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

    虽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次搭话的场景,到头来,确是纯粹的偶然,促成了千思万想的瞬间。

    此刻,我和幸村站在综合楼的走廊上,推开两扇相对的窗,边欣赏日落时分的天空,边吹着风闲聊。

    我们交换了姓名,班级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

    春季的风带着丝丝凉意,眼角旁残留的湿润渐渐风干。微微眨动眼皮,仍带有哭过后的沉重感。于是伸手揉了一抖,便听见他说:“真是一部令人伤感的电影呢。”

    “失态了。”

    我扯了扯嘴角。

    幸村就坐在我身后。纵使光线再怎么暗,也很难忽略前面一个几乎哭了半场的人。然而我们心照不宣,彼此都没有直接提及这件事。

    果然幸村如传闻中,毫无死角,人情世故也处置得比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孩要稳妥。既没有过于亲近的关心,也没有不识时务的玩笑。不知是体贴,还是真的不在意。

    正思索着,听见他喃喃道:“有点想知道,风见桑是如何看待这部电影的。导演最后,是隐隐有赞扬松子的意思吧?人一生的价值,不在于得到多少,而在于付出多少。真的是这样吗?”

    最后一个上扬的尾音,像是羽毛那样落在我心里。我斟酌了一会儿,默默在心里仔细推敲词句。

    “她不值得赞扬,但她值得被爱。我甚至觉得导演很残忍,最后一个镜头,当她终于决定好好生活,却被混混像儿戏一样打死了。多么,我很抱歉用这个词,多么精妙的讽刺,纯粹的悲剧。”

    我顿了顿,继续说,“至于那句话,我想,即使是松子本人,也不会认同。她那么努力去爱,自然是希望,能够同样地被爱。只有站在后人的角度看一个已逝的人,我们才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缅怀其人格里的闪光点。”

    语闭,真诚地转头,去寻他的眼睛。

    他也迎上我的目光,笑意不减。

    纵然,纵然我设想过,用最好的面貌去遇见他,吸引他。在这样的时刻,我却不由自主地放下这些伎俩,只如实地告诉他,我如何想。

    他笑了:“这倒是一种理解方式。”

    “幸村君呢?我也很好奇,幸村君如何看待这部电影。毕竟,至少在外人看来,幸村君,是和松子截然相反的人吧。”

    “怎么会呢,我当然也会有松懈的时刻。何况作为一部电影,自然是从美学的角度看待要好过用工具理性的角度看待一个人。松子是很成功的艺术形象。而且……”幸村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如你所言,她那么努力地去爱,乃至失去自我。我想我永远做不到这点。”

    语闭,他不加掩饰地看着我,似乎在试图找到些什么。

    他在试探。

    这话藏得深。

    虽说着自己做不到,但他其实想说的是,他不认为爱值得让一个人放弃自我。这也是对来者的一种考验,即表明,如若你不能坚守自我,那么我认为你的爱,没有意义。更不要指望,我幸村精市会爱上你。

    他好像对这种暗藏玄机习以为常,我却从未在我的生活中碰到过这样的人。于是我选择岔开话题,把问题重新抛向他。

    “那么,幸村君,又是如何看待那句话的?”

    幸村收回视线,他注视着前方,微微低头俯视着楼下的风光。

    电影社在综合楼的次顶层,这层还一个不知名的社团。我们站在走廊尽头,在我们交谈的片刻里,四下静悄悄的,只从不远处的活动室里传细微的嘈杂声。

    人一生的价值,不在于得到多少,而在于付出多少。

    “很抱歉,我暂时,无法苟同。即使是作为艺术加工。”

    我撑着窗台,迎面吹来的风好像把我们定格在一个窗框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连呼吸的频率都一起随着风的律动而同调。

    怎么可能,只要付出就好。

    如果注定没有回报,付出的意义又在哪里?

    人真的可以纯粹地享受付出的快乐吗?

    说这话的,一类人是成功者,另一类是失败者。

    剩下的人在不间断的不甘之中,继续为不可名状的那个回报煎熬着。

    ——我一边回想着那日和幸村的交谈,一边走进阅览室。

    “松田老师?”

    “啊,风见酱~今天也要麻烦你了,今天要归档历年的旧期刊,真是伤脑筋啊。来,先给你一个口罩。”

    我接过口罩,随手戴上,四处环视了一下,到处都是报刊杂志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阳光透过窗户,清晰可见空气中浮动的灰粒。

    “呃……我们要从哪里开始,老师?”

    松田老师虽然是负责管理图书,却意外的,总是迷迷糊糊的。

    “风见酱,你要不去问问莲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多亏了刚才遇到他,不然我是真的一年都理不完……”

    莲二?柳?

    我诧异地回过头,正巧看到柳莲二抱着一堆装订好的报纸走来。

    他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便道,“你的口罩这样不行,根本防不了灰尘。”

    口罩带子太松了,确实有些大,我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

    谁知他放下杂志,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后,弯下腰。

    “失礼了。”

    他这么说着,突然靠近,双手环在我的耳后,指尖拎住口罩带子,在脑后快速打了个节。

    “会太勒吗?”

    他边打量着,边问道。

    好在口罩遮住了我一时慌乱的表情,和刹那间紧促的呼吸。

    “不……谢谢。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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