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牵手走回家时,沅桐依旧没有回神。

    她手心里握着珠珠的小手,肉乎乎,汗津津,热腾腾。

    小家伙低着头,认真走着路。沅桐腿长步子大,即使刻意放慢步调也还是让珠珠有些难以跟上。沅桐问了他三次要不要妈妈抱着,他都鼓着小脸摇头,露出很执拗的神情。

    一小时前。

    沅桐揉着小蛇宝宝的发顶,心软之余,便看到珠珠闯入了她的视野。

    小朋友不仅不说话,就连走路比起同岁的小孩来说都显得更为笨拙,更别提跑。

    但珠珠就是张着一双手臂跑起来,像飞机航行一样晃着手臂来保持平衡,眼睛直直盯着她。

    她怕珠珠摔倒,放开怀里的小蛇宝宝,连忙迎了上去。

    柔弱的菟丝花宝宝果然栽进她怀里。

    “怎么了?”

    她低下头问。

    珠珠歪躺在她怀里,也不说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嗯?”沅桐问,“还想握手指吗?”

    珠珠慢慢摇头,双手拽着沅桐的手指一点点向上,抿着嘴巴。

    然后,缓缓按到了自己的脸颊上。

    沅桐:?!

    手指肚下传来柔软滑嫩的触感,像颗白皮小汤圆。沅桐没忍住,又戳了戳,珠珠乖巧垂着眼睛,松开了沅桐的手指,又开始沉默地揪着手指头。

    “想跟我回家吗,珠珠?”

    怀里的菟丝花宝宝眼睛一点点地睁大了,嘴巴也微微张开,抬头看她。

    “想就点点头。”沅桐心都化了——

    “我会好好对你的。”

    珠珠放开了揪在一起的手指,一边点头一边说好——

    只是口型,他发不出声音。

    珠珠意识到自己开了口却没有发出声音,连忙慌张地捂住了嘴,还没等沅桐说什么,眼珠里已经蓄满了泪,充盈在眼眶里要掉不掉的,身子也开始挣扎,在沅桐怀里乱拱,站直了身就跌跌撞撞要往前跑。

    沅桐心里纳闷,这孩子怎么突然就哭了?转念想到小胖仔捂着嘴巴,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珠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一样喜欢!”她喊。

    跑了没几步的菟丝花停住了腿,背对着她呆呆站着,小手抓着裤子捏啊捏。

    “沅桐喜欢珠珠。请问珠珠,愿意和沅桐一起生活吗?”

    她放轻了声音,眼睛盯着菟丝花。

    菟丝花宝宝迟疑着,迟疑着,还是慢慢转过了身。

    两串眼泪顺着饱满的脸颊肉砸到地上,这次,是沅桐朝他走过去。

    而直到回家时,她俩还没回神。

    一大一小,牵着的手掌均是汗津津潮乎乎,谁也没放开。

    “宝宝,累不累?”

    珠珠摇头——不累。

    “要出去吃饭吗?嗯……妈妈请你吃饭。”

    珠珠猛地仰起头,咽了口唾沫,才抿着嘴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正要说什么,手机铃响起——

    “你领养了孩子吗?”

    一个本市的陌生号码——沅桐接听了电话。

    刚一接听,熟悉的冷淡嗓音传来。隔着电波,宋灵均的声音更显磁性优雅。听起来时隔一个月,他已经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阴影里站起来了。

    “你领养了孩子吗?”

    “听说……你领养了个小女孩?”

    “你听谁说的?”沅桐摸了一把珠珠的小胖脸,他顺势栽倒在沅桐腿上,脑袋朝上一眨不眨盯着她。

    “……黄鸡在路上看见你了,顺便告诉我的。”

    “真奇怪。”沅桐逗弄着珠珠的脸蛋,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黄鸡每次出门不是都打扮得闪闪亮亮,我居然没发现他。”

    宋灵均憋闷着一口气,他听着沅桐好像无甚在意的态度,忍不住站起身,转到窗边,“你不问问我最近怎么样?”

    “最近怎么了吗?”沅桐停下了逗小孩的手,回想着这段日子几乎日更的“揭秘!宋氏老总与神秘未婚妻的二三事!”已经取代了前几年一时轰动全市的“爆料!紫云阁阁主疑似领回私生子”,成为十年间的头号新闻,猜测道——

    “是最近的风言风语让你心烦了吗?”沅桐蹙眉,“你处理这些事不是一向很铁腕吗?这次是个刺头?还是你忙到没时间处理?”

    沅桐想到,宋灵均从小接受着精英教育,无论是专业知识还是为人处世几乎无一不通,哪怕有些傲气,也不会发展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但在他们的恋爱期间,他却更乐意展示出与刻板印象所不符的自我。

    骄傲的凤凰,垂下头来与玄风鹦鹉无异,柔软又笨拙。

    沅桐的心突然化成了水,“我来解决,你忙你的就好。”

    “一天时间,我保证不会再出现一条关于你的恋爱的花边新闻。”

    她语气柔柔,像曾经那样安抚怒气冲冲的前任。

    可谁知,电话那头的喘息却无端变得粗重起来。

    沅桐还未来得及问怎么了,被宋灵均劈头盖脸的一问又砸晕。

    “花边新闻?花边新闻是吗?”

