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木板有一个人高,比巴掌还要厚。薛无常感觉到狂风忽起,头发丝被吹得胡乱飘荡,遮住他的眼睛,一边暗骂一边扯起头发来,却没想到后背忽然迎来重重一击,他反应不及,身体就失控一般被木板撞了出去。

    “咳咳——”

    他眼睛一黑,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看见各色的鞋子在面前走动,不禁有些恍惚。

    旁边刀剑嘶鸣,薛无常猛地摇头,感觉到身后的杀气,他捡起地上的剑,自手臂内侧朝后捅去,果然一道闷哼之后,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倒在地上。

    “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迷迷糊糊起来,回头看见宋宁意和那一家三口躲在一起,难掩惊异之色,于是远远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立刻加入斩杀之中。

    宋宁意食指摩挲着暗器,薛无常的一招一式都落在她眼中,有些招式她竟然也无法看透。

    没想到薛无常的实力比她预想的要高上许多。

    看来此人只是德行有缺,除了从不正眼瞧人,警惕性也极低之外,论实力,他在眼前一众人里面,还是排得上辈分的……

    “姑娘——”

    外面的形势大好,宋宁意刚收起暗器要走出去,却被旁边的男人拦住,男人的眼睛似乎发着光,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住她的袖子,“别走,让他们别走,等到了正午,还有东西会出现。”

    宋宁意问:“什么东西?”

    “有一场戏要演。”男人吞了口唾沫,道,“本来今日不应该有这些东西的,似乎是提前了一段时间,他们巡街本来也不杀人,只在演完那一场戏之后,才会杀人,各位有能耐,求你们多留一段时间,帮帮我们!”

    宋宁意闻言却换了一副表情,问:“听那老乞丐的话,是你们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我们这一行人如今如果帮你们,岂不是替坏人磨刀做枪,助纣为虐了?”

    男人还是那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

    宋宁意正要继续问下去,他的妻子却忽然跪下:“我们有错,但是孩子没错——”

    她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语气顿时心虚起来:“是那人,那个乞丐,他从前也不是乞丐,而是武馆的武夫,他儿子受伤,送到那医馆中救治,结果老郎中没将人救过来,他就带人将医馆砸了,还将人也给当街打死,此后我们镇就怪事频生,想逃也逃不掉。”

    “将谁打死了?那个郎中?”

    “对,还有他的孙子。”

    宋宁意想到云堂里面破败的模样,冷言:“所以你们当时冷眼旁观,如今觉得自己受到报复,才后悔害怕。”

    “我从前不信鬼神这一说,可自那件事情之后两年,我们这里每月都有人无辜死亡,刚开始还有人会逃走,但是逃走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我才开始相信这些古怪的事情,大概真是那爷孙俩在天上作怪,叫我们不得安宁,这些年许多人忍受不了只能选择自尽……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女人哭诉一阵,拉着自己的女儿送到宋宁意面前,道:“孩子是无辜的,你们如果能帮,还请帮帮我们。”

    之前来的人实力不济,他们把事情说出去就会遭到报复,牵连别人,而眼前这一群人和之前所见的不同,或许他们真的有办法解决这些怪事。

    女人寄希望于宋宁意,但宋宁意仅仅是立定片刻,而后抬头看着外面雾色里晕染开来的微光淡然道:“这一阵事情缠上来,马上也要到晌午了,如果真如你所说,后面还有什么动作,等我们见了再想办法。”

    红衣巡街不杀人,怎么单单对他们这一行人下狠手?

    宋宁意想自己就算倒霉,也不是这样一个倒霉的样子,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不用他们费尽力气去查,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外面打杀的架势已经停歇,所有人都聚在街上,检查那些红衣人的情况,宋宁意扶着门瞧着他们的动作,见没人注意自己,便带着妇人朝东行去。

    隔了几户人家铺子,有一处布置陈旧的戏台,对面看戏的位子也都无人打理年久失修,许多木椅木桌都已经毁坏。

    戏台在二楼,看起来小巧精致,颇有江南风味,楼下还留有一处空地,空地上摆放着些眼熟的家伙什儿,宋宁意走过去,只看了一眼,道:“这是木偶戏。”

    女人面色疑惑:“木偶戏?”

    “怎么?你刚才说的不是木偶戏?”

    “不是。”女人摇头,“从前都在那戏台上演,是那些怪物演的,这么多年只演一门戏,就是那老郎中搬来逐月镇之后行医救人的事情,不过后来我们都避在家里,不去看那戏台了。”

    她指着戏台望去,随后惊呼一声,那戏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一个人来。

    宋宁意看见戏台上的身影,瞳孔震颤,下意识将女人护在身后。

    台上之人身着白衣,脸上也是一片空白,和红衣人不同的是,他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并非因为“死亡”才有无脸之状。

    他身后还背着满满一篓的鲜花,朵朵娇艳异常,称得四周气氛更加诡异。

    宋宁意紧盯着他,这声音和衣着,与当日在若安城里见到的那人一样,难不成他们是同一个人?

