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之中，对灵力低微，一般情况下掀不起风浪的飘灵也是极为宽容的，无情宗一众弟子一进洞看见公孙芜身上再无半点煞气，很是震惊。
倒是公孙芜，终觉得见了他们就想起那段血淋淋的过往，冷哼了一声，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一个年轻弟子道：“他真的，是我们的，师叔祖吗？”
此言一出，洞中陷入了一片沉寂。就连平时一向聒噪得令人牙痒的如玉也垂眸敛目，不作它言。
那说话的年轻弟子察觉到自己失言，顾了左右，讪讪地歇了声，低了头。
显然，他们一个个清楚明白，即使公孙芜说的是真的，也必须让这个秘密烂死在肚肠里。
白茉看着他们一行落入如此两难，亦是同情。八百年前，她之所以要在临终前颁布罪己昭，并从此生生世世与宗门划清界限，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她彼时即已经洞彻，当宗门越来越强大的时候，事情的走向便越来越难以掌控，虚与委蛇，尔虞我诈，充斥其中，到最后，竟是全然事与愿违。白茉想，眼下这群少年，恐怕也正经历着这些坎坷的洗礼。
正出神思索着，如玉走了过来，道：“白先生可累了，不如将门主交给我等？”
“不会，一点也不累”，白茉反应过来，自己怀抱着若离的那只手早就麻了。
如玉转而也席地坐了下来，捡了一个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半晌，开口道：“如若他说的是真的，白先生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白茉知道，如玉所说的他，便是指的公孙芜。
白茉温声道：“所谓道心，在于一心罢了”
篝火堆中跃动的火焰映在如玉眼中，却只照见了他眼中的晦暗。
白茉并未言及此事的虚实，是习惯了远离这些俗事喧嚣的争鸣罢了，不过公孙芜所说的长云门灭顶之灾，她倒是知道一二的。因为这件事，正和上一世她的殒身有莫大的干系。
当年长云一门在噬魂戈壁遭受灭顶之灾后不久，便有无情宗的一干弟子，偷偷在噬魂戈壁结下了一围巨大的法阵，这法阵其实就是一围结界，令其中困守的恶灵无法逃出去寻仇报复。
光从这一点来说，无情宗若是想撇清干系，便也有些此地无银了。
不仅如此，手段上，他们也颇有些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意思，生生将百里噬魂戈壁团团罩住，令里面无数恶灵往生不能，只能坐以待毙。要知道，这百里戈壁，自古便是交军作战，兵家必捣之地，地上早就不知道埋了多少无人祭奠的枯骨，天上不知道飘了多少无家可归怨气冲天的恶灵。这百里结界一罩，里面便是有如人间炼狱一般，恶灵们为了活下去，相互吞噬，弱肉强食之下，竟炼成了不少足以祸世的魔王，这公孙芜便是其中一个。
白茉某一日云游间，寻着一阵阴风而至，便闯入了这噬魂戈壁之中，开始了她七年的祭灵之旅。那些魔王无一不是恶煞浓集，怨念深重，想要驯服它们，岂能容易，最后终于，在与公孙芜的那场角逐中，她恶煞满溢，爆体而亡。
这么想着，就连白茉也想见识见识，那个令她在上一世恶煞侵体而亡的始作俑者，公孙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狠厉角色。
篝火中一根红炭噼啪一声燃断，让白茉回过神来，只见此时，怀中的若离长睫微微颤动。
白茉方才要么私心想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先，要么就是想着公孙芜那茬子事，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完全没有做好应付若离醒过来的准备，一时间竟十分地局促不安起来，连抱着他的那只手，也不知道该不该松掉，什么时候松掉比较合适。
她微微想挪动一下手，却发现那只环抱着若离的手臂，已经麻木到完全不听她的使唤了。
若离听到极轻极碎的一阵银铃音，就在他的耳边，他睁开眼睛，看到白茉正眯着眼略显尴尬地朝他笑着，便立马从她怀中挣了起来，起身间，却又激开了一阵银铃声响，他循声望去，只见白茉左腕那只银丝镯上，竟是多了几颗白光微闪的银铃。
