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看着快步去追婉娘的寻双,不由得感叹道:“原来这就是成人之美的感觉啊!”

    林愬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道:“哦?成人之美是什么感觉?”

    墨染歪头想了想,说道:“我们几个小伙伴小时候在大峪村玩耍的时候,总喜欢到静湖边捉蝴蝶玩儿,我们那里的蝴蝶有很多的种类,非常漂亮,其中有一种黑色带金点的蝴蝶总是成双成对的,如果它们其中一只被捉住,另一只便会飞到我们的手上,无论你怎么赶它它都不会飞走,后来我们小伙伴之间便相互约定,永远都不要去打扰那种蝴蝶,小时候我们不懂,现在感觉也许那就是成人之美吧!”

    林愬点头道:“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是这世间美好的存在,虽然我们为了生存会去杀生,但能做到不滥杀,是我们保持初心的最后底线。”

    “是啊!”墨染感叹道,“生存之道本就复杂艰难,保持初心才能照亮我们布满荆棘的前路。”

    熙攘的街道上,有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摊贩,有装备精良准备启程异国的商队,有风尘仆仆面容憔悴的孤独旅客,有结伴相约有说有笑的邻家娘子,有追逐嬉笑相互打闹的孩童,有离家多年漂泊无依的归客······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有自己的心事,有自己的忧愁之事,有自己的牵挂之人,更有自己的灵魂归依之处,可是有的人,却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家,她的归处······

    也许当年的这条街道上,曾响着她无助的呐喊和呼救声,可她最终还是没有等到能救她的人,就这样一步步消失在这熙攘热闹的人世间。

    林愬敏锐地察觉到了墨染的情绪波动,他捏了捏她有些冰凉的手,唇角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染儿,等我们帮婉娘找到家,我们就回京城,好吗?”

    墨染收回自己悲凉的目光,看向一脸担忧和不安的林愬,重重地点头道:“好!”

    两日后,经过不懈的努力,一行人终于找到了婉娘的家。

    当婉娘看着眼前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门扉时,几乎泣不成声。

    墨染颇为动容地安慰了她半天,这才让她平静下来。

    婉娘平息了半天,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用略微颤抖的手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中年妇人打开门,神情谨慎地看了看门外的众人,皱着眉头问道,“你们找谁?”

    婉娘仔细地看了看那妇人的样貌,颤着声音问道:“请问······这里是丁家吗?”

    那妇人道:“丁家?丁家两年前就搬走了!”

    “搬走了?”婉娘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声问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你干什么?放开我!”那妇人挣脱开她的手,撇了撇嘴,说道,“我哪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只听说他们好像是攀附上了一个有钱的亲戚,为了他们的儿子女儿有一个更好的前程,所以就搬走了!”

    婉娘红着眼睛问道:“儿子女儿?丁家到底有几个子女,他们都几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是谁?”那妇人神情戒备地问道。

    林愬对寻双使了一个眼色,寻双连忙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散银递给她,陪着笑脸说道:“这位大婶,我们受人所托,想给丁家带一封信,没想到他们居然搬走了,为了避免弄错人,还请您告诉我们丁家的真实情况,这样我们好给所托之人交代,所以麻烦您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那妇人笑眯眯地将银子收好,说道,“老丁家夫妇原来有三个孩子,听说他们的大女儿早在八年前就丢了,老二是个儿子,今年十三岁,老三是个女儿,今年应该是五岁了,他们两年前搬走的时候,丁家娘子是带着身子的,不过他们具体搬到哪里我就真的不知道了。”

    “请问······”婉娘抬起头,不安地搓着手问道,“这些年,他们······他们可有去找过他们丢失的大女儿?”

    妇人抱臂望天想了想,说道:“我们和丁家是多年的街坊,只听说他们的女儿丢失时找过两天,后来就再也没有找过,也许那孩子早就死了吧!”

