天籁般悦耳。

    “你是在赞同我的话吗?”禾舟问孩子。

    孩子应该是听懂了,头发都打结成团的脑袋在小幅度上下摇动。

    禾舟又道:“很多人都不理解我,我只是想创造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恐怖人性的和平世界。难道这也有错吗?”

    孩子摇头。

    禾舟知道这是在说:“你没错。”

    她更高兴了,兴致盎然地对孩子继续道:“要和我成为朋友吗?我们一起毁灭这个肮脏可怕的世界,创造一个幸福自由的大世界吧。”

    孩子既没摇头也没点头,禾舟以为自己被拒绝了,失望的双眸垂下来。

    直到过了一小会,孩子还是没任何表现,她都尴尬得想要离开。可忽而,孩子全身都动起来,好像是因为保持蜷缩的姿势太久,整副身体都僵硬得不好动弹,现在才舒展开来。

    禾舟满心期待孩子会接受她的邀请,用“嗷嗷”声说“好的。”

    可孩子只是犹犹豫豫地缓慢抬起脑袋,不言不语地看着禾舟。

    禾舟原以为,她记忆里,那只弟弟亲手捏的妖怪小人是世界上最丑陋恶心的存在,可今天,就在此刻,禾舟见到了比妖怪小人更丑陋恶心的存在。

    有多丑?比你所想到的丑还要丑上一百倍。

    有多恶心?比你所想到的恶心还要恶心上一百倍。

    所有人都在看到孩子真容的第一秒,尖叫怒骂着跑了。然后会有一大部分人拿着刀棍火棒来驱赶他、暴打他、烧他。

    孩子只能哭着逃跑,不能停下脚步地逃跑。

    孩子以为今天遇到的这个人也会是如此,但他想错了。

    禾舟微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她向孩子伸出右手,温柔地说:“不介意的话,跟我回家吧,我从来都没有过认同我的朋友呢。”

    孩子全身在发抖,不是冷得发抖,是感动惊喜得发抖。

    从来没有人会如此友善真诚地对待自己,他是冥界彧刺族与妖界鱼蛟族后代,是基因突变、绝对不被允许结合而产生的生命体,他是被诅咒被抛弃的人。

    孩子哭了。原已干涸的泪水如决堤洪水倾泻而下,血红圆润的瞳孔住满了对眼前男人的感恩。

    他把手轻放在禾舟手心上,于内心起誓,将对禾舟,忠诚不渝,至死不休。

    “你有名字吗?”禾舟问孩子。

    孩子摇摇头。

    禾舟琢磨了一小下,甜滋滋地说:“赤轮,如何?和你的眼睛一样,红色的、圆圆的。”

    孩子一个劲地点头。

    禾舟便更开心了:“以后我便叫你赤轮,你可以叫我……”

    “择衍。”

    禾舟睁眼,脱口而出这个令神族感到耻辱与畏惧的名字。她感到头很痛,不止,是全身都痛。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在床上坐起,这里是她的宿舍,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这种梦?

    奇怪的第一人视觉,奇怪的冬季深林,奇怪的妖怪,还有奇怪的对话。

    手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禾舟难受地低头看去,左右手腕上,共有着五道深浅不一的割痕。

    除此之外,身体还有其他部位在疼痛。

    禾舟卷起裤子一看,双腿也受了不少伤。除却骨折与撞击的痕迹外,还有经脉受损、肌肉肿痛的现象。

    掀起上衣,前胸后背都是淤伤血肿。摸一摸脑袋,看样子是肿了个大包。

    怎么会弄成这样?车祸还是被打?

    禾舟闭上眼回想,赤轮袭击的一幕幕便涌现在她脑海。

    司律!

    禾舟最后的记忆便是司律被天雷击昏,赤轮将要一脚踩上去的画面。

    她恐慌得心脏怦怦直跳,连忙下床,却因腿部的伤而重重摔在地上。

    虽然疼痛,但禾舟不在乎。她紧咬嘴唇,撑着床边努力站起,拖着受伤的右腿一步一步走出宿舍。

    神魔客栈由废墟变回了原样,一如之前那般奢华梦幻,却一反常态地安静,好似所有人都消失不见,只留禾舟独守在此。

    禾舟极为不安。

    金红色烛火在八面玲珑宫灯里燃烧着,却如幽暗鬼火在摇曳;满院桃花明明如云似海,繁茂盛开,在禾舟看来,却似凋谢枯萎已死多年;前厅中央的清澈池塘里,金色蓝眼双尾鱼已化白骨,沉于水底。

    禾舟被自己所幻想的可骇场景吓到了,她全身忍不住地发抖,泪珠在眼眶中翻滚。她用嘶哑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喊着司律和瑶姬的名字,但无人应答。

    她只好艰难痛苦地爬上三楼,紧张拘诸地推开卧室的门,刚好看到一脸憔悴的瑶姬将一块白布盖在司律的脸上。

    白布蒙脸,禾舟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相信,她不愿相信。

    大颗大颗的泪珠源源不断地从眼眶涌出,禾舟颤抖地哭着走进房。

    “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赶快起来。司律,你不要再睡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禾舟跪在床边,她把白布扯掉扔得远远的。她摸着司律苍白、平静、毫无生气的脸,她撕心裂肺地哭喊祈求,求司律回来,求他不要离开自己。

    “司律,求求你了,你是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没离开你啊,我不在这吗?”

    慵懒魅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语气还是一如往常地高傲自得。禾舟痛哭流涕地抬头一看,活得好好的司律正侧着身,一脸幸福地盯着她看。

    “你……你不是死了吗?”禾舟晕了,抿着小嘴,委屈巴巴。

    “谁说我死了?我可是要守着你一辈子的,我才不要死呢。”司律满心欢喜地捏了一下禾舟的脸蛋,把她轻手轻脚地抱到床上来。

    “她。”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的禾舟气呼呼地指着瑶姬。

    瑶姬无所谓道:“关我什么事?我又没说。”

    “那你干嘛给他盖白布?”

    “闲着无聊啊。”

    “你……”

    禾舟气得伸长了手,想扑倒瑶姬。一直坐在一旁椅子上的扶卿立即起身,拦在瑶姬身前,护食道:“我的女人你也敢碰?”

    禾舟是有点怕扶卿的,主要跟他一非亲二非故,还是代理天帝,执掌天界政权,惹了恐怕没好日子过。虽有司律护着,但司律总不可能一直守着自己吧。

    只好眨着委屈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向司律告状——这个男的欺负我!

    “我们等他走了再找瑶姬算账好不好?”司律哄着他的心肝宝贝。

    “嗯。”禾舟乖乖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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