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齐看着令子染沉睡的侧颜,忍不住伸手,轻轻去描绘。

    屋檐上,折念终于睡了这几年来,最为踏实的觉,李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的揭开了她的面具,面具下的人,表情痛苦委屈,眼角一直淌着泪。

    他抬手,轻轻将泪给她拭去,她忽的抱着他的手,小声抽泣了起来,最后被他安稳的揽在怀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爹爹,有娘亲,有哥哥,有妹妹,还有他。

    她想,如果她没有被拐卖,是不是这一生就是安稳的,可是没有如果,她已经千疮百孔了,她配不上的。

    令子染似乎有感应一样,抬手握住了李齐的手,皱眉,不高兴道:“痒。”

    然后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睡着的李齐,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心酸,叹息,难过,她枕在她的腿上,也抬手去摸他的眉眼。

    他的皮肤白黑白黑的,眉毛和睫毛都很黝黑,整个五官,给人很是硬朗的安全感,那双眼睛有时冷漠疏离,有时却又满目星河,像冬日的雪,清冷寡意,又像春日的太阳,热烈赤城。

    令子染心底升起了别样的感觉,她顿了顿指尖,将手收了回来,从他腿上起来,动静不大,开门走了出去。

    昨日,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那是一个接近官员的切机,李齐身份不能暴露,作为平民百姓要想接触到知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才将那事,闹了大,身处于黑暗了,才更容易抓到关键的东西。

    李齐自暴身份,是她没有想到的,但那知府是个眼瞎的,居然不信,不过,她也有些担心,那知府是故意不信,这扬州是他的地界,要想找到一个人,杀一个人,很容易,李齐为锦衣卫指挥使,可谓是在火海里蹦哒,不过他的身份,一旦证实,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大臣得明面上敬着他,都不敢让他死在自己的地方,不然自己也得完蛋。

    令子染头有些疼,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令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令子染回过神来,看向身后的人,小邱一脸关怀的看着她。

    “我没事。”

    小邱温柔的笑了笑:“你若是哪儿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给你寻大夫。”

    令子染低头笑了笑:“你不必叫我令小姐,叫我子染就好,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贵贱之分。”

    小邱抿嘴笑了笑:“好。”

    令子染想了想又开口道:

    “王爷你不必照顾了,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来照顾他就可以了。”

    令子染又顿了顿:“我记得,你是要到扬州寻亲的,若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找我。”

    小邱面色有些为难,但却又欣慰:“可我想给令,子染你分担,你救过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不必报答,相逢即是缘,随缘而去吧,没准以后,还需你帮忙。”

    小邱看着令子染没有多言,只是回了句好。

    忽的有一信卷,从墙外扔了进来,二人孤疑的走了过去,将信卷捡了起来。

    “若要解药,听雨阁,即刻一叙,过时不候。”

    落名,折念。

    令子染眉目紧了紧,小邱也看见了上面的内容,她紧张道:“子染,这地方是不是呆不得了?”

    令子染摇了摇头:“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无论我们往那躲,都没办法真的脱身,目前为止,都没有特别大的动静,说明我们安全,你别怕。”

    小邱还是心有余悸,但也只能故作安定。

    “我出去一趟,你赶紧告诉李齐和岚娩,让他们做好准备。”

    令子染不是一意孤行的人,也不是特立独行的人,她会给自己留后路,她不想让人不被信任,为她担心,到头来,一无所获。

    她怕去晚一步,人就走了,解药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万全之策,必须团结合作,里应外合,才能真正的将幕后之人抓出来,她信李齐和岚娩,懂她的意思。

    小邱没有拉的住令子染,她手里紧紧拽着那信条,惴惴不安的在院里跺脚,她在想,怎么会有人,让别人为她冒险呢?怎么会有人,自己去送死,还要拉上别人呢?她怎么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她若是真心,就应该悄无声息的,自己去,而不是还要告诉别人,让大家一起去受到伤害。

    王爷傻了便傻了,若是有朝一日,我怀上了王爷的孩子,他死了,我的孩子便是王爷,中州不理朝廷纷争,我也可以当个闲散的王太后,收点小税,好好过活下半生,也不至于颠沛流离到今日,你要送死,那便去吧。

    小邱眸子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信条,扔进了灶火中。

    听雨阁,是扬州最大的青楼,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百里挑一,貌容不凡,更有来自异域的美女子,金发碧眼,妩媚动人,有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有的才艺更是不绝,来客也是络绎不绝。

    令子染乔装成了一名男子,谁知,里面的消费寸水寸金,不是男子便可进,还得有资金作为担保,令子染那有钱啊,灰溜溜的被赶了出来。

    她站在门外一筹莫展时,楼上一蒙面女子,便注意到了她,花钱叫了小厮,将她带了进来,上了二楼。

    隔着一个锦绣屏,里面的女子娥罗多姿的斜躺在床上,她手里拿着罗扇,漫不经心的扇着。

    令子染坐在外面,看着里面的人开口道:“你是折念?”

