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西娅做了个噩梦。

    梦中的她死去了。

    她梦到夜幕被火光烧得通明,她望着淡橘色的天空,在某个人怀里走向死亡。而少公爵紧紧握着她的手,他那双金色的、像旭日初升般的眼微微破碎。

    在惊醒过后,她从床上坐起身,发现晨光还好好地照在她身上,那种心脏紧缩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可奇异的是,她内心深处竟涌起一阵失落,好像死去才是她心底真正渴望的。

    “已经快没有时间了,”她强迫自己不再多想,晃了晃头恢复清醒:“如果今天再画不完那幅画,灵感就会溜走。”

    灵感流失,辛西娅手下的画就会变得平庸,这正是她最惧怕的事情,

    她看向房间角落上的巨大座钟,雕刻精致的指针指向了早上六点,比她预定的7点还要早一个小时。

    那场奇怪的噩梦打扰了辛西娅的睡眠,她有些浑浑噩噩,脑袋如同一片浆糊,行动也很迟缓,她平时就不太聪明,今日更甚。但她不愿意再耽搁下去——或者说她不想再在西维尔庄园多呆片刻,用极快的时间完成了梳洗和穿衣。她在衣柜里挑了一件简单朴素的裙子,头发也只是随意梳理,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她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人少女,可以完美融入帝都的每一个街区。

    她出门时这座荣耀的庄园已经彻底苏醒,走廊上偶尔会看到步履匆忙但姿态优雅的侍女,但这些侍女们都对辛西娅视而不见,而想必她那位名义上的贴身侍女还在睡大觉。

    辛西娅提着沉重画具来到门前,等了快半个小时,马夫才给她下人出差办事时用的普通马车。

    她毫无意见地踏了上去。

    如果有外人看见一定会惊奇吧,但这就是辛西娅-西维尔在家的待遇。

    因为她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养女。

    帝国荣耀尽归于苍银公爵府。

    而与她无关。

    …………………

    辛西娅的新画是以帝国的碧海取材的。

    广阔无垠的大海,在初日朝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翻滚的海浪层层叠叠冲刷上沙滩,又缓缓退去。辛西娅正是上周路过时看到这番美景,受宛如泉涌般的灵感启示,选择把它画下来。

    虽然前几天还在为进度而焦躁,但今天还是下笔如流水。

    淡蓝为底色,海面点缀着点点银白,如同倏忽跃出水面的鱼的鳞上反光,也像海面的光折射。辛西娅凭借色感渲染出层层渐变,水蓝、浅蓝、深蓝、宝蓝,画龙点睛的银白和紫色,最后形成一张色彩完美的画。

    “好漂亮的画!”

    耳边传来了某个人赞赏的声音,辛西娅把视线从画中抽离,迟钝地抬起头——是一个穿着亚麻布连衣裙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挽着挎篮子,里面装着几颗绿油油的蔬菜,辛西娅凭借着贵族女子不该有的生活常识将它们认出来了,是油甘蓝和茄菜,看来她刚去过菜市场。

    这是在跟她搭话吗?

    辛西娅的心脏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她分不清楚对方是不是在对她说话,也许只是她自作多情。如果她是在向自己搭话,那自己该怎么不失礼地回复?如果是自己误会了,那岂不是很尴尬吗?

    她的目光慌张地躲闪,她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也不敢不看她——这太没有礼貌了,最后只好将眼神放在了对方的缀着蕾丝的亚麻衣领上。

    她强忍着恐惧,扯着嘴角露出笑容。

    中年女人似乎并没察觉到辛西娅的焦虑和窘迫,或者说她善意地忽视了,她开始和辛西娅聊天,但辛西娅只是简单局促地回应,偶尔还牛头不对马嘴,几个来回下来,中年女人似乎终于放弃了和辛西娅聊天的想法。

    她看起来很排斥这场对话,也许是责怪我打扰她画画?

    “啊,我还要回去给我家的臭小子做饭,就先走了,小姐你的画很漂亮,希望下次还能再见到你的画作......”