白茉察觉过来，轻轻笼了笼袖，将那银丝镯藏进了衣袖，心中后悔至极当初为什么要在他们两个人手上戴上这么个玩意，但此刻也只能引开话题，道：“若离门主可感觉好一些？”
若离站起来轻咳了两声，道：“无碍”，转身间，却看见了身后岩壁上那个被自己砸出来的大坑，想起来自己昏过去之前，白茉方才裂土而出时一手斗那恶煞，一手接了自己护在身后的场景，便又道了句：“多些白先生出手相救”
“若离门主可真是惜字如金，不用客气”
如风抱手倚在洞门口，此时和洞中三五散落的一众弟子看到若离醒了，便马上赶了过来。
如风躬身禀道：“门主，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若离看了一眼洞外，行至一处岩壁下，席地而落，开始入定疗伤。
“咦？那笑面老妖怎么半天没说话，不会是死了吧？！”
如玉说着便燃了一道火符，朝最里面岩壁走去，转而被吓了一大跳，道：“你你你你，你眼睛睁这么大又不说话，是要吓死我么！”
如玉哪里知道，白茉一进门，便对李玉用了封音术，毕竟和李玉的那段回忆太过不堪，即使带着十三娘的血仇，她亦信奉绝不杀生，不过自己大肚能容就罢了，可若万一他开口乱说话，被若离知道，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
不过。。。以后？她心中又轻轻一笑，自己竟然默认他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多么可笑的念头。
“什么味道？”这时门中一个弟子道。
此言一出，众弟子皆是左右探着身子，鼻子微微吸动，不一会儿，他们就循着那股味道，目光齐齐锁定了白茉。
如玉见此朝白茉走了过去，在她肩上轻轻一吸，顿时脸都绿成一团混乱海藻。
白茉见此抬了衣袖一闻，无比羞耻地笑了，已然是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有好好清洗一番了，日前又染了一身血污，现下这味道散开，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余味悠长。
白茉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时，若离已经不在洞内，白茉看了一眼洞外天色，想自己也该上路了。
她此次上五岐山，是为了去无情宗取无刃剑剑鞘。方才上山路上碰遇公孙芜，才一路跟了过来，本打算就在洞外静观其变的，要不是若离性命攸关，她也断然不会贸然插手，再和他多生瓜葛。
其实一行人歇身所在的洞穴，离五岐山山顶无情宗门户已是相当近了，御风两个时辰便能登顶。白茉料想，必定是他们行路中也发现了，这山中恶灵隐伏，这才不得已停下来静待日出的，夜间黑煞善于隐形，不是恶斗的好时机。
只是为什么这道门高手齐聚的无情宗老巢五岐山会突然煞气横行，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公孙芜在这个时候能突破噬魂戈壁的法阵结界，刚好流窜到这里，也必定不是一种巧合。
御风行出不久，白茉眼前一亮，看到了地上有一汪清泉。眼下的这座平顶，正是五岐山五座山峰中最低的一座，因为此处向下走是刀劈斧凿般的峭壁天险，向上走离无情宗观落的群集地也还有一段距离，由是，这座尖峰看起来颇有些世外桃源，无纷无扰的感觉。白茉飘在云上，定眼望着那汪水镜波光，黎明前即将散去的胧月落在水中，如梦似画，一时喜极，飘了下去。
这处清泉，向上看是万丈绝壁，向下看也是悬崖深渊，只一旁高高的石台上坐落着一处年久失修的草屋。白茉猜想，此处多半是一处瀑流，眼下方消暑热，山泉干涸，这才只遗留了这明珠似的一围波光。
由于云游经验丰富，她便有了云游人士的大病，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见了绝色风景，就忍不住要取个名字，巴不得再刻一句到此一游。此时，水月台三个字立即从白茉脑海中蹦了出来，她当即愉快地决定，便赋名此处水月台吧，清水芙月，相得益彰，美极，妙极。
轻衫顺着洁白的脚踝滑落，白茉踩过微凉的石板潜入泉中，她缓缓深游了片刻，一个翻身，像一条流线鱼般朝前箭游而去，轻轻在水面划过一道皱痕，拨开了水中荡漾着的月光。
长长的乌发齐腰搭在身后，湿淋淋地挂着水往下淌，她将大半身都欠了出去，双手搭在悬崖边上，俯瞰着远处天边雾气蒸腾下的黎明微光，手指轻轻拨弄着腕间的银铃，轻音袅袅，便微微觉得有些沉醉。