    里面的人停下了扇子,微微抬头,似乎愣了愣,她没有回答,而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穿的清凉,身材在薄纱下若隐若现,绕过屏风,朝令子染走了过来。

    令子染目色一惊,那是昨天船上的那个女子,她一改昨日的柔弱,看上去有些尖锐,悲凉。

    她的眉头,眼尾皆是红肿,嘴角也被撕裂了一条血红的口子,露出的胳膊和大腿全是被鞭打的痕迹。

    令子染震惊的瞧着她,她笑了笑,往桌边一坐,给令子染切了一杯茶。

    “昨日,早知道跟你们一起逃了,跳进水里,还差点被淹死,救了上来,还不如被淹死了……“

    她抬眼看了一眼,令子染:“你别怎么瞧着我,我不需要同情,我需要帮助。”

    令子染别过头去,折念武功高强,绝对不会被打成这样:“你不是折念,我没有时间帮你,我要救人,人命关天。”

    令子染说罢,便要站起身走,她连拉住令子染的手。

    “那不如救救我吧,也不是让你白帮,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我信,昨日你身旁的男子是锦衣卫指挥使,你们要的是扬州浮尸案的真相,我这个忙和你们要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令子染转过身去看她,她不知道她有何目的,也无法确认她是不是对方派来的奸细,引她入坑,也不知道,真正的折念,现在,在什么地方。

    “是折念,让我找你的,她说你一定会帮我,王爷要的巫术师,只是个骗局,真正的解药,只有你帮了我才能拿到。“

    令子染看向她:“敢问姑娘姓甚名谁?“

    她低眉笑了笑:“你果然是个心善的姑娘。“

    “我姓瞿,叫我兰儿便好。”

    令子染重新坐了回去,她开始不明白折念的用意了,难道她是在忙他们吗?

    “什么忙,需要我帮。”

    瞿兰儿,眸色暗了暗,语气平静道:“明日,闫立将要来纳我入门,你看看我这满身的伤,都是拜他所赐,他就是个魔鬼,烧杀抢掠,强抢民女,以虐待人为乐,无恶不作,我不想嫁给他,否则,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好好的活着了……”

    令子染垂着眸子,淡然道:“所以你要我替你嫁进去。”

    瞿兰儿握着令子染的手:“我其实筹划了好多年了,我每每在外面都装作柔弱可怜,可是都没有一个人向我伸出援手,但是你来了,你们的身份又非同凡响,我想求你们帮帮我……”

    令子染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嫁进去之后,你是不是就有时间逃走了?”

    瞿兰儿笑了笑:“是,你嫁进去之后,我就有机会摆脱他了,”

    她想了想接着又道:“闫立最生气别人去他书房,我之前无意闯入,差点被打死,我昨日又偷偷潜进去了,发现书柜后面有一间密室,那里有很多档案,记载了最近几年扬州人口失踪的案子,还有一本户籍,我对比过,失踪的人口,都是亲人报案,户籍上也记了他们的名字……但那些失踪案件,却都被查无此人,过后而草草结了案。”

    瞿兰儿她接着又道:“昨日,我怕你们已经打草惊蛇了,所以没敢将那些东西偷出来,闫立喜猜忌,就算我拿了,我也送不去,更怕,他会毁了那些东西,到时候查无对证。”

    令子染沉了一口气:“那东西幸亏你没拿,否则才是真的打草惊蛇,而且就算你拿了,也不能怎么样他。”

    瞿兰儿忙问道:“那这是不足以定他的罪了?”

