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公主......也希望秦国统一吗?”

    秦安差点把脸憋红,好不容易把水咽下:“你是来给嬴夏报仇的吗?”

    盖聂:?

    秦安擦了擦嘴角:“我已经想好了,不接受我父王或者母亲家族给我的指定联姻,我要自己决定!”

    先用秦楚联姻拖一拖。

    秦安忽略盖聂的震惊,接着道:“秦国一统无法阻止,即使可以阻止,从长远看也并无好处。所以我要提早参与进来发展能力,保住楚国宗室减少损失。但由奢入俭难,有钱有权的贵族当久了,要是还有人搞事我也保不住。”

    秦安问盖聂:“聂哥哥,我这个理由足够么?”

    盖聂没有说话。

    秦安也不意外,她要是这时候的庶民,任意为哪一国做事也没人管。

    若是她联姻后有了孩子,作为秦王后和未来秦太后,她帮秦国统一虽会被诟病,也情有可原。

    但她还没有联姻,作为前身一直享受楚国供奉的公主,就自己策划这一切,就是对楚国的背叛。

    现在的六国终究不是两千年后的一国,已经有无数将领为严防死守自己身后的家国倒下。

    人类文明兴起后的统一,无一不是上位者的侵略。不管被侵略后的人民是否生活更好,是否功大于过,都必须承认侵略本身就是罪行。因此秦安这样的背叛,以前不可取、现在不可取、将来也不可取。

    她只是既知道这段历史,又有点能力,想尝试加入做些好的改变。所以她的行为,只于她自己可取,但被人不耻也是应该。

    秦安默默对自己这位楚公主道歉,如果是原本听话知礼的你,定会是楚国最端庄尊贵的公主,嫁与封君也是贵族,最后会被嬴政一声令下迁往咸阳。

    正史上没有记载你的情况,但如果不出意外就是这样。

    这样的结局,也比秦安现在的招骂行为好得多。

    秦安做足了心理准备,耐心地等盖聂回复。

    烛火跳动到第五十三下时,盖聂终于开口了。

    “公主的想法我会传达给夫子,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还请公主告知,公子子楚留在邯郸的妻儿,叫什么名字?”

    盖聂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看着对面毫不意外、笑出可爱梨涡的秦安。

    ......

    嬴夏从秦王的帐篷出去后,白起还留在里面,不过他的神情已经自然多了。

    当时嬴夏突然一句“我相信白起将军也不会说出去”看似玩笑实则警告的话,把白起扯进来后,他还没嗫嚅一会儿,秦王就自动帮他解围了。

    秦王:“寡人也相信武安君。”

    白起糊脸的手一顿,受宠若惊地抬头:“我亦信王!”

    嬴夏:“......”出现了,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嬴夏出去后,秦王面前还放着那份学宫计划书。

    秦王问白起:“武安君可还遗憾,这次没能打邯郸?”

    白起略一摇头:“不遗憾。”

    才怪。

    长平胜利后,秦国很快就占了韩国的垣雍,这里不仅扼住了魏国首都大梁的咽喉,同时可以分兵两路围攻赵国首都邯郸。

    此时赵国几十万青壮年俘虏都在秦国手上,赵军主力基本破灭,就此拿下赵国也不是说笑。但是白起的计划被秦王叫停了。

    叫停的原因是,嬴夏似乎有个更好的换人计划。这是白起听下级说的。

    当时白起打算再劝一劝秦王,一个从齐国来秦干了几年的下级给他分析。

    “夏公主可能是要换公子子楚留在邯郸的妻儿,那是她的堂弟,又是秦王的曾孙,不然秦王怎么会同意呢。”

    “而且秦王答应得爽快,也不一定真换,我们就等他们换完,再申请接着打。”

    这个下级叫蒙骜,白起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两人不自觉默认了秦王会出现的协议赖皮行为。

    现在秦王看了一眼坦然的白起,声音平静无波:“既然不遗憾,那之后来几个同行,你也不介意吧?”

    白起摇头:“不介......啊?”

    秦王平静的双眼终于笑弯了,他拍了拍白起年到五十依然宽厚有力的肩,安慰他。

    “放心,之后的赵国便是秦国囊中物,我们可以不损人力吞掉它,武安君就不要花功夫了。”

    秦王收起桌上的计划书,白起见状作辑告辞,回自己的营地。

    自去年长平一战结束,和他有矛盾的范雎离开后,白起就感觉秦王待他似乎亲近了一些。

    他现在的营地也离秦王不远,通常来说这意味着秦王信任他。

    他不到二十就因作战出名,为将四十年从未有败仗,秦王当然可以信任他。

    白起如此想着,看着越来越近的营地叹了口气,不打就不打吧,但来同行是什么意思?

    “白起将军。”旁边突然出现声音。

    白起偏头,见旁边隐蔽处站着一个女孩,身量刚到他腰迹,穿月白丝绸,礼仪大方,笑容一贯自信从容。

    白起立马上前作辑:“夏公主,找我何事?”

    嬴夏扣着下巴做思考状:“自从将军有了封号,别人都喊将军武安君,唯独我从来不喊,将军也不生气吗?”

