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最近事务繁多,旁人腾不开身,不出意外,年前我会一直在城中。”

    宋宁意一手顺着鬓边垂下的发丝,听了他的话似乎是很满意:“那便好,我猜你们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问题,如此我们两个不如好好商量商量下面几日要怎么过。”

    她说着要了纸笔过来,直接开始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如我刚才所说,今天可以先叫个戏班子来演两出戏,或者把纳枫阁的说书先生叫来,如果讲得好,我还可以多包几天,钱不是问题,你回头叫人去问问,无论是双倍还是三倍,只要人肯来就行。”

    她一边写一边打勾画杠,接着又道:“下午我要练两个时辰的剑,结束之后我们便去西楼用些晚膳,顺便可以叫两个歌女琴姬过来给我们唱曲儿抚琴,今日天气这般好,想必到了晚上月明星稀,有一番好景,到时候美人在侧,佳人在怀,简直不失为人间逍遥客。”

    宋宁意说完,将笔扔了,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你这算盘真是打得叮当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里来的贵客,连冯英都没有你这样的待遇。”权宁一时语塞,一听就知道她早就想这样安排了,只是借着现在的机会说出口而已。

    宋宁意假装没听见权宁的声音,写完了就转头征求叶见云的意见:“明天你想要做什么?”

    叶见云:“你安排就好。”

    宋宁意:“那明天的事我们晚上再商量。”

    叶见云:“好。”

    权宁哭笑不得:“算了,你们收敛着一点,别再惹出什么乱子就行。”

    宋宁意知晓他要走,立刻起身相送,只是到了门口,她忽的出声:“思来想后还是觉得听书更好一些,就是要那位程先生来讲最好。”

    权宁和叶见云的脚步同时顿住,叶见云问:“你要听什么?”

    宋宁意意味深长地看向叶见云,开口:“南星谷之变,我听他讲得好,但是上次只听了一个开头,正好趁这几天闲着,把剩下的也给听了。”

    叶见云眼皮猛地跳动,宋宁意拔下套在手上的戒指递给他:“喏,这是定金。”

    叶见云不好拂了她的意,收下戒指道:“我叫人去问问。”

    石越被宋宁意叫过来的时候,偏院堂中正焚着香,宋宁意靠在坐上假寐,听见他的脚步声,十分慵懒地抬了抬手:“我叫了人来说书,想你也无聊,不如一起来凑凑热闹。”

    碎茶叶在杯中打转,石越靠边站着,神色显然有些发懵。

    他看宋宁意不惯,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到底是什么药,所以连动也不敢动,生怕她再一次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要挟他。

    “坐。”叶见云薄唇轻启,吐出一个极为冰冷的字。

    他顺着宋宁意的意思说话。

    一向不爱管闲事的他如今像是守在阎罗大殿之中的恶鬼,心甘情愿去做宋宁意的帮凶。

    石越挪进了屋,挑了个离他们最远的地方坐下。

    宋宁意睁开眼,撑着下巴望向他:“权老说今日有人来问话,你可想好了要怎么说?”

    “实话实说……”

    石越的声音不像昨日那样坚定,宋宁意问他:“实话实说是什么?”

    “我看见的。”

    宋宁意似笑非笑:“不添油加醋,胡乱编造了?”

    “不、不会。”

    石越咬牙说出这几个字,觉得自己的自尊瞬间被宋宁意碾碎。

    刀剑无眼,再加上这女子的恶名。

    他承认他有些怕了。

    宋宁意端起杯子刮着茶末:“如此最好,做人嘛,就应该讲真话。”

    她的声音平平淡淡,像是午后刚刚睡醒的猫,晒着太阳舔舐着爪子优雅地自言自语。

    一个小厮领着一位青袍男子进来,宋宁意于是将茶杯撂在一边:“人到了,听书吧。”

    石越唯唯诺诺不再吱声。

    程昱胆战心惊地进屋,偷摸地瞄着座上的人。

    一个一言不发只低头喝茶,一个眉眼含笑,看着倒不像传闻里那么吓人。

    他思量着如常先打了招呼。

    宋宁意道:“今天人少,先生就当是与我们闲聊,不用拘谨。”

    “是。”

    程昱抹着汗,等院里的人把他用的家伙什都搬上来,他哆哆嗦嗦张嘴:“六、六年前,南星谷惨、惨案可谓是——咳咳——”

    一句话还没有讲完,他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

    宋宁意看呆了,她唇角微动:“您要不先歇一会儿?”

