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麟的事迹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长安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个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

    有人说,他是赵瑞的得力手下;有人说他是赵瑞的亲戚;更有甚者,揣测谢麟是皇帝安插在西北的耳目,只待时机成熟便接管威北大将军一职……众说纷纭。而朝堂之上,早就有人将谢麟的身世调查得一清二楚,呈报到了皇帝的御案前。

    谢麟,岭南关内疆北县人氏,父母不详。幼年随一年迈老兵居住,后老兵年迈病逝,谢麟十四从岭南军。从军之时,素有谋略,得赵瑞及其亲信信赖。岭南一战,死伤惨重,赵瑞亲信皆亡,岭南军兵权由赵瑞托付,亲手交到谢麟手中。

    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却执掌一方军需大权之人,对皇帝来说,不是件好事。在君王眼里,首先看到的不是谢麟为了保护岭南付出过多少代价,而是他没有掣肘在皇帝手中。这无异于脱缰野马,无法管束。

    皇帝思前想后,想出了一个法子——在宫中挑一个女儿,下嫁谢麟。明为恩典,暗则监视。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他不理朝政这么些年,宫中后妃与前朝大臣往来紧密,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后宫的暗流涌动。听说皇帝有下降公主之意,后妃们自然不乐意,自己好不容易生下一个傍身的孩子,送去千里之外受苦受罪,倒不如嫁给适龄的朝中臣子,能进一步巩固家族和自身在宫中的地位。于是,后宫里头不是今日这个公主病倒,就是明日那个公主受伤。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皇帝的主意。最后,皇帝挑中了怡嫔刚刚及笄的女儿玉琦,封玉临公主,并传下旨意,于两月后离京,下降谢麟。

    玉琦几乎哭瞎了眼睛,日日在宫里闹腾,惹得皇帝不悦,一气之下将她关了禁闭。

    怡嫔入宫多年,膝下只得一女,无缘皇位之争。但她兄长任朝中户部尚书一职,侄儿也在朝中有官职,母族身份显贵,怡嫔怎么甘心止步于此,不由得心生一计。她暗地查询京中与玉琦同龄的女子,要身份低微、易于拿捏的,既然她舍不得自己的女儿,那便只能对别家女儿下手了。

    一日,怡嫔的心腹陪嫁瑶娘奉命出宫,在一处绣坊见到了付家七小姐付绮玥。正如探子所言,付绮玥十七芳龄,出落得如清水芙蓉一般,眼睛水灵灵的,当真有几分神似玉琦公主。瑶娘知道,这姑娘是必须要遭这一劫了。

    付绮玥并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落入了别人的网中。她如往常一般,将在家时绣好的绣品拿到绣坊去卖,再取回些碎银,接着去药铺买些药材,随后便原路回家,从不多逗留。瑶娘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睫微敛,压下眼中的光芒。

    两月后,玉临公主带着皇帝御赐的几十车嫁妆和物资,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

    怡嫔望着远去的车马,扑到皇帝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楚楚可怜,心中却是欣喜万分。

    就在昨夜,付家那个不受宠的七小姐被掳进了宫内。宫里有妆艺高超的嬷嬷,她们将付绮玥的面容修饰得与玉琦公主有七八分相似,趁着夜色带到了城外。

    按照计划,送嫁的车马出了长安城后,往西北方向前行约莫两个时辰后经过抚眠山,届时,怡嫔兄长安排的人将在此假扮劫匪,将真的玉临公主劫走,再将付绮玥留下,偷梁换柱。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送嫁的士兵怕被皇帝怪罪,找到付绮玥时,虽感觉公主似乎有所不同,但是没时间另做他想,就把昏迷的“玉临公主”重新带上了马车。

    付绮玥失踪的当天晚上,时花阁里,盈雪哭得天昏地暗。她拖着病体到主院,哭着求付昆派人寻找付绮玥的踪迹。付昆子女不少,根本不在意这一个女儿,倒是大夫人怕盈雪再这样闹下去,惊扰四邻,传出闲言碎语,便暗中派了家中奴仆寻访。只是三日两夜下来,一无所获。

    眼下世道不太平,一个妙龄女子走失,恐凶多吉少。付夫人思虑再三,放弃搜寻,对外宣称五姨娘和七小姐回了姑苏探亲,暗中将盈雪挪到了长安城外的小村子。盈雪伤心欲绝,宛若风中残烛,一病不起。

