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珏是还在上朝时得到两人被掳走的消息。

    一名昏迷未死的侍卫,抱着流出的内脏,和满身的血,爬到巷子口,最后昏死过去。

    过客的行人惊骇中去衙门报案,戴玉珏立刻停止朝会。

    手、肩控制不住的抖,即使他已经咬牙,保持不动,仍然还在抖。

    双腿由于在龙服宽大而厚重的袍摆中看不到,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震颤和无力。

    如果不是他使劲抓住扶手,几乎跌将出去。

    弟弟,唯一的弟弟,比皇后还亲,比太后还重的弟弟,世上和他有共同血缘关系的亲人,就快要没有了?!

    还有那,自己心如止水才动心的姑娘,居然也······?

    自己竟然如此命运多舛,一点多余的温情都不给他留?

    他不信,他就偏不信!

    下嘴唇几乎咬出血,他吐了吐,那口浊气却团在胸前,怎么也消散不去。

    忍不了就不忍,自己是天子,谁敢置喙?

    茶盏、奏章、砚台、狼毫和朱笔,全都被他往往大殿上掷。

    大吼一声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秦天柱,听令!”

    秦天柱宛如弹簧般大进一步,迅速跪倒,那眼眸精亮到灼人。

    整个朝堂一片哗然。

    谁也没猜到,见谁都笑的大太监,居然会在朝堂上领旨。

    能够启动他这枚棋子,秦天柱知道,意味着什么。

    “留首领活口,其他全部绞杀,只要能保证两人的安全!去吧,用你的方式。”

    秦天柱瞬间明白圣上的意思。

    冲出金銮殿,几乎排出全身的浊气,大吼一声:“鸠鹰卫何在?”

    瞬间,一队乌泱泱的人马,紧随其后,打马而去。

    朝臣们甚至连那些人的相貌和着装,都没看清,只见烟尘飞起,马蹄声震。

    出了这样骇人的事,顺天府和京畿衙门难辞其咎。

    训练有素的潜伏者,居然逃过衙门的一次又一次检查,没被发现,也是奇迹。

    更何况这段时间,因为毒虫刺青连环案,五个城门看守严格,巡查频繁,却还是出大事。

    全体跪倒,落针可闻。

    就连见过太多风浪的程平,也几近晕厥:是谁不好,独独是那两位?

    和他间隔三人的袁崇时,差点控制不住,孟天祥曾经背着其他人,和他说过的话,忽地像把刀,刺的他浑身都痛。

    他和孟天祥,因为曾是上下级的关系,感情更深、

    他的每次升任,几乎都是孟天祥在圣上面前提出来的。

    可表面上,两人交情浅浅,上朝几乎不打招呼。

    他无法在明面上报答,只得另辟蹊径,知道最重要的便是妻女,暗中派遣一组自己的亲信,伪装成各种各样的人,全天候保护孟府。

    所以,孟家的事,他都知道。

    老师无多亲人,为人刻板,他甚至想求娶其女,不要妾室,甘心一辈子给孟家做牛做马,以报答老师提携。

    自己不老,官位尚可,孟卿卿也该出嫁,联姻后,自己就是真正的孟家人,岂不是多全其美?

    哪知,想法还在脑中盘旋,就知道亲王和周家子,现在又加上程家子,和她之间的纠葛,让他蠢蠢欲动的心,生生按捺下来。

    比起他们,他自惭形秽,想法自然夭折。

    比起其他官员,周严正管辖的京畿兵马司,和新任顺天府尹曹焕是最要批评的。

    头顶有冷硬狠戾传来,“别都整天给朕冠冕堂皇,灌迷魂汤。京畿衙门和顺天府,是不是朕都不敢靠你们了?”