    几句轻飘飘的话,瞬间就打破了婉娘心中的期盼,虽然她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是真正听到后,心中还是一阵阵地刺痛。

    墨染看到婉娘神色黯然地走过自己身边,连忙上前扶住她那有些摇晃的身体。

    寻双对那妇人说了一声谢谢后,便随着众人离开。

    那妇人看了看他们离开的背影,有些疑惑地摇摇头,然后拿出那块散银喜滋滋地关门回家了。

    “婉娘,你别难过,只要我们慢慢寻找,一定会找到你的家人的。”街角边,墨染极力地安慰着神情悲痛的婉娘。

    “染姐姐,不用了!”婉娘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道,“以前我爹娘就不喜欢我,所以这样的结果我早就想到了。这些年在沙漠里,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抱着你的衣服大哭一场,想着你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才坚持了下来,而我的家人,从来就不是我活下来的动力。”

    墨染看着神情倔强瞳眸赤红的婉娘,轻轻地掰开她那紧握的双拳,痛惜地说道,“婉娘,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好吗?”

    婉娘红着眼睛看着一脸坚定的墨染,抱着她痛哭道:“谢谢你,谢谢你······染姐姐!”

    墨染轻拍着她那单薄瘦削的背,也红了眼睛,“婉娘,我们都是失了家的孩子,但是没有关系,以后染姐姐绝对不会再丢下你的!”

    林愬看着神色坚毅的墨染,一时间也颇为动容。也许在这一刻,她们两个有着相同经历的女孩子,才会真正地了解彼此此时此刻的心情吧!

    世事无常,人生多艰!

    我们无力阻止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但我们可以为我们自己,以及我们在意的人的将来负责!

    林愬抬头望向舒朗高阔的天空,耳边传来远处街道上嘈杂的人声——这些年,他每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找到染儿是他唯一的念头,而找到染儿的这段日子里,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也许在染儿的身边,他才能在一遍又一遍的自责中,再一次次地确定自己的心意吧!

    他回望那道早已镌刻在他心底的青影,唇角边不自觉地浮起一道温柔的笑意······

    次日,他们一行人便离开这个留存着数人悲痛记忆的城市,踏上了回京城的路程。

    林愬归家心切,想在新年之前赶回京城,便大方地包下一艘船沿滍江东行。

    婉娘第一次坐船,看待一切事物都觉得无比新鲜。她现在已经不似前几天那般伤心了,再加上墨染这些天的陪伴和开导,这个一向坚强的少女早就已经释怀了。

    晚间,大船沿江快速而行。

    睡不着的墨染走出舱房,静静地站在船头。

    烟波浩渺的江面,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船只好似一支离弦之箭,毫不犹豫地劈开这个混沌的世界,只是不知它的尽头是不是一片清明开阔的景象······

    遮蔽心境八年的迷雾,正在一步步消散,离家之路悲惨,归家之路坎坷,可那又怎样,失去一切的她,只想寻求一个答案,一个她期盼已久却又惴惴不安的答案!

    八年前,她在血泪中一步一步远离家乡;八年后,她一无所有地走向那个她祈求多年的家,只是她又能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她不知道,却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

    一路走来,她真正地明白了家对于每个人的重要性,那是我们追求一生的目标,更是我们心中渴求安宁的归属地啊!

    大峪村中,她那个小小的却能让她心绪平静的院落;沙漠深处,生活数年却一直渴望走出沙漠,到自己的出生地看一看的伊莫;元城中,离家多年依旧是婉娘心中牵绊的小家;京城中,漂泊多年却依然是林愬内心归依的家······

    八年前,她与自己的家断了羁绊;八年后,她的家人是否会重新接受一无所有的她呢?

    林愬刚刚走上船头,便看到了一身单薄青衣伫立船头的墨染。

    浓浓的夜色中,寒冷的夜风掠过她的发丝和衣角,而那瘦削的背影看上去却像有着无尽的悲伤忧愁和孤寂,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入恍若幻境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他紧走几步来到她身边,却看到她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好似空无一物,又好似蕴含了太多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最终那些无言的诉说化为点点星光,成为她深邃瞳眸中即将熄灭的一丝余晖。

    林愬心间一痛,她的染儿历经重重磨难,以至于变成了如今这般与小时候大相径庭的模样,他只恨自己不能替代她去受那万般的苦,去流那无助绝望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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