她想起来有一次被红莲作弄，破戒醉了酒，也是这样的感觉。
那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喝酒，红莲将他灌醉了，便隐身在角落等他出丑，谁知道，他就那样红着脸，踉踉跄跄跑了出去，定定地，在观外的月色下站了半晌，直到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红莲终是不忍心，幻作一把油纸伞，将自己撑开，替他遮去了滂沱大雨。谁知，他握着那把油纸伞，将它一把收了起来，抱在怀里，呜咽呜咽哭了起来，大雨冲刷着他的脸，和泪水混合在一起，从无味到苦涩。
自那以后，红莲再也没有捉弄过他，而他此后的生生世世，都有一把纸伞相伴。然而，所到之处，无论大雪封山，还是暴雨倾盆，他从来不曾将怀中那把伞再撑开过，风雪越大，路越泥泞，他便将那把伞抱得越紧。
后来一次红莲问他为什么，他却说，于我而言，你是最珍贵的同行者，该我为你遮风挡雨才是。
“该我为你遮风挡雨才是。。。”
白茉醉了月色，口中不禁念道，可是转念惊觉，这么多年过去，红莲真正的愿望，自己从来连问都不曾问，不敢问，也不能问。
清风从远处山冈拂来，白茉惊诧不知何时，脸上竟挂上了一抹冰凉，某种微妙的变化让她一惊。自己从前虽也流泪，可不曾这般触景生情，优柔敏感，想也只有一个原因，或许是这一世，毕竟是装在这一具女体内吧。
她将上半身抽了回来，低头细细打量起自己这具身体，又看到胸口那道血痕，齿印犹还鲜明，蓦然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将脑海中那些伤情脆弱嚯嚯走，转身往对岸游去，将那身沾满血污的衣服拖下了水，站在水里细细揉搓。
她边揉搓着衣服，便开始细细打量着清泉另一侧的风景，正此时，却晃眼瞟到了那高台草屋前，仿佛落着一个人影。
夜色此时还是一块青幕，那人身影朦胧难辨，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白茉转念又觉得，或许是这小观供的一尊神像吧。
半晌，白茉见那雕像也还是一动不动，便彻底消了心中猜疑，因为如果是人，见到这样的场景没有反应，那也太不合理了。
待轻衫拢了那具胴体，白茉一个捻诀，转眼，便见那身湿淋淋的白衫已经被内里蒸腾干得差不多了。此时天边云光漫射而来，将这山峰照得璀璨无遗，她朝着那云霞呆看了两眼，正想御气而上，转身却看到观门口那斜长的身影，那青衫道人，此刻分明，不是若离，却又是谁。
倒是公孙芜，终觉得见了他们就想起那段血淋淋的过往，冷哼了一声，一个转身便消失不见了。
一个年轻弟子道：“他真的，是我们的，师叔祖吗？”
此言一出，洞中陷入了一片沉寂。就连平时一向聒噪得令人牙痒的如玉也垂眸敛目，不作它言。
那说话的年轻弟子察觉到自己失言，顾了左右，讪讪地歇了声，低了头。
显然，他们一个个清楚明白，即使公孙芜说的是真的，也必须让这个秘密烂死在肚肠里。
白茉看着他们一行落入如此两难，亦是同情。八百年前，她之所以要在临终前颁布罪己昭，并从此生生世世与宗门划清界限，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她彼时即已经洞彻，当宗门越来越强大的时候，事情的走向便越来越难以掌控，虚与委蛇，尔虞我诈，充斥其中，到最后，竟是全然事与愿违。白茉想，眼下这群少年，恐怕也正经历着这些坎坷的洗礼。
正出神思索着，如玉走了过来，道：“白先生可累了，不如将门主交给我等？”
“不会，一点也不累”，白茉反应过来，自己怀抱着若离的那只手早就麻了。
如玉转而也席地坐了下来，捡了一个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半晌，开口道：“如若他说的是真的，白先生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白茉知道，如玉所说的他，便是指的公孙芜。
白茉温声道：“所谓道心，在于一心罢了”
篝火堆中跃动的火焰映在如玉眼中，却只照见了他眼中的晦暗。
白茉并未言及此事的虚实，是习惯了远离这些俗事喧嚣的争鸣罢了，不过公孙芜所说的长云门灭顶之灾，她倒是知道一二的。因为这件事，正和上一世她的殒身有莫大的干系。
当年长云一门在噬魂戈壁遭受灭顶之灾后不久，便有无情宗的一干弟子，偷偷在噬魂戈壁结下了一围巨大的法阵，这法阵其实就是一围结界，令其中困守的恶灵无法逃出去寻仇报复。
