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放在床头落出一半的红色头纱被荡起,飘扬着,坠落在新娘的鞋跟前,凄凉无限。

    知夜音看着面前淡然如斯的女人,不禁惋惜,鼻头泛酸,在意识到情绪的变化后垂下眸,尽量不去看她。

    站在她身旁的宋更停思酌片刻,遂目光灼灼地看向新娘:“我们会帮你,但是我们不能保证能让你们相见。”

    新娘稍显木讷,神色显露浅显,她没有看向他们任何一人,而是偏过头去,望向窗外,透过窗纸的窗外,雾蒙蒙一片,最后缓缓点头。

    过了将近半晌,他们终于来到了知夜音先前掉下的那口井旁,同她来到这个空间之前的地方大为不同,没有多少阴寒处。

    许是暖阳高照,覆盖了那些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井水不深不浅,并非深黑色的,而是有一些青苔的绿,水波荡漾,倒映着他们的面容。

    没有熏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或是声音。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知夜音迈开几厘米的步伐,俯瞰去,丢了颗石子进去,只见那颗石子在触及水面的刹那间,便被一股吸力吸了进去,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宋更停特意揽过知夜音的肩膀,让她尽量靠井边远点,知夜音不解地看向他,但是宋更停好像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新娘就站在他们的身后,双眼无神地站在那儿,就连嘴角一直挂起的笑容此时也淡了下来。

    她双手垂下置于身侧,透过前面二人之间的缝隙,目光直直地盯着井口,思绪杂乱。

    “我已经……出不去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没了实感,这一点也是知夜音疑惑许久的。

    知夜音回头看着新娘,眉头微蹙,询问她:“你的声音……为什么我总感觉越来越轻了?”

    “因为她快消失了。”宋更停静静注视着井水,看着水面些微的变化:“她一旦消失,就会被代替,到时候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们甚至连保命都困难。”

    新娘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专注地看着知夜音:“虽然我知道这么说有失身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真的很像你的父亲,就连说得一些话,都一模一样……你的父母,从未忽视过你。”

    知夜音怔住,一瞬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她不知所踪,只知道站在原地不为所动,总是没错的。

    心里浮过了很多画面,最后捕捉了最后一张,那张全家福。

    知夜音没有过多犹豫,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没有经过涂抹、同时没有富人与小女孩的那张照片递给新娘:“我想……你会想看看这个。”

    新娘这次才算是有了点表情,她的神情透露着悲伤,犹如背负千斤重,找不到出口发泄。

    她接过照片的手几近颤抖,拇指腹抚摸着上面每个人的面庞,最后停留在照片的边缘,轻声说着:“这是我家里人的全家福……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允许我出现,可能正如他们所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吧……”

    “因为我是女儿家,从小不爱说话,他们也不让我去读书,总是叫人瞧不起,直到我遇到了他……他是位少爷,但是从未看轻过我的出身,是个有着十足教养的人,但……我始终被困在这个家里,我若想脱离了去,就必须背着几条人命嫁给他……他们以命要挟,不想让我好过……”

    说到最后,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她如释重负地叹出一声气,将照片交还给了知夜音:“你收着吧,我并不是很想看到这张照片……若我是个男孩儿……”

    “男孩儿女孩儿……”知夜音没有接过照片,而是斩钉截铁地注视着新娘的眼睛:“又能怎样?会更值钱吗?又不是拿出去卖,为什么就非得要标个价呢?照片里这个女生……很会赚钱吧?”

    新娘愣愣地点了下头,知夜音继续说着:“他们只是想要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价值的女孩儿,无论亲生,这不是一个家庭,这就是一个交易场,优等品可放在台上拍卖,劣质品则会被流放,本就是场赌局,还妄想能有多高大上了。”

    “他们不让你嫁给他,只是因为他们清楚,你即使嫁入了豪门,也未必会帮衬着他们,所以还不如把你也一同拉下水,满足他们自诩菩萨心肠的恶人心,你没错,一点错都没有,他们把你的路全部堵死,却还要叫嚣着让你往上走,这是他们自找的,与你无关。”

    这一大段话不仅是说给新娘听的,更是在为千千万万的女性鸣不平。

    见证过了时代的太多悲剧,所以哪怕是微薄之力,她也想说出来。

    宋更停的身形顿住,侧目瞥向知夜音,喉结滚动,睫毛扑扇几下,眼底积攒的情绪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新娘半张着唇,看着知夜音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微动,笑容又重新浮在了嘴角:“谢谢你……你们快离开吧。”

    “可是……”

    知夜音的话戛然而止,宋更停拽过她欲要向前的胳膊,神情悲恸地望向被一条地缝隔绝在另一边的新娘。

    剩下的半句话被外面的轰隆声藏匿,喧嚣携带着尘灰,与天会面,高挂暖阳被一层层阴霾覆盖,一股墨黑浓烟伴随着尖锐刺耳的悲鸣朝他们袭来。

    新娘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双手交叉覆于身前,恢复了知夜音初见她时的模样:“它来了,快走吧,你们已经帮过我了……谢谢。”

    “我们得走了!”宋更停让知夜音面向自己,却是被知夜音绝望的表情震惊住了。

    如猛兽般的黑雾带着毁灭性的肆虐侵略而来,毫不顾及生灵的呐喊,直至黑暗降临在新娘的身后,宋更停不再犹豫,拉上她往井里跳去。

    在他们即将被包裹前,新娘的声音洪亮,仿佛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生命力,声嘶力竭着。

    “真实空间!没有真相!”

