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宴淮跪坐在地上,衣襟凌乱,下颌有一道深重的擦痕。他一双黑眸却冷漠,打量面前的人。

    这群人都是些外门弟子,平时住在北亭寺外,根骨不好,也不上进,不修炼,却喜欢拉帮结派,恃强凌弱。

    如今宗门大比他们这个资质进不去,便在这里羞辱他。

    他们骂得难听又屈辱,谁听了都会皱眉,桑宴淮看上去却好像没有所谓。

    一双冷冷的眸打量他们,没有一丝感情。

    既无求饶,也无恐惧。

    张立一惊,就是这个眼神,他往日也是这般看自己的。

    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都被这样折辱了,他难道不会痛的吗?

    少年一身衣衫透出星星点点血斑,连跪坐都不稳。但他好像痛感丧失一样,连旁边折辱的人看了都觉得肉疼,他作为当事人却依旧沉默平静。

    张立一脚踢下去的时候,旁人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却没有阻拦。

    雷声打下时,周围环境忽然变化,无数黑雾笼罩而来。

    张立早看桑宴淮不顺眼了,尤其是他用那种冷漠的眼神看过来,无论如何折辱都无动于衷时,那份不识抬举让他心中更加火冒三丈。

    灰蒙蒙的天,雾气环绕而来时,少年垂着目让人看不清表情。忽然,他抬头看来,眸子幽黑深沉,不复他往日的沉默,冷得竟让人一颤。

    那一刹,张立竟感觉毛骨悚然的恐惧。

    哗啦,天边一声惊雷声,似乎要劈碎一切污秽。

    张立脚下动作一顿,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要退缩,但是想着小弟们都正看着他呢!若这个时候露怯,以后还怎么给他们树威风!

    于是,他戾气一提用力提下。

    然而......

    少年却似往常一样,很有技巧地顺着他的力道往后倒下,重重摔倒在了地上。侧着脸,黑发遮掩陶瓷一般的侧脸,看上去凌虐又肮脏。

    咦?

    面前黑雾笼罩而过却却很快散去,恍若只是错觉。

    施松愣愣站在不远处,心想,果然。

    不过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呢。

    这个少年无人关心,生活卑微,处境艰难,亲人相背,心爱之人也不得,心理扭曲极为明显。为何无法调动情绪?

    她试了试,又准备施诀。

    然而,风吹过时,施松却从对方身上透露出的浓浓黑雾中看见一片空白的灵脉。

    她看见了对方的神识。

    一片荒芜,空空荡荡像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风一吹过,掀起漫天风沙。

    施松神情错愕,手中诀渐渐消失。

    他是一个没有欲望的人啊。

    一个即便生活极苦,却能麻木不仁,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生活的人。

    长得漂亮,内里却是糜烂。

    众人这个时候也发现了施松,齐齐转头,手下动作都一顿。

    少女一身粉衣,衣摆如飞,站立在一片枯黄芦苇叶中,看着他们的表情微愣,一双莹润漂亮的眼睛里透着不可思议。

    一人眉头微蹙,高声呵道:“喂,你是谁?都看到了些什么?”

    施松手忙脚乱,她虽说懂黑化术,但是脆皮实战能力较弱。眼角瞄见一道白色身影,她高呼:“教习,这里有人欺凌同门!”

    巡逻的教习注意到这边动静,走了过来。

    身边几个人表情慌乱,这边偏僻,教习一般不会注意到如此黑洞洞的山洞。若是被发现聚众殴打欺压同门,是会被严重处罚的。

    他们视野恨恨地在烂在地上的桑宴淮和山坡上的少女间转移,最终拔腿跑走。

    桑宴淮跪坐在地上,浑身狼狈不堪,他们之前在他身上倒了水,湿淋淋地沾着衣服,呼吸间全是滚烫铁锈味。

    感觉到旁边恨恨地目光,他抬头看去。

    山坡上的少女看着他,眼神惊讶又欣喜,跃跃欲试地,像是在面对一颗待价而沽的白菜。

    桑宴淮眉头微皱,便见她跃下了山坡,衣裙在风中起舞。

    教习们走了过来,纷纷道:“怎么样,你还好吗?”

    “能站起来吗?”

    桑宴淮在教习搀扶下站起,他喘着粗气,挥挥手表示自己没事。

    蹙眉看向空荡荡的山坡,转身往外走。

    小飞蛾在施松身边飞腾:“主人,你想清楚了吗?要对那个少年下手......”