    她提高警惕带着女人后退,台上却忽然传来声音:“今日有客——”

    那声音异常温和,与现在可怖的氛围全然不同,旁边人听见动静,全部赶过来,台上之人立刻轻笑道:“今日难得有客,各位还请快快落座,好戏就要开场了。”

    拔剑声噌噌响起,宋宁意一手按住叶见云的手腕,一手拦在莫以澜面前,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今日可演的有三场戏,不知诸位想选哪一场?”

    “如何选?”宋宁意提声问道。

    白衣人从身后摸出三朵花来,抬手瞬间三朵花便如同被施了力的致命暗器,破空而出,他道:“接花选戏即可。”

    三朵看着平平无奇的花此刻爆发出极强的力量,宋宁意意识到不对飞身相迎,只接住了其中一朵,刹那间就觉得自己的虎口到手腕之处都被震得失去知觉,她快速回到原地,赶在花落地前又接住一朵。

    还有一朵眼看即将落地,叶见云拔剑顺风而起,花朵顺着云音剑飞舞一转,他抬手真真切切地挽了个“剑花”,花朵便顺着剑身一路游走,直至他的手边才停下。

    “三朵都接住了——”

    白衣人轻啊了一声,似在思考,而后道,“那这三场戏,便都演了吧。”

    -

    白衣人说完退出去,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戏台之下忽的亮起光来 ,众人屏住呼吸,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

    “怎么还是一出哑戏?”

    隔着一段距离能看见一老一少两个小人来回舞动,操纵之人异常笨拙,连带着人物的许多动作也显得十分生硬难看,只勉强能看出一个大概。

    宋宁意看着那两个小人,又透过幕布瞄着后面的傀儡,问旁边的妇人:“你认得这两个人?”

    妇人轻抿嘴唇,看上面的衣着便知道了:“是云岩和云琢,就是那医馆里的老郎中和他的孙子。”

    宋宁意下意识摸着腰间的玉佩,看见孩童小人身上背着的草篓,似乎明白了什么。

    妇人一边看一边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告知他们。

    这一出戏,从云岩带着孙子来到逐月镇,一直演到他被人杀害,抛尸野外,无人相救。其间又掠过无数人影,或是萍水相逢,或是受其恩,与其相交,一桩桩缘分却在最后的棍棒之下散了。

    “武夫带人砸医馆时,云琢并不在医馆之中,老郎中被人打死后,他一人跑去寻仇……”

    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怎么可能是那些人的对手,那个武夫并非良善之人,对小孩子也下了狠手,云琢于是被打的只剩半口气,接着被那些人抬出武馆,扔在人少的巷子之中。

    “旁人不敢得罪武夫,想等天黑将他救回,然而耽搁时间太久,那孩子已经救不回来,他们只好将人带出去,好找个地方埋了,此后鲜少有人记得这件事情,直到过了两年,怪事频发,才有人重新提起这件事情。”

    说话间,戏幕上正巧演到这一部分,宋宁意听了个大概,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今日这一场戏。

    前面的部分演得潦草,剩下的两场又不知道是什么,她轻轻靠向身后看着破旧易断的横木,旁边的女人继续道:“从前就是将这一段戏反复的演,演完便挑一人将其杀害,之后给死去的人穿上红衣,叫他像稻草人一般立在街道上,直到第二日才会离去,偶尔遇见有路过镇上留宿的人,这些东西或许会推迟出现的时间,但还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提早过来的。”

    “红衣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徐灵风好言问她。

    女人拧眉摇头:“不知道。”

    宋宁意捏着两朵花,一朵娇粉,一朵艳红,两朵花都还发着清香,不是寻常见过的种类,她于是问道:“云琢平日爱养花?”

    “喜爱倒是说不上,但他有一个好本事,就是不论什么时节,都能叫非此时令的花开放,云堂里面,冬日能开荷花,夏季能开梅花,镇上人说他有神功,但我想他应该只是有什么特殊的方子,给花用了才开的。”

    女人的话落在宋宁意的耳中,瞬间叫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不论什么时节都能让花开放?这和她在平阳城时,遇见小尤时听说的情形有些相像。

    难道小尤手里的那枝桃花以及她嘴里提及的“阿兄”和云琢有什么关系?

    “确实有本事,有能耐的人辣手摧花,他却妙手生花,如若相见,我要向他讨教讨教这一门好功夫,以后哄人姑娘家就不麻烦了。”

    莫以澜听着闲话,也说着闲话,宋宁意斜了他一眼,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不知谁家姑娘会倒这霉,被你盯上。”

    宋宁意不轻不重回他一句,莫以澜豁然而笑:“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我尽量找相熟的人祸害,不会扰到无辜女子的。”

    宋宁意闻言嘴角抖了抖,不再应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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