    令子染摇了摇头:“这最多只是伪造户籍之罪,他和知府官官相护,要想定他其它的罪名,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瞿兰儿定了定神:“如果我能活到,你们抓到他的那天,到时候我一定做人证。”

    令子染沉默了片刻:“你明日借花轿逃出去后,帮我去南边的古路巷82号,寻一个叫李齐的人,要他务必自证身份,前往闫府,彻查卷宗,你说,李是李白的李,齐是妄图与李齐共齐的齐,他会信你的。”

    李齐一夜没睡,看谢霄起去,便占了床,一睡到了响午,他孤疑着醒来,看了一眼房中的燃香,眯了眯眼,从房间里走了出去,走到了前厅,看见小邱正在上菜,她做了一桌子的菜,温婉大方的招待他们坐下吃饭。

    岚娩则刚好从外面带回了被关押的手下,个个都是疲惫不堪的模样,齐齐围坐着,谢霄因为没看见令子染郁闷的用筷子戳着桌子。

    小邱连忙安慰道:“王爷,令小姐是去给你买糖果了,你别急,等等她就回来了。”

    李齐本想开口问,令子染去哪了,见小邱这样一说,便不问了,但他还是觉得隐隐不对,他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的敲打着桌面,冷眼瞧着忙活的小邱,面前的饭还没动,起身就要出去。

    “李大人,这饭还没吃呢?”小邱上前拦住了李齐。

    试探性的问道:“你若是去寻令小姐,也得吃饱肚子,才有力气,而且令小姐也不是小孩儿了,她找到路回来。”

    李齐垂眸看了一眼小邱拉着他胳膊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小邱也察觉到了,心里抖了一下,还是强装着镇定将手放开,笑了笑,欠了欠身:“那……李大人,早去早回。”

    李齐跨出大门,突然想到什么,就又停了下来,看向小邱:“我房间里的安神香,是你点的?”

    小邱点了点头:“是我早晨瞧李大人,太过疲惫,才给点上的。”

    李齐冷了冷眸子:“多谢关心,但下次,别多此一举。”

    这才走出了院子,他的手下亲信,前往了京都,送放鬼医的秘书,现在还在赶来的路上,明日应当就到了。

    岚娩微微抬眼看了看,背对着她的小邱,若有所思的移开目光。

    他走出巷子看见了外面张贴着,他和令子染的通缉令,他稍做伪装,带了掩帽,在小院附近的糖铺子都找了一圈,都没瞧见令子染的身影。

    路上,他心想,谢霄确实喜欢糖果,但令子染不是一个没分寸的人,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找他俩,她不可能为了买一个糖,就冒险出去。

    街上依旧巡逻严控,也不像是抓了他们两个,其中一个人的样子,寻了几番无果,他便又回到了小院,他如坐针毡,心急如焚,却没有一丝线索,他只能等明日,杨列赶来,直接上门彻查。

    第二日,闫立的轿子抬到了听雨阁,令子染按照计划,将前来迎接的丫鬟打晕了过去,瞿兰儿穿着嫁衣,而她穿着丫鬟服,一同坐了上去,在轿子里,两人将衣服对换了过来。

    “等一会儿,轿子停在府门后,你便在轿子里别下来,我进了府后,那时人是最多的,你便乘机溜走。”

    瞿兰儿握着令子染的手:“姑娘的大恩大德,兰儿无以为报,有朝一日,若姑娘需要我,我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令子染抿了抿嘴:“别说这些话了。”

    夜里的风很凉,令子染被关进了黑不透光的地方,只能听见滴水的声音,还有不知道是那个缝隙,传来了一条一条的风。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无力的跪坐在地上,红色的嫁衣已然是暗红,肮脏的拖在地上。

    她错信了人,她以为她会将她在闫府的消息传给李齐,那天李齐一直都没有来,闫立,怕前日被他打的瞿兰儿想不开,提前在房里安置了无色无味的迷药。

    令子染坐了一会儿,便开始头昏脑胀,她立刻意识到有迷药,忙将房间里的香捏灭,但她还是浑身没有力气,摇摇欲坠着。

    她很害怕,这样什么都无力麻木的感觉,似乎她以前也被人下过这样的迷药,然后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她眼里渗出一滴泪,然后强逼着自己去看房间的门,却猛然撞进了闫立怀里。

    他大笑道:“美人,居然等不及了……”

    定眼一看,是令子染,他吓了一跳,一瞬将她放开:“本官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

    他摸着自己油腻的胡子,看着令子染恶狠,却有站不稳的瞧着他,将门关了起来,笑道:“这迷香,还真是用对路了,小美人,我来咯!”