    它是施松在妖界带出来的,她小时候救过它,从此它便以主仆相称,服侍施松。

    听着它这般问,施松连连点点头。

    是的,他有着如此黑暗的过去,性格又沉闷安静,往往内里温柔。是最好的治疗对象了。若是能够成功疗愈,对她修习有帮助。

    她已经打探出他的身份是外门弟子,在食堂里兼职打杂。待会就去会会他。

    桑宴淮在餐堂里忙活着,这里工作可以赚取一些小钱,解决食宿问题,还能外卖赚毛皮大小的盈利,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优渥。

    今日是他值班,同值的人都早走了,摆脱他帮忙处理事情。

    不过他们也知桑宴淮性子孤僻乖巧不会拒绝,所以基本是强塞。

    空空荡荡的堂间,桑宴淮将汤具洗净摆回高架,蒸盘放好,又将酱料罐收好一一加满料摆在位置上。

    施松靠在架子上:“怎么就你一个人啊?被欺负啦?”

    她声音清脆,却还带有女孩子特有的娇蛮,因为玩笑尾音微微上翘。

    桑宴淮转头,看见对面明艳可爱的女孩,是之前山坡上站着的少女。

    她身形纤细,乌发挽在脑后,明明是可爱甜美的长相,偏偏骄蛮跋扈,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他,一点也不躲闪。

    桑宴淮道:“你也是云山的?”

    施松眉头微蹙,不满:“怎么,不像?”

    她插着腰,浑身刁蛮邪劲,偏偏不满这说辞。

    桑宴淮道:“没有,只是之前不曾见过你。”

    施松心想,就你,每天都被孤立在角落,都不怎么和人交流,又怎么认识她。

    但她只是说:“我新来的。”

    桑宴淮点头,施松往前走了几步,她垫脚看着面前高瘦少年:“怎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被别人欺负留堂了?”

    她漆黑的眸子应着自己的面容,桑宴淮从中读出狡黠和戏弄。

    他垂眸:“没有。”

    施松并不放过,反而靠得更近:“你说你这人,和个闷葫芦一样。别人对你都不好,难道你就没想过反击吗?”

    桑宴淮漆黑的眸看向她,施松手中施诀,嘴角笑容古怪:“桑宴淮啊,人善被人欺,这世间对你如此这般坏,为何你却一定要隐忍呢?自私一点,不要那么懦弱,和折辱你的人反抗啊。”

    她靠得过近,满脸写着“你快做点什么坏事”,一副迫不及待模样。

    桑宴淮移开眼,只是淡淡道:“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施松啧了一声,退到安全地带,她施诀的手遗憾地松开。

    果然,又失败了。

    桑宴淮转头弄面粉:“你要什么馅的蒸糕?”

    他掀开蒸架,随着加火炉转动上方环绕浓浓水蒸气。

    水雾包裹住桑宴淮的背影,他低头弄面粉,背影清瘦又沉默。

    施松看着,莫名觉得有些温暖和美好。

    糖浆的香气飘入施松鼻中,她吸了吸鼻,淡忘了这次过来的目的。

    “桂花酥馅料的。”

    桑宴淮修长手指快速捻过面粉和糖酱,弄上胡椒。

    感觉到旁边出现一纤细身影,他看去,见这刁蛮女孩正认真看着他手中动作,神情专注。

    桑宴淮移开眼,随手整弄着。

    施松拿到桂花酥,将一沓铜钱递给桑宴淮。

    桑宴淮看着手中重量:“给多了。”

    施松道:“劳务费,我耽误了你下班的时间。”

    她看着他,目光认真:“下一次,我希望我能吃点别的。”

    又是这种目光,毫不掩饰,直接而空荡荡,却又带着点狡黠。

    桑宴淮皱眉:“你想吃什么就去找厨子,不需要告诉我听。”

    施松笑了:“好。”

    她转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就像来时一样直接,还有上次那次见面。

    桑宴淮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着。

    很怪的一个女孩。

    尤其是她打量自己的目光,让他本能地觉得危险。

    他是个最讨厌麻烦的人了,而这个女孩,一看就会让自己惹祸上身。

    下次见面,能避就避开点吧。

    施松走到外面,她拿起手中酥糕喂进口中,皱了下眉。

    味道很不好,不咸不淡,就像他这人一样闷。

    施松越吃越来越索然无味,反而肚中饥饿感更甚。

    食物无法填饱她的肚子,怨念才可。

    刚才那个少年,浑身都是业障,看着就让人想吃。

    若是能将他炼化他身上的怨气,将是怎样一个情景。

    她放下口中酥糕,想象着啃食那个少年的味道,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想吃。

    小飞蛾在她身边环绕,:“主人,如何?”

    施松将自己想的那些都告诉了小飞蛾。

    “喂,叫教习过来的小姑娘,见义勇为是不是很爽啊?”

    面前一人却喊道。

    施松抬头看去,为首那个一身褐色麻衣,脖子底下缠绕着绷带,脸上青红紫肿的,看上去有些好笑。

    施松并不说话。

    是不久前在荒山上遇见的人。

    为首那人嗤笑:“你知道我们挨得这板板子有多痛吗?怎么,这么喜欢做好事,就不怕被报复?”

    “想不想知道被打是什么感觉?”

    他们看施松长得漂亮,便要上前手碰到她肩膀。

    施松眉头微皱,她不喜欢打架,但若对方非要冒犯她......

