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胜的手已经捏在林风的络腮胡子上,林风的眼神依旧平静。

    一个人平静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人人都可以做到。

    闲适吃早饭的时候可以平静,漫无目的在大街上买菜的时候可以平静,下雪天在温暖的房间里盖上新打的蓬松棉被时,也可以平静。

    但当剑尖,刀尖直指一个人眼睛的时候,高手也不能平静。

    林风可以。

    眼神平静不了只因他们还不够厉害。

    当一个人足够厉害,对自己足够自信的时候,世界上便没有什么能让他的眼神出现波动。

    只因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林风花了十年时间让自己学会平静。

    她手中已经多了一片枯叶。

    龙胜把络腮胡子撕了下来,看着这胡子笑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手中仍握着枯叶。

    “小子你这胡子都没长出来,有信心做我金龙帮的人吗?”

    “有!”林风吼出粗狂的声音。

    “哼,我可不相信”,龙胜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冷,“我金龙帮的人只会抢东西,不会偷东西。”

    “说,那几匹马你是从哪儿偷过来的?”

    黄二看到两人这样的对峙,两腿发软。他当土匪是想吃香的喝辣的,要是每天都命悬一线,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每天喝点米汤,随便活活算了。

    面对这样的质问,林风面不改色地回答:“这不是偷来的,这是我从一个小酒馆里救出来的。”

    “救来的?小酒馆?”龙胜的神色不再凌厉,突然被一股悲伤席卷。

    “当时马棚内有五匹马遇到一群野狼,野狼会等它们饿得没有力气反抗的时候吃掉它们。”

    林风时时刻刻看着龙胜的神情变化,龙胜的反应告诉林风接下来她能说什么话。

    “它们的主人回来了,要是没看到他们的马,这不就是偷吗?”龙胜继续问下去,他的思绪飘远,已经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

    “酒店里有五具尸体,也不知道哪个是他们的主人?”

    听到林风的回答,龙胜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什么样的尸体?”

    “第一具尸体是个酒鬼,他的脖子已经被暗镖切断了,第二具尸体是一个矮胖的人,他趴在窗边,穿着黄色的衣服,第三具是一个蓝衣服的漂亮女人,第四具是......”

    龙胜打断了林风,“蓝衣服的漂亮女人?哈哈哈,果然是个表子”,冷哼一声,又道:“接着往下说。”

    “第四具是一个黑衣人,第五具是一个红衣服的瘦高个。”林风说完洪飞的尸体之后,看到了龙胜出现了自己想看到的表情。

    “红衣服的真的死了?”林风又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眼眶发红,男人们都是想方设法不让眼泪掉下来。

    “是死了,看起来是自杀,他的飞镖......”

    “儿呀......”他转身面向窗外。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世间不能言说的痛,他怎么可能不流眼泪,但是作为金龙帮的帮主,龙胜不能流眼泪,更不能被旁人看到。

    这种情绪需要沉默来冷静。

    他想到了洪飞本来应该叫龙飞,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满一岁之后又白白胖胖,之后他练武,隐瞒身份变成鹰连天的大徒弟,金龙帮才能在此次大赛完胜,最后为了不让更多人知道藏宝地,保护自己的安全,牺牲性命......

    他更伤心的是,他已经快六十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生下第二个孩子,等他独当一面了 。

    从逍遥仙人那儿逃脱之后,龙胜马不停蹄地赶往儿子说的生辰礼藏宝地点,再未回到小酒馆,他猜到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但是还是忍不住确认一遍。

    等把生辰礼安全之后,他还会再回到那个小酒馆,亲手埋葬他。

    听到那句“儿呀”林风的一切困惑都有了答案。

    马是有灵性的,龙胜和洪飞的马在来绿林山的路上总是互相照顾,而且在金龙帮只有这两匹马吃上好牧草,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洪飞是龙胜的人。

    现在全金龙帮都在穿黑衣默哀,说明死的是一个大人物,龙胜没死那就是洪飞了。

    林风没想到的是洪飞竟然是龙胜的儿子。

    沉默的时间已经够了,龙胜转过身来,看着林风装假胡子画粗眉毛的样子,他想起龙飞十四岁的时候也给自己画假胡子,他那时候说他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看了看林风,一个山里的村夫,面对自己时仍能面不改色,这是魄力。

    金龙帮现在势头正盛,需要这样的人。

    “好小子,你在这儿不出一年,就不用贴这假胡子装男人了,到时候你肯定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龙胜拍了拍林风的肩膀,笑得很慈祥。