    就在声音落下的瞬间,世界趋于黑暗,他们也已经离开了那个空间,浑身湿淋淋地躺在井边。

    焦急地从大门外走进来的周安眠,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两个,欣喜之余带了些惊讶。

    她搀扶起一连咳了好几次的知夜音,帮她拍着背,警惕地瞪着面无表情的宋更停。

    宋更停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而是瞟了眼知夜音后跑回屋内,找到了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奄奄一息的自己。

    门外传来了周安眠慌忙的警告声,但之后便被知夜音给压了下去。

    沈殊拦着宋更停的手也在知夜音进来摇头后收了回去,视线却是紧紧锁定在宋更停的身上。

    宋更停无视了所有人,缓缓伸出手,轻放在床上之人的额头上,随后零星光点,悬浮于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的周身。

    湿了全身的宋更停最后融入进了昏睡的宋更停体内,片刻后,便有了迷蒙转醒的迹象。

    知夜音拍了拍周安眠紧张的手背,浅笑了下,周安眠明白了她的意思,松开了手。

    她慢慢走向宋更停,扶他坐起身来,轻拍着他的背:“哥……你终于醒了……”

    宋更停疲惫地看向周安眠,安抚似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坐到床边穿好鞋后,若有所思地看着知夜音。

    知夜音错开视线,挑起话题:“他们人呢?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沈殊见情形稳定下来后,徐徐道来:“都去找你了,周安眠发现你没了踪影,还有……李雁城,他现在还没回来。”

    “他估计不会回来了,就是他把我推下井的,我们被困了在另一个空间里,见到了新娘……”一想到新娘温婉的面容,知夜音就忍不住心头一紧,仿佛有一根刺狠狠扎着某处,让她喘不过气。

    宋更停看着她的模样,明显不想继续下去,所以便接起了她无法启齿的话:“新娘,她是一位很善良的女子,是它冒充她的身份在各个空间里给我们制造危险,她无法看到新郎,所以想要逃离,我们没帮到她……不出意外的话,她现在已经被完全替换了……”

    听完了宋更停诉说的所有故事之后,沈殊紧皱眉头,看了眼宋更停,又看了一眼知夜音,回想起先前看到的日记本的内容:“可是我记得……日记本上写得是见到了新娘和新郎两个人啊?是不在同一个空间吗?不应该啊?按你说的,这些事件应该都是串联在一起的,不可能是两个空间同时发生的,因为真实的人只有一批。”

    宋更停点头,认同他的说法:“我也很奇怪,只是现在所知线索太少,我们还无法推测出来。”

    从始至终,周安眠都未曾参与过他们之间的谈话,而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思绪飘忽。

    知夜音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几步走向前,躲闪着宋更停的视线,蹲在周安眠的身前,轻声道:“怎么了?安眠?”

    她的声音拉回了处在边缘线的周安眠,脸上回了点暖色,不再看起来那么煞白,勉强地笑了下:“不……没什么,我出去找他们回来。”

    周安眠笑着拨开知夜音的手,步伐不稳地往门口走去。

    知夜音起身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没有跟上去。她知道,现在的周安眠,更想一个人待着。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人终于集齐在堂间,李雁城依旧不见踪影。

    周安眠坐在井沿,眼眶泛红地看着大门外。

    知夜音则站在后面的回廊上,等待着天光大亮。

    她坐在红木的扶栏上,头倚木桩,瞧着已然恢复如初的夜空。那轮清冷白月散发出的缱绻月光洒在她单薄的身上,显得无比孤寂。

    身后没有传来脚步声,但就是出现了宋更停的身影。

    知夜音没打算回头,因为她知道身后的是谁:“你走路跟猫一样,永远没有声音。”

    宋更停目光柔和地看了眼她的侧脸。下垂的睫毛与上扬的眼尾,几许矛盾中又夹杂了几分的凌厉,带着苦相的嘴角,即使挂上笑容,也难见喜悦。她的长相与她的性格,毫无二致。

    半刻后,他收回视线,转而与知夜音一同看向月亮,轻语着:“从小便如此。”

    知夜音不知为何,现在这一刻对身后的男人有着莫大的好奇,眼带探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选择自由撰稿人这个职业?”

    她很少见过这个职业的人,身边的人不是会计就是护士医生什么的,都是一些耳熟能详的职业,自由撰稿人,是她这二十几年中,见到的唯一一个。

    宋更停轻笑了一声,但看出的全是苦涩:“没什么原因,不过是喜欢罢了……我不喜欢做什么事都要给个原因,那会让我有一种被困住的感觉。”

    “你果然很随性。”知夜音笑看着他,眼中没有揶揄,只有憧憬与倾羡。

    他的性格与对世界的见解,是知夜音一直求之不得的。

    她擅于将自己困在一个牢笼中,却总想挣脱出自己为自己建造的牢笼,殊不知,早已深陷其中,自拔无能。

    宋更停没有知夜音那般扭捏,没有选择错开视线,而是正大光明地回视她,一字一句道:“知夜音,你会不会看不清自己?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话让知夜音陷入了沉思,笑容退去,垂下眼睑。

    宋更停没有停止,继续看着知夜音:“你总是很迷茫,经常会给我一种你随时都要沉入湖底的错觉,你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永远都需要一股推力,你才能向前,否则就是原地不动,你喜欢困住自己。”

    说到最后一句时,知夜音才抬起眼眸,一层水雾浮于眼眶,内心的无措与表面的动容交织,缠绕在她的身心,让她无所适从。

    良久,知夜音才疲惫地道出一句:“果然还是旁观者清……”

    宋更停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叹息着撇过头:“哪有什么旁观者清,只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知夜音,不要逃避,不管什么事,选择逃避都无法让自己清醒过来。”

    宋更停没有离开,而是坐在她的对面,与她一般姿势,望着月亮。

    他们就这么沉默地对坐着,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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