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水岸,阴阳两道之上,众鬼无不惊掉了下巴。

    除了无间穴里面那些苦熬了上千年的恶鬼,他们这些鬼,大多不过是三清穴里面的过客,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只见上天庭每一声钟音鸣响,便从那云层中泄出万丈金光,温暖和煦,随钟声氤氲而开,如烟似雾般,散入下界山川造化之中,酝酿得那鬼门阳关之外,三春乍暖,百花齐放。

    奈何岸上,延绵十里,红莲丛丛簇簇,破土而出,开得这地府鬼狱,犹如水晶之城。

    就连那门户鬼,黑白双煞,也定定的怔在了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这,这,见鬼了,这迎客钟明明纹丝未动,何来的钟鸣”只见那白鬼战战兢兢,脸色由白转青。

    “真是闻所未闻”。

    黑鬼说话时,眼里看着身前长身侯立着的少年,顿觉一股庄重肃穆,从他的眉眼之间直击而来,神性凛然,便再不敢多做迟疑,立时躬身道:“您请见谅,还劳烦稍侯片刻,此等洪荒大事,我等无从计议,待我速速去禀明修罗王,再来回复尊者”

    说着,那黑白双煞似乎有所感应一般,同时捻诀,一拂袖,便见阴阳两道之上,万千恶鬼顿时消寂了踪影。

    阴阳道中,那钟声的长鸣之音这时也消声绝迹,奈何水中,魂环亦终于宁息静止。

    一切,就如此,尘埃落定了吗?

    他不禁自问。

    自己真的能有如此之幸吗?

    九百七十年的轮回,三十七世,终于浩浩荡荡,圆满落幕了吗?

    曾经那个摇旗呐喊的少年,那个大闹天庭的恶鬼,昔日和天帝的赌约,终于要兑现了吗?

    一生千年,恍若一梦。

    那双煞随即,朝他又是一揖,退走了几步,才转身,正准备飞跃而起,阴阳道内,一个声音传来。

    “不必了,上天庭手谕想必马上就会传来,我们就在此处,一起陪同尊者等候就是。”

    奈何水上,这声音,雄浑又诡谲,恭谨却疏离。

    乘风而来的,不是那修罗王,又是谁人。

    只见那修罗王阵仗浩大,十二判官各司法器,分列其后,俨然是一世桀骜不驯,威严不侵之尊大。

    那黑白双煞闻声,立即分别落到阴阳道上,伏地而下,叩等身长首,止气宁息。

    不等那修罗至于眼前,只见那阴阳道口上,便有如刀锋凌厉的金光,刺破云层,若瀑流从九天直落,倾泻而下,泽被万物。转而只见绿野之上,春景渐收,炽夏惹火。

    那修罗见势,迅速落在了阴阳道口上,领了十二判将,速速趋步至前,跪伏而下。

    “恶鬼修罗,恭迎火神陛下!”

    白陌上前几步,抬头,只见那流泄的天光之上,出现一轮巨大的红晕。虽是近千年未见,他便也认得出来,那不正是火神神庭之上的魂环么。

    神有清魂,而无浊魄,是与万鬼,人类,妖物,最大的区别。

    金,木,水,火,土,五神,皆以他们各自的魂性为尊名,火神魂性主火,那轮红晕,便是他的造化神力。

    只见那魂环之下,光晕婆娑,如薄雾浮空,似轻纱笼面。

    他伸手去格那强光,透过指缝,却仍然难觅上神真颜。

    “不得无礼,还不速速跪迎尊者!”那修罗似乎全然同前换了个人,冷声呵斥道。

    方才那股妄自尊大,转眼间荡然无存,只剩下低眉顺眼。

    上神之光凛冽汹涌于前,他却丝毫不敢抬头直视。

    “罢了,料他还是那块臭石头,今日,就不论这些虚礼”

    “陛下,今日事,不知该当作何论断,还请示下“

    火神转而直接朝那少年道:“白陌,你可还记得,你我当初的约定?”。

    “白陌就算灰飞烟灭,也定难忘,尊上曾说,若我这一千年内,能悟得真道,修得上魂,必定重新召集四方之神,再议当年蚩夷之战,论亘古齐物之道,复裁天道!“

    “果然一字不差!”

    “白陌誓死不敢忘,也不能忘!”少年恳切道。

    “我问你,你可知道,方才,是什么撞响了上天庭的降神钟?”

    “白陌清魂已碎,不敢妄念”

    “你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怎么,你那股桀骜样,如今,还怕显露了不成?”

    “白陌不知桀骜为何物,但觉人之俯仰一世,必得顶天立地,什么事情,都要靠自己决断,别人说的,未必可信,别人做的,也未必可行!”

    “那你这一千年,信自己,行自己,可做到了心中所愿吗?”

    “白陌不知,但若再给我一千年,我也必定再次践行吾志,至死不悔”

    “如今,倒是为难。”

    “你可知,你将死之时,勉力行了碎魂之术,只一缕残魂,骤然升空,撞响了南天门上的降神钟,又倏尔灰飞烟灭。”

    “如今钟鸣三声,你既已然有了神躯,吾本当让你列上神之位,再议所约。但奈何你如今清魂全碎,神性不存,恐怕终难如愿。”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白陌三十七世,俯仰千年,不为成仙成神,但修此齐物之志,还望火神成全,许我同众神再议当年之事”

    “天规如此,你若不是上神之身,又如何有话语权,同我等共议当年得失。”

    不过,如今,离约定之期不过三十人间年,恍惚一世,若白驹过隙,你纵然重新开始,又能成什么事呢?”