    果然,大人物是不会记得店小二长什么样子的。

    草屋只剩下窗口的一方明亮,窗外就是秋。

    红的叶,黄的叶,铺成一条小路,在路的尽头有一个人注意到林风。

    无论她是公子小姐,还是村夫,店小二,马夫,流氓,乞丐,他都能一眼认出来。

    弦月如弯刀,射出金属的亮眼冷白光,黑云流过。

    黑云流得很快,风更快。

    几道黑影闪过,没留下一声枯叶碎掉的声音。

    这是轻功高手看到,都忍不住对自己毕生所学产生怀疑的轻功。

    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是酷热还是冰冷,乱葬岗血腥味都从未散过。

    黑风在空寂寂的森林涌动,黑鸦盘旋。

    五人拿着刀剑,在乱葬岗围成一圈,死死盯着环绕乱葬岗的黑树林。

    他们相信不会有蠢人在这个时候打生辰礼的主意。在这个时候犯险的都是找死的人。

    大黑洞旁堆满陈腐的尸体和黑土,黑洞里的红箱这时候悄悄地开了。

    那五人要是不那么自信,除了盯住空无一人的黑森林,还看看箱子,这时候他们定然会汗毛直立。

    像是一双看不见的幽灵手打开了箱子。

    难道人死了,化成白骨后,还是对金钱充满火一样的欲望吗?

    其实仔细看会发现箱口有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晶莹蛛丝,这根蛛丝的尽头是箱子上的古树枝。

    蛛丝上没有蜘蛛,只有一双手,如葱白。

    借着单调的月光,可以看到箱子里五颜六色的宝光,这样林风才安心了。

    江湖上没少出一些幺蛾子事。

    一群武林高手为了宝物,打打杀杀,最后拼杀得只剩一个,等到看宝物的时候,发现宝物根本就是假货。

    所以每次动手之前,林风都要确定一番,她可不想像个傻子一样白费功夫。

    她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睡觉不好吗?

    只要把箱盖子放下,今晚就收工了。

    但是在放下的一瞬间,无数银针从箱子射出,如急雨,铺天盖地打向四面八方。

    一百多根银针突然扎在身上,不管是谁都要叫出声来。

    五声吃痛声,五人一齐拔出刀剑,一瞬间,手心全是汗。

    他们不仅害怕身中毒针,不久会毒发身亡。

    更害怕身中毒针后,帮主会知道他们五个人连几个箱子都守不住,他们会死得更快。

    在开箱子的时候,林风比谁都要警惕,她知道有可能有暗器,但是在关箱子的时候没想那么多。

    龙胜就是利用了这一点疏忽。

    在毒针发出的一瞬间,林风想着可以逃过大半的毒针,可能身上或多或少会留下十几根毒针。

    如果这样,她会哪儿也不跑,就藏在枯树叶里静观其变,拿出干爹们给的解毒药,接着一点一点拔掉身上的毒针,用撕下的一块衣服把毒针包好,最后找机会把布包埋在土里。

    这个时候看她拔出带血毒针的表情,会被她的平静所震惊。

    一个人就算有再深的计谋,再高的武功,再缜密的心思,也无法算尽江湖事。

    对于林风来说,受伤也和吃早饭一样,难道每天吃早饭的时候还需要心慌震惊吗?

    但江湖事真是复杂诡秘,难以捉摸。

    林风没算到关上箱子后会有毒针,也没算到自己竟然避开了所有的毒针。

    黑暗中有人帮她挡住了所有毒针,他坐在林风上方的树枝,没有说话。

    她感觉到那人正看着自己。

    下面的五人如同炸了毛的老虎,检查完生辰礼之后,漫无目的地将目光射向黑森林,得到的只是几声悠长,空寂,可怕的乌鸦叫。

    龙胜很快来了,看到生辰礼没事才松了口气。

    五个人一开始毫无头绪,仅仅是猜测这个偷袭的人是锦衣卫暗中请的赏金猎人,把这个赏金猎人说得无比的厉害可怕。

    能瞒过这五个人的眼,种了暗器之后隐藏得无影无踪,这就是个可怕的人。

    后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五个人努力创造出证据,说得越来越肯定,这个偷袭的人十分肯定地成了赏金猎人,这个赏金猎人在他们的口中变得越来越厉害可怕。

    唯有如此,他们的疏忽才值得被原谅。

    果然,龙胜原谅了他们。

    他们有了解药,不用死了,但是身上的毒针都被拍进身体里面,这是他们该有的惩罚。

    风波平静下来了,林风身上的毒也解了。

    救她的那人走了,临走前在林风眼旁黑枝上射下十六跟毒针。

    像是警告。

    林风本可以追上他,但是没有追,她只是默默把毒针收进布包里。

    逃出来的这一年来,她朋友不多,敌人不少。

    夜已过半,应该回去睡觉,一阵黑影闪过,风波才真正地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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