光从这一点来说，无情宗若是想撇清干系，便也有些此地无银了。
不仅如此，手段上，他们也颇有些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意思，生生将百里噬魂戈壁团团罩住，令里面无数恶灵往生不能，只能坐以待毙。要知道，这百里戈壁，自古便是交军作战，兵家必捣之地，地上早就不知道埋了多少无人祭奠的枯骨，天上不知道飘了多少无家可归怨气冲天的恶灵。这百里结界一罩，里面便是有如人间炼狱一般，恶灵们为了活下去，相互吞噬，弱肉强食之下，竟炼成了不少足以祸世的魔王，这公孙芜便是其中一个。
白茉某一日云游间，寻着一阵阴风而至，便闯入了这噬魂戈壁之中，开始了她七年的祭灵之旅。那些魔王无一不是恶煞浓集，怨念深重，想要驯服它们，岂能容易，最后终于，在与公孙芜的那场角逐中，她恶煞满溢，爆体而亡。
这么想着，就连白茉也想见识见识，那个令她在上一世恶煞侵体而亡的始作俑者，公孙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狠厉角色。
篝火中一根红炭噼啪一声燃断，让白茉回过神来，只见此时，怀中的若离长睫微微颤动。
白茉方才要么私心想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先，要么就是想着公孙芜那茬子事，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完全没有做好应付若离醒过来的准备，一时间竟十分地局促不安起来，连抱着他的那只手，也不知道该不该松掉，什么时候松掉比较合适。
她微微想挪动一下手，却发现那只环抱着若离的手臂，已经麻木到完全不听她的使唤了。
若离听到极轻极碎的一阵银铃音，就在他的耳边，他睁开眼睛，看到白茉正眯着眼略显尴尬地朝他笑着，便立马从她怀中挣了起来，起身间，却又激开了一阵银铃声响，他循声望去，只见白茉左腕那只银丝镯上，竟是多了几颗白光微闪的银铃。
白茉察觉过来，轻轻笼了笼袖，将那银丝镯藏进了衣袖，心中后悔至极当初为什么要在他们两个人手上戴上这么个玩意，但此刻也只能引开话题，道：“若离门主可感觉好一些？”
若离站起来轻咳了两声，道：“无碍”，转身间，却看见了身后岩壁上那个被自己砸出来的大坑，想起来自己昏过去之前，白茉方才裂土而出时一手斗那恶煞，一手接了自己护在身后的场景，便又道了句：“多些白先生出手相救”
“若离门主可真是惜字如金，不用客气”
如风抱手倚在洞门口，此时和洞中三五散落的一众弟子看到若离醒了，便马上赶了过来。
如风躬身禀道：“门主，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若离看了一眼洞外，行至一处岩壁下，席地而落，开始入定疗伤。
“咦？那笑面老妖怎么半天没说话，不会是死了吧？！”
如玉说着便燃了一道火符，朝最里面岩壁走去，转而被吓了一大跳，道：“你你你你，你眼睛睁这么大又不说话，是要吓死我么！”
如玉哪里知道，白茉一进门，便对李玉用了封音术，毕竟和李玉的那段回忆太过不堪，即使带着十三娘的血仇，她亦信奉绝不杀生，不过自己大肚能容就罢了，可若万一他开口乱说话，被若离知道，以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麻烦。
不过。。。以后？她心中又轻轻一笑，自己竟然默认他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边，多么可笑的念头。
“什么味道？”这时门中一个弟子道。
此言一出，众弟子皆是左右探着身子，鼻子微微吸动，不一会儿，他们就循着那股味道，目光齐齐锁定了白茉。
如玉见此朝白茉走了过去，在她肩上轻轻一吸，顿时脸都绿成一团混乱海藻。
白茉见此抬了衣袖一闻，无比羞耻地笑了，已然是不记得自己多少天没有好好清洗一番了，日前又染了一身血污，现下这味道散开，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要余味悠长。
白茉打了个盹儿，再睁开眼时，若离已经不在洞内，白茉看了一眼洞外天色，想自己也该上路了。
她此次上五岐山，是为了去无情宗取无刃剑剑鞘。方才上山路上碰遇公孙芜，才一路跟了过来，本打算就在洞外静观其变的，要不是若离性命攸关，她也断然不会贸然插手，再和他多生瓜葛。