    只是众人都不知道,此时的付绮玥已被施了重针,将足足昏睡五个日夜。那时,车队早就远离了长安。

    付绮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一身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那男子挑开了她的盖头,还未待她看清他的面容,一把短刀就架上了她的脖颈……

    她冷汗涔涔,从梦中惊醒。

    入眼的是高高的晃动的车顶,镶嵌着五彩的宝石。视线下移,是一扇精美的车窗,纱质的帘子隔开了外面刺目的阳光。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挣扎着坐起来。

    侍女灵儿见她醒来,忙扶着她的身子:“公主,您醒了。”

    付绮玥脑子里一片混沌,迷茫的双眼直勾勾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侍女,声音有些嘶哑:“你叫我什么?”

    灵儿微微低头,恭谨回答:“您是陛下亲封的玉临公主,眼下,我们正在去往岭南关的路上。”

    岭南关……

    付绮玥一把拽开车帘,入目的不是长安城熙熙攘攘的街道,而是广阔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有一支商队迎面而来,远远地向这里行礼,驻足让路。

    她颤抖着声音,指尖攥得发白:“……停车……停车!”

    灵儿慢慢地跪在她身前,低头不语。

    她的眼泪涌出来,声音哽咽。

    “你们……无耻!”

    她明明记得,那日傍晚,她和侍女雪兰一同从药铺子走回家,走到一处巷子口的时候,突然遇见一个摔倒在路中间的老人,她手里提着药包不方便,就让雪兰过去扶一把。就在那片刻,有人自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拖进了巷子里。而后她被迷药迷晕,不一会儿就没了意识。

    没想到,再睁眼时,她竟然成了嫁给定北侯的玉临公主!

    付绮玥攥住灵儿的手,跪倒在她面前,双眼通红,恳求她:“姑娘,我……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我不是玉临公主,我是付家的七小姐,我叫付绮玥,你帮帮我……”

    灵儿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抬起头来,直视付绮玥:“公主,君无戏言,您若不是公主,那就是一个劫走公主、冒名顶替的罪人。如若您不能顺顺当当地嫁入侯府,那么付家的五姨娘,也就只能到地底下,去和您团聚了。”

    这一番话,将付绮玥震在了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为了替罪羊,明明她向来安分守己,从未得罪任何人。难道是大夫人……不,不对,大夫人没必要这样……那就是,宫中坐着的那位?……

    灵儿看着她,语气微冷:“公主莫怕,日后到了北边,也有奴婢陪着您呢。这些日子,奴婢会为您再讲授一遍大婚的礼仪,以免您日后出现差池。还有,陛下说了,定北侯年轻有为,身边却没个女眷,实在是看着心疼,公主嫁过去后,势必要体贴丈夫,博得侯爷的欢心,最好是生下一两个子嗣。这样一来,陛下才能放心。当然,奴婢也会提点您的。”

    名为陪伴,实为监视。这背后之人,定是与真正的玉临公主有关。他们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将玉临公主偷梁换柱,自然也能在她身边安插耳目,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这次远嫁,不论是否能够得到定北侯的欢心,都是步步深渊,毫无退路。

    付绮玥无力地垂下双臂,身子慢慢瘫软,倚靠在车壁上,泪如雨下。

    日头西下,他们驻扎在一处山脚下。以公主车驾为圆心,一百名士兵、二十名侍女层层围护,密不透风,绝无逃跑的可能。

    付绮玥彻底放弃了在路上出逃的计划。她久居深闺,连长安城的街道都不熟悉,更何况这空荡荡的平原,就算逃走,也不是去往何处,倒不如先稳住他们,等到了岭南关,凑些银子,再想办法。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她失踪以后阿娘的处境。时花阁本就不被父亲看重,她待字闺中就被人掳走,恐怕名声早就毁了,不知道阿娘现在过得如何……

    灵儿慢条斯理地为她添了一杯茶:“公主不妨往好处想想。既然您已经成为了公主,那就过公主的日子便是,往后就是锦衣玉食的康庄大道,何必惦念从前的独木桥呢?更何况,盈雪夫人旧病缠身,付大人从来不闻不问,如今您身份高贵,盈雪夫人的日子自然有人关照着。如果您不是公主了,那……”

    付绮玥定了定心神,双手接过暖茶,恭敬开口:“多谢灵儿姑娘。我想清楚了,从今日起,我就是玉临公主。还烦请姑娘传信一二,多加照拂。”

    灵儿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躬身行礼:“那是自然,公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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