    眼神在周严正的头顶,继续停留,冷幽幽道,“某些官员,还是把正心思多用些在公务上为好。运气,不是每次都有。”

    周严正手掌握拳在两侧,这话,谁都听的出来,是在敲打他。

    无非就是皇后的位置,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中,被周家得到。

    已经成亲七年,他还牢牢记得。

    可见两人的感情,并不是鹣鲽情深,鸳鸯艳羡。

    有些事,该要进一步准备了。

    而其他臣子噤若寒蝉,谁都觉得,这次亲王和那孟家姑娘,如若有个三长两短,别说丢冠,谁的脑袋留的久,都不好说。

    所有部门,从没有一次,像这次合作团结。

    不到小半个时辰,京城所有城门关闭。

    除了秦天柱的鸠鹰卫,和皇帝直属的得胜卫,倾巢出动外,还动用了直属部队的京郊大营。

    更别提其他衙门,风声鹤唳,全员发动。

    京城内外,宛如铁桶,到处都是身着制服的官兵,还有数不清的变装精英。

    画有戴玉藻和孟卿卿的画像,迅速分发,一定做到每人一张,随身携带。

    喜鹊巷周边,已经戒严。

    等到太医院的人马赶到时,只在半个时辰内。

    那老妇人一家,除了人不在,家里什么都没拿。

    显然是计划丢弃的。

    隔壁那院子,破旧的房屋,碍眼的铁笼子,满地的伤残人,鲜血喷溅,随处可见。有些都流到墙根,和树根野草融到一处。

    戴玉藻的亲卫,几乎全军覆没。

    周凛松得知消息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正在家休养的他脸色铁青,骑马而来,谁也没理,直接一个纵身,跳进那陷阱。

    也不管暴徒已经离去多时。

    最先苏醒的是林野,他把自己所见,努力从嘴里吐出,“那伙人···用的兵器是···是玄铁刀,所有人···全都···遮···面,那猴人的····武功很···厉害,中等身材····瘦削,双眼突···鼓,打斗时····招数看···看····不清门道,猜不出···是···是哪里人。”

    跪地而听的廖琛想要骂娘,仔细一深想,这前前后后,全是圈套。

    毒虫刺青残余分子来报复?

    戴炳坤在背后指挥?因为皇上正在彻底查他,他狗急跳墙,拿那两人和皇上谈交件?

    还有···周严正?周皇后才被禁,家奴也被打的半死不活,他故意给皇上回击?

    还有谁有动机?能调动这么大势力的人,不怕劫走亲王的后果?

    程平和廖琛,一人一角,望着那黑魆魆的洞口,眉头深锁。

    显然,作为朝廷核心机构的长官,能够掌握的讯息,是最全面的。

    可这次,到底是哪种势力,居然能在京城,布下这样一盘棋,而不被发现,谁也猜不透。

    袁崇时的官服上,已经血迹点点,显然是刚才帮着搬运伤者回去医治而染上的。

    也顾不上还有廖琛在场,袁崇时问,“戴炳坤的五香楼才被查过,还有冷砚寺,都是可以躲藏的好地方。

    最主要的事,他有皇家腰牌,守城官兵自然不会拦他。

    现在两人是在京城,还是被运出去了,都有可能。”

    一听这话,程平明白,他更倾向于圣上还没发落的堂叔戴炳坤。

    而不是随时都在霍霍磨刀的周严正。

    也是,刚才那周家嫡子,像发了疯似的,钻下去,如果他知道,不会是这副姿态。

    或者说,是他老子从头到尾都打算瞒着这个唯一的儿子,也不一定。

    廖琛想起孟卿卿临走前,曾经问他要过关于记载西戎的书籍,又联想到还没完全破解的那块2号常越的配饰。

    “会不会和西戎国有关?毒虫刺青人员,全都是西戎国派来的?”

    程平和袁崇时同时对视,在眼神交汇间,灵光乍现。

    孟天祥,表面上虽是去守西北,防备西戎。

    可他还从圣上那,领到了其他的任务。

    这被掳走的人中有他女儿,会不会······?

    程耀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来了,身上的紫色袍子,沾满灰尘。

    显然是太意外,摔了一跤。

    程平的头,更加痛。

    只见他谁也没理,直接扑在在洞口,哇哇的哭。

    “卿卿,玉藻,是哪个王八羔子害的你们?程爷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此时,没谁有心情去管他。