其实一行人歇身所在的洞穴，离五岐山山顶无情宗门户已是相当近了，御风两个时辰便能登顶。白茉料想，必定是他们行路中也发现了，这山中恶灵隐伏，这才不得已停下来静待日出的，夜间黑煞善于隐形，不是恶斗的好时机。
只是为什么这道门高手齐聚的无情宗老巢五岐山会突然煞气横行，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公孙芜在这个时候能突破噬魂戈壁的法阵结界，刚好流窜到这里，也必定不是一种巧合。
御风行出不久，白茉眼前一亮，看到了地上有一汪清泉。眼下的这座平顶，正是五岐山五座山峰中最低的一座，因为此处向下走是刀劈斧凿般的峭壁天险，向上走离无情宗观落的群集地也还有一段距离，由是，这座尖峰看起来颇有些世外桃源，无纷无扰的感觉。白茉飘在云上，定眼望着那汪水镜波光，黎明前即将散去的胧月落在水中，如梦似画，一时喜极，飘了下去。
这处清泉，向上看是万丈绝壁，向下看也是悬崖深渊，只一旁高高的石台上坐落着一处年久失修的草屋。白茉猜想，此处多半是一处瀑流，眼下方消暑热，山泉干涸，这才只遗留了这明珠似的一围波光。
由于云游经验丰富，她便有了云游人士的大病，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见了绝色风景，就忍不住要取个名字，巴不得再刻一句到此一游。此时，水月台三个字立即从白茉脑海中蹦了出来，她当即愉快地决定，便赋名此处水月台吧，清水芙月，相得益彰，美极，妙极。
轻衫顺着洁白的脚踝滑落，白茉踩过微凉的石板潜入泉中，她缓缓深游了片刻，一个翻身，像一条流线鱼般朝前箭游而去，轻轻在水面划过一道皱痕，拨开了水中荡漾着的月光。
长长的乌发齐腰搭在身后，湿淋淋地挂着水往下淌，她将大半身都欠了出去，双手搭在悬崖边上，俯瞰着远处天边雾气蒸腾下的黎明微光，手指轻轻拨弄着腕间的银铃，轻音袅袅，便微微觉得有些沉醉。
她想起来有一次被红莲作弄，破戒醉了酒，也是这样的感觉。
那是她这一生唯一一次喝酒，红莲将他灌醉了，便隐身在角落等他出丑，谁知道，他就那样红着脸，踉踉跄跄跑了出去，定定地，在观外的月色下站了半晌，直到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红莲终是不忍心，幻作一把油纸伞，将自己撑开，替他遮去了滂沱大雨。谁知，他握着那把油纸伞，将它一把收了起来，抱在怀里，呜咽呜咽哭了起来，大雨冲刷着他的脸，和泪水混合在一起，从无味到苦涩。
自那以后，红莲再也没有捉弄过他，而他此后的生生世世，都有一把纸伞相伴。然而，所到之处，无论大雪封山，还是暴雨倾盆，他从来不曾将怀中那把伞再撑开过，风雪越大，路越泥泞，他便将那把伞抱得越紧。
后来一次红莲问他为什么，他却说，于我而言，你是最珍贵的同行者，该我为你遮风挡雨才是。
“该我为你遮风挡雨才是。。。”
白茉醉了月色，口中不禁念道，可是转念惊觉，这么多年过去，红莲真正的愿望，自己从来连问都不曾问，不敢问，也不能问。
清风从远处山冈拂来，白茉惊诧不知何时，脸上竟挂上了一抹冰凉，某种微妙的变化让她一惊。自己从前虽也流泪，可不曾这般触景生情，优柔敏感，想也只有一个原因，或许是这一世，毕竟是装在这一具女体内吧。
她将上半身抽了回来，低头细细打量起自己这具身体，又看到胸口那道血痕，齿印犹还鲜明，蓦然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将脑海中那些伤情脆弱嚯嚯走，转身往对岸游去，将那身沾满血污的衣服拖下了水，站在水里细细揉搓。
她边揉搓着衣服，便开始细细打量着清泉另一侧的风景，正此时，却晃眼瞟到了那高台草屋前，仿佛落着一个人影。
夜色此时还是一块青幕，那人身影朦胧难辨，站在远处一动不动，白茉转念又觉得，或许是这小观供的一尊神像吧。
半晌，白茉见那雕像也还是一动不动，便彻底消了心中猜疑，因为如果是人，见到这样的场景没有反应，那也太不合理了。
待轻衫拢了那具胴体，白茉一个捻诀，转眼，便见那身湿淋淋的白衫已经被内里蒸腾干得差不多了。此时天边云光漫射而来，将这山峰照得璀璨无遗，她朝着那云霞呆看了两眼，正想御气而上，转身却看到观门口那斜长的身影，那青衫道人，此刻分明，不是若离，却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