    白起真情实感:“公主为天下人着想,值得天下人敬佩。”

    嬴夏摇头:“将军的战功我亦受益,但将军的伯乐却是一个曾在秦国多年独揽大权的人,将军因他受益,也会因他受制。”

    白起的伯乐,魏冉,秦昭襄王母亲宣太后的弟弟,因自诩有功而过于奢侈,为一己之私发动不必要战争,被范雎借此参奏打压。

    “秦国不怕有功,但将军亦要小心。之后我有任务要去赵国,那时也辛苦将军作陪。”

    嬴夏说完,朝白起点头转身,心想白起看那本《为臣的修养》,可能就像她以前学乐器,一看就会,一练就废。

    至于白起的伯乐,那只是个幌子,主要还是他不会揣摩秦王。

    人人都说范雎得秦王看重,恐怕在蔡泽来之前,范雎自己都信了。

    嬴夏作为一个旁观者,认为范雎得秦王看重,只是他的提议正好得秦王的心:

    收回母亲和功臣舅舅的执政权力,范雎为秦王找到了借口;

    远交近攻,巩固了秦国攻取的土地,破坏了六国合盟;

    争夺上党,为它居高临下的战略地势,是争霸中原的枢纽。

    每桩每件,都是秦王认为对秦国有利的事;而人情,是秦王最不看重的伪装。

    蔡泽之前就对商鞅、吴起的惨烈结局做了分析,然后对范雎说:你要是想让功名和性命都得到保全,而不是在死后才有美名,就赶紧在有功劳的时候就退出,才是为官自保的上策。

    因此嬴夏劝白起也低调一点,不要太看重战功,不要高估自己在秦王心里的地位,范雎要不是退得早,结局如何还未可知。

    嬴夏回到自己的帐篷,站岗的侍女立刻迎向她:“盖聂先生被安公主喊过来玩了。”

    嬴夏点点头,掀开门帘,就看到有一大一小两个人,面对面围坐案几。

    盖聂稍稍低头偏耳,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压低道:“就是......秦公子政。呀,嬴......你回来啦!”

    盖聂迅速起身,回头行礼:“夏公主。”

    嬴夏施施然进门,拖了把折叠椅坐在秦安旁边,对盖聂摆手。

    “没事,坐吧,玩什么呢?”

    说完她就看到案几上有几排勉强能认出来字,和几把嚣张的对勾,但最后一排的“统一者”还没有对勾。

    嬴夏看向秦安,问盖聂:“你们要去找公子政?”

    盖聂回答:“没有,夫子现在还不知情。如果夫子认可,明天又见秦王面谈顺利,我便动身。”

    秦安愣了愣,她还没说让盖聂去找人呢,他就自己揽活了。

    嬴夏笑:“正好,我这里有几本书,明天你来找我,帮我一同带给公子政吧。”

    秦安转头问嬴夏:“我们之后不是要去赵国吗?不让聂哥哥和我们一起同行么?”

    嬴夏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想让人提早发觉,我们重视公子政吗?”

    盖聂赞同道:“我会隐姓埋名去找公子政,同时助他与秦国书信往来,必要时将他带回秦国。”

    嬴夏点头:“正是如此。”

    秦安却不赞同:“可是你以个人的名义......”会很危险啊。

    但盖聂已经行礼出门了,荀子还在帐篷里等他。

    秦安:“......”啧!

    “嬴夏!”秦安不理解道,“秦国就不能对王孙有一点点关心表示么?”

    嬴夏笑了笑:“不能,甚至如果王孙有意外,秦国占领赵国就更有理由了。”

    嬴夏捏住秦安发愣的脸颊,毫无技巧转移话题:“你们刚刚聊得怎么样?”

    秦安回过神来,抱住嬴夏的腰,脸颊蹭她身前的丝滑面料。

    “不怎么样!我跟他绕了好久才把人引出来!身份不好,办事不易!”

    嬴夏挡住她乱晃的小脑袋:“身份不好?那你要不要现在写封信,提早跟政哥联络一下?”

    秦安嗷了一声:“不会!我初中的情书还是你写的!”

    嬴夏有点遗憾:“你初中还在欣赏帅哥呢,怎么大了就不会了。”

    秦安从她怀里爬起来:“你这边怎么样?搞定秦王了吗?他怎么说?”

    嬴夏道:“今晚白起将军也在,我就只说要带你回咸阳,见见你的远亲姑母,华阳夫人。因为之前也借华阳夫人的关系给楚王写信了,说你舟车劳顿,让你在秦国玩一个月养一养。其余计划以后再说吧。”

    秦安没在意华阳夫人,但她突然想起来:“对啊,荀子之前也给楚王去信,说我之后会停在赵国疗养,现在你们要怎么圆回来?秦国的信在楚王眼里,可信度不高吧。”

    秦昭襄王在四十多年前对楚国耍流氓,现在楚王换了三代,但楚国不会就忘记了吧。

    “找人劝一劝就好了。”嬴夏轻描淡写。七国间要论仇怨,每一个的黑历史都说不尽。

    楚赵的黑历史随便拎一个出来,就能说服别人赵国不会善待楚国公主,毕竟之前,赵国连楚王都拒绝接待了。

    ......

    赵国邯郸边缘,某不知名村落。

    天亮时,一个粉嫩幼童在河边熟练地打水擦脸。

    透明水珠碰上他的疲惫面容,又顺着他略消瘦的脸颊流下。

    擦干净后,他用不属于孩童的冷静目光,打量了一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除了身体比几个月前刚躲避追杀时瘦了一点,似乎也高了一点,一团稚气的面庞却是一点没变。

    不远处的老旧院落已升起炊烟。

    幼崽期公子政看着水面默叹,人怎么可以长得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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