    程平在出院门前,瞧了眼儿子,最后,还是袁崇时,飞身上马,一起离开。

    廖琛若有所思的望着离开的人,他隐隐有些明白了。

    走访、探查、寻找,是他的工作,朝堂上更重要的事,自有圣上更相信的人在做。

    有百姓反映,隔壁王家老妇人一家,匆匆赁了车,往城北去。

    廖琛把这消息,及时反馈到其他班子。

    只要找到隔壁的老妇人一家,势必就能撕出条口子来。

    程平和袁崇时,同时和戴玉珏在书房议事。

    门外站着的,换成了大昌的亲卫队,而不是太监和宫女。

    显然,他自己把事件升级了。

    不多寒暄,直奔主题。

    “戴炳坤要查,而且是大查,朕开始为那小小犹豫后悔了。

    周严正,暂时不敢这么做,他计划还没完全铺开,犯不着如此明目张胆让自己当靶子。

    至于西戎那边,朕已经派人送信给孟将军。

    还有······”摩挲茶盏盖,他想起孟卿卿给他分析的,在雨夜到了他父亲房的人,“躲在暗处,蛰伏未动的那位。”

    “毒虫刺青组织的人,应该也在其间推波助澜。这场戏,筹谋如此深,那位还在装睡的人,朕不相信没他。

    所以,这次事,有可能不是一方做的,是一次针对朕的联合。”

    袁崇时想起孟夫人,“孟家夫人那······?”

    “朕已经派和她家关系较好的妇人去了。”

    这话有点让人多想:堂堂圣上,居然知道有哪几家和孟家关系好?

    是因为孟天祥,还是孟卿卿?

    现在都无从可考。

    只能说明,在圣上心里,孟家确实独一份。

    **

    鸟虫啾啾在头顶,老鼠蟑螂在草垫。

    有微弱的光,从大约小指粗的两块砖缝之间透过来。

    孟卿卿和戴玉藻,依然还被困在那网里,动弹不得。

    要想从砖缝看外面,只得两人一起移动。

    孟卿卿的公服上,早已沾染灰尘,就连脸上和额头,都有淤青和擦破的血丝印。

    戴玉藻想帮她擦擦脸,可能够彼此间活动的余地,实在太小。

    只有稍稍别开,才不至于脸挨脸。

    虽然他很渴望如此亲近。

    实在看不过眼,“卿卿过来,你额头还在出血,我来给你舔舔。”

    “你···你要干什么?不要。让它流,死不了。”

    边说还便把脸往旁边扯,好像他是洪水猛兽。

    他急了,其实压根就没多想,“口水能止血,女孩家,流血多了是要死人的。”

    孟卿卿更加如临大敌,用肩膀把他顶开。

    两人僵持中,居然已经到达那小缝隙。

    “你不懂,我来瞧。”肩膀再次把他往一旁拱,戴玉藻不仅没生气,还暗暗高兴。

    他看到她严实的公服衣领,居然被她自己给挤松,露出她细白的肩胛骨。

    他愿意永远就这样,两人死死缠在一起。

    她眯眼看外面,他直直看她。

    “有树,是银杏树,因为有片叶子刚刚掉下来。还有···青灰色的房顶,房顶后面····是山,对···有山。”

    孟卿卿几乎使出全身力,甚至眼睛几乎贴在墙缝去。

    被动扯拉间,戴玉藻几乎已经在孟卿卿的怀里。

    这下他更觉高兴,软软的,嫩嫩的,像蜜桃,就在脸颊左右摩擦。

    闻着那独属于她身上的淡淡清香,他觉得自己快要登天成仙。

    原来,和喜欢的女人亲近,是这样一种感觉。

    正当他还在心猿意马时,孟卿卿也回神。

    又一个肩膀拐过来,两人居然已经脸挨着脸。

    头发缠绕,呼吸相闻,耳根相擦。

    “要死啊你,登徒子。”

    本来是想避开的,可嘴里,却下意识蹦出来,“卿卿,好卿卿,让我亲一口,好不好?”

    孟卿卿狠狠剜他,把脸再次别来。

    “谁会先来救我们?”

    “自然是我哥的人。”

    远远的,有人在开铁门,嘎吱声刺耳传来,戴玉藻瞬地把肩膀往前摆,“卿卿,别害怕,有我在。”

    孟卿卿在后面,大大翻白眼。

    “果真一双璧人。”

    声音轻快中,有明显的嘶哑。

    “堂叔?竟然是你?”戴玉藻更将孟卿卿拢在肩膀之后。

    孟卿卿猝然想到,三十三级台阶,三十三棵树。还有那正对山脊的山门。

    冷砚寺。

    居然是被关在冷砚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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