    宋灵均怒极反笑,“花边新闻。宋灵均与其前妻相识相知五年,均是彼此初恋,他们的定情信物是凤凰最闪耀的一枚翎羽和气味最浓郁的梧桐枝,象征他们给予彼此自己最美好的一切。”

    听着宋灵均念着有些牙酸的新闻推送,沅桐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前夫,经历了一个月的休整,似乎并未有所好转。

    珠珠似乎可以感受到紧张的气氛,把脸朝沅桐的肚子处贴了贴,手臂环住了她的腰。

    “乖……”

    她的手机紧紧贴着耳际,手抚摸着珠珠的头发,也不知道是在安抚谁。

    “你知道么。”宋灵均的语调沉沉,“我原以为我们经历的一切都弥足珍贵,可是到头来,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

    沅桐嗫嚅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她确实曾经爱极了他,爱他克制又热情,也乐意纵容他的傲慢与挑剔,直到爱意流逝,她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他经久不息的爱的折磨摧残,却救不了他。

    一时心软,会害了他们两个人。

    把爱施舍给宋灵均,于他而言,是远甚于死亡的痛苦。

    “灵均,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沅桐向后仰,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靠垫里,“你以后会有更多爱,给值得爱的人。我确实爱过你,但我不是一个适合你的人。就像你说过的。”

    她无意识卷着珠珠的小辫子,“我的爱太过短暂,太过轻飘,太过脆弱。”

    小朋友无声地重复了一遍:我的爱太过短暂,太过轻飘,太过脆弱。

    他把沅桐搂得紧了些。脸颊贴着肚子,小又翘的鼻子被挤压得扁扁的,几乎透不过气。

    手机里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紧接着就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他听到沅桐叹了声气,说,“这样也好。”

    ……

    云家食府。

    珠珠转过脑袋,乖乖伸出手臂要抱。

    沅桐笑着解了安全带,“等下抱你出来哦。”

    珠珠眼睛盯着沅桐下车,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这边,打开了门。

    太阳花似的张着手臂,脑袋随她转。

    还未等落入沅桐怀里,却被一个不熟悉的气味捞了起来。

    烟草味道,有些呛人。

    “桐桐,他好肥啊!”

    “……”

    “这叫圆润,说明吸收好。”一边的鸭舌帽女孩笑嘻嘻逗着他,还吹了个口哨——

    “沅姐,这小菟丝花长得还真挺肥、啊不是,挺茁壮的!”

    菟丝花宝宝攥紧了小拳头。

    “我就喜欢能吃的宝宝。”沅桐也笑,走到珠珠前面和鸭舌帽一起逗他。

    他张开手,想找沅桐抱着,可手刚伸出去,一个漂移又被转了一百八十度。

    “桐桐,菜我点好了,进去吧。”

    “好。”沅桐答应了,“抱累了就放下来,我准备锻炼一下他走路的,现在还有点晃。”

    “不累。”抱着珠珠的烟嗓女生回答,“昨天倒腾画室,十几个雕塑像搬到楼上教室去我都没有累。”

    “自己搬的么?”沅桐蹙眉,“怎么不找些学生帮忙。”

    “唔……”烟嗓女生停顿了一下,“笨手笨脚的,我怕把我作品磕碰到。”

    沅桐想了下,谈宁在专业这方面确实有超价观念。

    或许像她和黄鸡这样的天生艺术家,怪癖也是天生的。比如黄鸡坚决不会穿着随意地出门,谈宁被别人碰了她的雕塑会失控。

    珠珠耷拉着胳膊被谈宁一路抱到包间的椅子上,他太矮了,坐着根本看不见饭桌上都有什么,只能闻到香喷喷的饭菜味道。

    旁边就是沅桐,谈宁绕到沅桐的另一侧坐下了。他右边是……

    珠珠转过头,和旁边的男生大眼瞪小眼。

    “教练……这是珠珠吗……”

    邢刃看着又粉又绿的珠珠,尴尬又不失友好地对他笑了一下。

    “漂亮吗?”沅桐揉了揉珠珠的脑袋,见他转头看自己,又捏了捏脸。

    “等下抱你吃饭好吗?”

    珠珠点头。

    其实他站着也能吃,但沅桐喂的,应该更好吃。

    珠珠张着手,被抱到了沅桐怀里。

    他还没坐热乎的皮椅子,被右边的男生手疾眼快占上了。

    “教练,这小娃娃真可爱。”

    俊俏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头发确是违背校规要求的浅栗色。他一边夸着珠珠可爱,一边用公筷往沅桐的盘子里夹了一块青笋,“您尝尝,这家做的笋味道很鲜。”

    “山药也不错。”谈宁附和道,“你尝尝,就是玫瑰花型雕得一般,我做的话会更精致。”

    ……

    沅桐没有多少口腹之欲,她把精力都花在了喂珠珠吃饭上。对她来说,这比自己吃要有趣得多。

    直到鸭舌帽女孩撑着脸,醉醺醺说,“沅姐,他吃开心了会开花吗?”

    桌边二人皆停下筷子,直直看向珠珠。

    沅桐也低下头,看着一直嚼着拔丝红薯,脸颊挂着糖霜的珠珠——

    “这……”

    珠珠一脸淡定,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伸出手,拽了拽沅桐的衣袖,张着嘴巴,指向那盘菠萝炒木耳——

    还要,没吃饱,开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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