    “我这里倒有一个取中之计,不知你当如何?“

    白陌躬身道:“既如此,愿闻其详“

    “你既然修了这半道,我便也许你半约,何如?”

    “我可以助你取这奈何水中魂环一用,合你残魄,令你位列上神。不过这样,便亦只能与你履行先前的半约,重议蚩夷之战或可,至于齐物之论,便不再作数了,何如?”

    “万万不可!这本是一件事,何来半约之说?我修道千年,从不为飞仙成神,若不为当年之始末,纵然飞升上神,也不过日日饮风啜露,忍受那亘古孤寂,有什么意思?且这奈何水中的魂环,均有定数,你若予我,必夺他人,如何为之!”

    那修罗见状,便使了身后的无间判官,朝前一步,俯身朝白陌细语道:“白陌大人,你怕是不知道,这鬼狱中,设有一条无间穴,那里收容的,都是些死不悔改之徒,他们灰飞烟灭之后,魂环无所依附,正适合拿来,移作他用”

    “荒唐!你何德何能,能裁决他人!如此监守自盗,岂不下流!”

    只见那修罗听完这番话,也是不愠不恼。

    但那无间判官,却已是气急攻心,面红耳赤,却又再也不敢进言。

    再明白不过,监守自盗,便是在明摆着戳他的脊梁骨;下流一词,更是是将他们修罗一流贬低得恶臭。

    可奈何,他们暗度陈仓的那些勾当,天帝虽然未必不察,也着实不便在放到台面上论,眼下被人拿了七寸,便只能哑巴吃黄连,恶鬼留青山。

    只见那判官纵心有不甘,此时也只能退了几步,归到了那修罗王身后。

    “好了,我既已让步,你不同意,便无他法。只是,我在问你一句,你当真愿意放弃这眼前唾手可得的上神之位?”

    “我愿意!”火神话音方落,少年即道

    此言不假思索,若千金坠地,。

    “如此,你便只剩下三十年光景,再去看看,你还能做点什么吧”

    火神遂不作他言。

    白陌收了神,谢恩道:“吾本魂环不在,往生不能,如此便腆颜,再借这三十载光景,吾定凿壁拧弦,矢志不改。”

    转眼,只见那轮红色金光,逐渐消陨不见,天光乍暗。

    白陌提了衣袍,长驱阴阳道而入,朝那身后的修罗恶鬼们道:“那就劳烦,白陌还有一桩心愿未了,只能再借修罗大人们的府邸暂居几日,”

    说完,便御风而去。

    只见那无间判满脸愠怒,低声喝道:“毛头小儿,何来如此放浪!“

    又疑道:“大王,他现下没有魂环,咱们如何能投他往世?这不合规矩”。

    修罗挑了挑眉,深沉道:“规矩?你跟着我这么多年,难道这点东西,都还没悟过来?所谓规矩,不过是强者,加诸于弱者的枷锁,他现在已然有了神躯,说是百无禁忌,也无不可。还有,你难道没发现?这小子这次回来,不一样了。”

    “您这么说,倒确实是的,之前回来,虽然也冥顽不灵,可论事接物,从没见他如此纵性不羁!”

    “哼,你这点倒是长进,如今他魂环已碎,又在这阴盛之地久留,七情逐渐炽盛。”

    只见那修罗转而又面向一旁立着的另一位判官,道:“舂,你于这最是熟悉,我来考考你,你看他七情之中,弱点何来?“

    那名唤做‘舂’的判官斟酌了一下,道:“是嗔痴,如今显然已经露了头角。”

    修罗见此,心中一笑,道:“眼下既是个烫手的山芋,又是天帝默认的,那便赶紧扔吧,他没有魂环加身束缚,情炽难消,到了凡间,必定不是个善茬儿,到时,恶人自有恶人磨!”

    那无间判转而愤道:“大王,难道这小儿今日如此羞辱我等,就这么放过他,实在是可惜了!”

    修罗沉声道:“如此看来,不通情理事故,执着已见,却是他情魄中的弱点。上神之路,又岂是那么一帆风顺的,他是不知,无论是天界,人间,还是我这鬼狱,无一例外,滚滚红尘中,恶之隐伏,纯属必然,何为必要之恶,他尚得好好修修功课”

    只见那舂判,嘴角勾起一撇邪笑,脸上却慈眉善目般,道:“如此,大王也是为他着想,他去凡间之前,我们就送他一份大礼罢”。

    “鬼医,这件事交给你,我放心”

    舂判俯身领命道:“是,大王,这礼必定送得恰当,七情六欲,如何对症下药,这鬼狱之中,我鬼医无间若敢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只见那鬼医舂说话间,声音突然从一个沙哑的男音,换作一个柔魅的女腔,遮面的黑衣斗篷下,隐约浮现出一张魍魉笑脸,诡谲无边。

    道:“一定使得它那叫一个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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