    他朝令子染扑过去,却被令子染拿起桌上的酒壶,一下砸在头上:“你休敢动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闫立被砸了个脑开花,捂着脑袋,一下子栽到在地上,指着令子染的鼻子骂道:“你个泼妇!既敢又伤本官!”

    令子染浑身无力的极,她竭尽全力让自己站稳:“我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你若是动我,我定要我夫君断你十指,折你四肢,扔给野狗,充饥!”

    “大胆刁民!本官看你是做梦做疯了!就算你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夫人又如何?天王老子来了本官也不怕。”

    令子染看着地上捂着血头的人,捡起旁边的碎片,向前走了几步,打算威胁他。

    阳光却突然晃了晃她的眼睛,让她失了撇开神。

    她心里面特别没底,她害怕的紧,只盼着李齐快一点,快一点来。

    闫立见她失神,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将她推到在地。

    “来人!来人!将这个泼妇,给本官关起来!本官要让她,不得好死!”

    闫立大喊道,从外面冲进来一帮侍卫,将她从地上押了起来,闫立气极了,冲上去就是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生生让令子染吐出一口鲜血,接着就是一顿毒打。

    最后将她扔进了黑不见光,潮湿的地下室,她每日都靠着那滴水,充饥,闫立暴力又胆小,每日,都会提前让人下了迷烟,然后来揍令子染。

    每次也都会被令子染割血清醒后去反抗,他身上也加了不少伤,这让他更恨,更有了虐待的快意,他要一点一点折磨死她。

    她垂着脑袋,靠在墙上,轻轻的叹息,忽然黑暗里响起了焦急的脚步声,一道暖黄色的光在走廊里转了过来,一个巨大的人影,站在了门前,他开锁的声音,引起了令子染的注意,她绝望又充满晦暗的眼睛,缓缓抬了起来。

    来人朝她跑来,重重的跪在了地上,将蜡烛放于一旁,小心扶起她的肩膀,取下脸上魑魅魍魉的鬼面。

    “令子染,我来了,我来了。”

    在烛光的摇曳下,令子染看清楚了来人,是李齐。

    她眼圈瞬的泛红,落出一滴又一滴的泪来,委屈的颤抖着嘴唇,问:“为什么来那么晚?”

    李齐将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哽咽,泪落于发间:“对不起……对不起。”

    李齐将她蓬乱的头发,理到了耳后,看见她满脸的狼藉,红肿,手颤抖着,想碰,却有怕疼着她。

    她红着眼,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落,李齐小心翼翼的给她擦:“别哭,泪水染了伤口,会更疼。“

    令子染看着李齐脸上的泪痕,她问:“为什么?你究竟是李齐,还是沈云帆?”

    你究竟是救我于黑暗的李齐,还是喜欢折念的那个沈云帆?

    李齐看着她,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心疼的,他想要捶死自己,沉默着没有开口。

    令子染目子淡了淡,泪光隐隐闪烁,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额头无力的垂在他的胸口,她不想,他对于她所有的帮助是因为她像折念,她不愿意成为谁的影子或者是替身,其实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对李齐动了心……

    可这几天,她像等了好几年,从不抱希望,开始拥有希望,期盼着,期盼着,那黑暗里能涌出一份光亮,即便离她很远,很远,她能追着跑,也够了。

    但那束光却一直没来,她伤心透了,她真的以为自己是替身了。

    李齐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脸颊紧紧贴着她的耳边:“我是李齐,也是沈云帆,如果可以,我想我永远都是李齐。”

    永远都是那个说走就走的李齐,永远都是那个没有任何枷锁的李齐,永远是那个可以和朋友谈笑胡闹的李齐,永远是那个站在令子染身边开导她,安慰她的李齐,永远是她一个人的李齐。

    沈云帆这个名字太重,重到朝廷妒忌,皇上猜忌,重到人命无数,鲜血铺路,重到人人畏惧,又人人唾弃,一朝生死,也只是个杀人的工具。

    令子染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嗓子嘶哑,从他胸口小声传来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屡次救我?为什么屡次安慰我?为什么屡次信我?为什么屡次站我身前,替遮挡危险?是因为我像折念吗?

    李齐眼神从跟她一样痛苦后,慢慢柔和了下来,他将她抱的更紧,嘴唇抵在她的额头上,声音低沉道:“因为你是令子染,自始至终都是令子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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