    中年女人被辛西娅弄得莫名尴尬,只好草草结束了话题,转身离开。

    辛西娅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绝望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也许她这辈子都不能和人正常地交谈了。她颓丧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在起身那一刻忍不住眼前一黑。

    从早上到黄昏都滴水未进,也没有进食,喉咙干渴得难受。

    但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说不上舒服状态,她幼时在贫民窟有上顿没下顿地饿着,被苍银公收养后也时常不去餐厅吃饭。

    她没有什么感触。

    在画画的时候,她是得不到身体任何反馈的,她的世界只有绚丽的色彩,柔和的线条,另外一个无人的世界。只有在最后一笔落下时,她才会从另一个世界回归现实。

    绘画已经完成,辛西娅把自己的名字题上去,觉得它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其实她不愿意卖掉自己的画作,但她在西维尔庄园其实没有真正的独立空间,自然也没有能妥善保存它们的地方,而且她实在缺钱。

    她的衣食住行都需要钱。

    纵使她对未来毫无期待,也要为脱离苍银公爵府后的生活做准备。

    她现在已经16岁,猜测自己一成年,就会被苍银公爵府赶走。

    也就是说两年后她就要独立生活了。

    ……………

    辛西娅在外的餐馆吃完晚饭才回到庄园,这次她选了一间新开的餐馆,据说主厨是从两大公爵府上退下来的——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毕竟她也没真用过公爵府上的餐饮,但味道确实不错,辛西娅点的柠檬草慕斯和奶油面是她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难怪在附近小有名气。

    她拎着画进房间,发现她的贴身侍女安妮正对着她的抽屉鬼鬼祟祟做着什么。

    辛西娅没有打草惊蛇,她放轻了脚步走到安妮儿身边,她本来就穿着柔软而平底的布鞋,现在更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轻声说:“你在做什么?”

    辛西娅的突然出声把安妮儿吓了一大跳,她反射性地退后一步,鞋跟还踩到了辛西娅的脚上。

    被当场撞破了行窃,安妮儿慌慌张张地扭过了头,连手里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但当她看清楚辛西娅的脸时,她的气焰立刻嚣张起来。

    “管你什么事!少多管闲事。”

    辛西娅看着她:“……这是我的房间,这是我的抽屉,我还上锁了,”她推开安妮儿,看到摔到地上的锁:“你还撬锁了?”

    辛西娅一直随身携带着抽屉钥匙,既然上了锁,她就一直很放心,从来不觉得自己出了门,里面的东西有什么丢失的风险。

    但现在她感到不可思议——撬锁?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技能?她不是殷实人家出身,白银公爵家经过重重教育和训练出来的贴身女仆吗?

    辛西娅会撬锁都比安妮儿会撬锁讲得通!

    “那又怎么样,”安妮儿丝毫不慌,她甚至理直气壮地交叉着手臂,向前一步将辛西娅逼退:“只有你看见了,难道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吗?别不识相!”

    辛西娅看着被安妮儿摔碎的东西——那是一个玻璃瓶,里面是她的颜料,康婷纳店买来的上好宝石颜料,一瓶单色就售价100金币,她也只有在一张画最重要的部分才会用一点,一方面是为了提高画的色彩品质,另一方面是为了卖出个好价格。

    而女仆一个月的工资是60金币。

    辛西娅一直都是得过且过的,之前女仆偷她的金币、首饰、衣服,她都视而不见,因为事情闹大了一定是她吃亏。

    要说为什么的话……

    安妮儿伸出手指着她,脸上的那点雀斑也跟着跳动起来:“辛西娅,你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不讨人喜欢,无人过问的养女啊,就算你告诉女仆长和管家,他们也不会管你的。”

    ……没错,他们不仅不会处罚安妮儿,还会反过来关她禁闭,到时候她会被锁死在房间里,连走廊都出不了,更别提走出庄园去画画,去商业街把画交给画廊,去和白银公爵府的主人们告状了。

    而且庄园的主人们会不会帮她也说不定,收养她的苍银公爵奥斯顿也许会,少公爵亚希伯恩和二少爷阿诺德一定不会。

    而奥斯顿从来不管公爵府的内务,他一直在中央处理部处理国务,整个帝国的要事都由他决定,也只有极其偶尔时才会回庄园。他行踪不定,只有亲卫才知道他在哪里。

    安妮儿看见辛西娅一眼不发,得意地冷哼一声,绕开她离去。

    辛西娅看着盛气凌人的背影,又看着碎了一地的玻璃瓶,她的目光是凝固的。

    安妮儿撬开的抽屉在倒数第二层,下一层就是大抽屉,里面分为两个格子,一个格子放的是辛西娅还没交给拍卖所的画,一个格子放的是很重要的东西,两个都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她很讨厌别人拿走她珍贵的东西,金币可以,首饰可以,衣服可以,但是母亲的遗物不行,她的颜料不行,她的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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