    张立手还没碰到对方肩膀,一根黑藤却重重打在他手背上,瞬间红肿一片。

    怨气化藤,施松的武器。因为是怨气所化,攻击性和伤害性比一般的藤武更强,相当于神武。虽然施松武功不行,但是在神武的帮助下,对待一般的修士还是可以应付的。

    然而,对方明显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被一个小姑娘抽了鞭子,手上火辣辣得疼,面子上更放不下去。

    他看过去,因为吃痛面色狰狞:“你竟敢打我?”

    他那点恶胆彻底没了,手伸过去便要揍施松。

    施松看着他臃胖有些肥肿的脸,嫌弃地一嗤。

    心里那点徘徊犹豫彻底没了。

    ......

    一团乱爬。

    施松坐在人肉堆起来的小堆上,翘着腿:“怎么,想揍我?”

    底下人呜呜大哭,每个人脸上身上都是青肿一片:“没有,没有,不敢。”

    不敢是真的,他们现在害怕地见着她就想爬。

    “不是说要报复我吗?”

    “不不不,应该被报复的是我们。我们做了恶事,自然需要被惩戒。”

    “被打是什么感觉呢?”

    他们观察着她的表情:“罪有应得,心服口服。”

    施松嫌弃他们没骨气,脚下高马靴一踢,不满道:“我今天有对你们做什么吗?”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犹豫着得出正确答案:“没有,不过是在路边阴坑里摔了一跤而已。”

    施松嫌弃跳下,在众人瑟瑟发抖目光中离开了。

    见这活祖宗终于走了,众人才松下一口气。

    太可怕了,再也不敢惹怒她了。

    施松揍完他们,她往后山北亭寺走去。

    她是个行事果决,想到要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霍水那边不知何时会过来,所以她打算先去找找桑宴淮的疗愈方式。

    她决定一定要拿下他做自己的疗愈对象,并作为大客户来对待。

    窸窸窣窣的槐叶从半空落下,不远处山坡上,一手拿废篓的老人感觉到这边目光,看过来。

    他是桑宴淮的“老家人”,十来岁时桑宴淮在他这寄居。

    老人名为季芜,是个守林人。

    这片林子便是他在看守,平常负责驱逐猛兽,修缮木栏捡拾垃圾。

    不被人看得起。

    施松道明来历,二人坐在土堆上,过去的大门缓缓打开。

    ......

    “桑宴淮啊,是个怪孩子,他从来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拿那漆黑的眸子看着你,像是怪物。”

    他当时是在山下给餐堂买食材时遇见路边卖艺的母女。女人一身布衣,洗得退了色,唱得歌谣却动听,嗓音柔美像是应景儿就的天鹅。

    旁边的人嬉笑着用碎银砸他们,小男孩脑袋上磕破了血,却跪坐在地上捡起所以碎银。

    年轻的季芜心肠软,也丢了一块碎银下去。

    他们便是这样相识的。

    他们就住在云山脚下的山庄中,季芜每次下山时,便会帮这对孤儿寡女做些家务。都是举手之劳。

    后来女人病逝后,男孩拖着她去乱葬岗埋了。他找过去的时候,见小小的一身躯蹲在土堆旁,孤寂又脆弱。

    男人当时不知为何,恍若失了神一般,道:“你要不要和我回云山?”

    “你要不要和我回云山?”

    从此,男孩便跟着他去了云山,临行前将厚重包裹递给他,那是他们全部身家当务。

    男孩便是桑宴淮。不过他后面在云山的生活也不好过。因为瘦削又阴森,常被人殴打欺负。

    施松道:“还挺惨。”

    季芜看着她,不知为何笑了笑。

    他接下来说得话让施松瞠目结舌。

    “不过也有是给钱的。”

    “有一天我看到,桑宴淮一身是伤,呆在角落里满手都是银钱。我当时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他抬头,舔了舔唇,告诉他,他们给他足够的钱,在后山里揍他,算是买卖。”

    落叶从梧桐树飘落。

    天色暗下来。

    施松下山的时候,给了季芜一沓银子。

    她在人间的时候学过,要想行己方便就要行他人之便。

    老人家开始半退半就,后来表情为难收下。

    施松下山,小飞蛾环绕其间:“主人,怎么了?”

    施松脸色不善:“桑宴淮还真够惨的。养了他十年的长辈,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将他的过往全都一拖而出了。”

    小飞蛾心想,那是因为他这种身份的人,都是看人脸色行事的。一件事若是可能祸及自身给自己造成麻烦,倒不如一盘何处给别人烦闹去。

    但想想,又觉得淡淡的悲伤。

    到山下时,小飞蛾道:“主人,你是同情桑宴淮了吗?”

    施松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蹙眉:“那自然是不可能了。”

    医患关系罢了。

    她只是想从中寻些怨念给自己增加修为。商业行为商业对待,肯定得拿出专业靠谱态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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