    眼前这样的气氛,也难怪他讲不出来。

    宋宁意有些失落,人少确实没意思,她早该想到。

    “算了,讲群英会吧,就从叶见云那一届开始讲起。”她低头短暂地思考了一瞬,临时改了主意,“我再多叫一些人来。”

    如今上一届魁首冯英在岛上,从叶见云那一届开始,直至今日的三位魁首,都是人中龙凤。

    可惜师父在时只承认权宁和叶平声,其余人都不入她的眼,在门中也难听到群英会的事情。

    宋宁意起身端坐,向旁边人招呼道:“让外面的人都进来一起听吧。”

    听的人多了一些,气氛自然就有了。

    外面彼时又走来一人,提着食盒进屋:“您要的桃酥。”

    “桃酥?”宋宁意不知所以。

    叶见云打断道:“是我叫人买的。”

    宋宁意打开食盒,上面一层放着几块桃酥,下面则是其他的糕点,那人另一手还提着草编的袋子,他从袋子里面拿出一个白瓷小瓶:“这是酒。”

    “也是我叫的。”

    叶见云看那酒太少,不禁攒眉叹气。

    宋宁意毫不在意,挥袖收了酒,和叶见云各自分了一杯,语气上扬:“多谢郎君好意。”

    比起练武堂那边正忙的头疼的一群人,宋宁意觉得自己现在不像是被关受审,而是来享受安逸时景的。

    程昱调整半刻,稍微恢复点气力,醒木一拍,道:“那便从平宁十四年的那场群英会开始说起!”

    -

    那年四月初九,叶见云不过十五岁,便凭着一己之力拔得群英会的头筹。

    也是那一年的冬日,南星谷上下血溅隐林,楚慈衣带着一众亲信冲进南星谷将宋宁意救出,此后她便改了名字,叫江与。

    南星谷之变前发生的事情她记不真切,除了脑子里时常有几个模糊的身影晃悠之外,她的前十年几乎是一片空白。

    至于她后面改名为江与,是因为她的母亲姓江。

    楚慈衣告诉她,南星谷被灭,她在外人眼里已经是一个死人,此后改名换姓,跟随母姓,身份半真半假,能趋吉避凶。

    南星谷之事还没有定论,世人都说是叶氏师徒所致。

    但师父提及此事,却认定叶平声为人清正,绝对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当年之事必有隐情,要她离开天洗门之后,一定要查清楚当年之事,为她父母报仇,为叶氏师徒伸冤。

    只是如果曝光了身份,敌在暗处她在明,以后行事必然危险,所以不管是谁,都不能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

    而她和权宁相识,到现在信得过的只有这一个人。

    宋宁意之前觉得她和权宁相识是意外,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她暗暗抬眸看向叶见云,如果是徐守清和徐灵风父子也就罢了,可是眼前这人似乎对她的身份很是了解,直觉告诉她一切不简单。

    桃酥酥软,入口即化,宋宁意收起视线,尝着杯子里的酒暗自琢磨。

    叶见云暗暗端量着宋宁意的动作,看她抬手的姿势顿在半空,便呼吸一滞,以为她是想起来什么。

    但紧接着看她又捧了酒喝,才知道自己想多了,庆幸之余,目光逐渐黯淡下去。

    “群英会每三年一届,十五年共决出五位魁首,之后五位在浮鸣山一决高下,获胜者将会成为江湖领主,在下一个十五年里对江湖各派有绝对的领导权。上一任江湖领主是剑圣叶平声,只可惜南星谷之变,他身死名灭,此后数年直至今日,江湖领主之位一直空缺。”

    程昱娓娓道来。

    “这一轮群英会到现在一共出了四位魁首,分别是羌夜,叶见云,时礼,和如今正在岛上的冯英。第一位羌夜,来历不明,大概只是一位四处云游的剑客。不过他早在夺魁的第二年就已经病逝,所以关于他的事,在此我就不多做赘述,至于第二位叶见云——”

    他又拍了醒木,情绪也随之高涨:“十五岁!他夺魁时不过十五岁,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叶见云八岁进入南星谷,受宋谷主照顾,后来拜叶平声为师,之后几年,他在南星谷里一直默默无闻。平宁十四年的四月初九,群英会在弄剑山庄举行,他一天之内连胜十一场,之后与叶平声战平,师徒二人水平不相上下,后来叶平声退出那次比试,叶见云也就成了当之无愧的第一。”

    “叶平声退出的原因无人知晓,有人拿这件事攻击叶见云,认为他徒有虚名,但在我看来,他能和叶平声战平,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实力,尤其是他那年不过十五岁,只是个初涉江湖的后生,以后还有大好的前程!”程昱说完又叹一口气,“只可惜后面误入歧途,白白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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