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常溪就要过三十岁的生日了。

    踏入全新的办公室时,她呼吸着美好的空气,觉得这是老天给她最好的生日礼物。

    高跟鞋踩着每块冰冷的地砖,常溪望着对面的高楼大厦,一时有些动容。

    终于,她也有在S市立足的根基了,回首自己的职场之旅,时至今日还觉得像在做梦。

    就在常溪憧憬美好的未来时,夏宛敲门而入。

    “常经理,领导叫我交代您说,您刚升上来,合该给您一天假调整心情,但是明天有个谈判,同行的另一个经理临时被调派去外地出差了,这边缺个空儿,您看……”

    常溪深呼吸后,转过身来,“夏宛是吗,没事,我刚升,也想尽快上手,正好之前手里的活儿做得差不多了,你等会把明天谈判的相关资料都发给我,我准备准备,帮我告诉领导一声,我这边完全没问题。”

    夏宛还怕眼前刚来的常溪是个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主,幸好,三言两语下来,看她待人还挺和善的,于是暗暗松了口气。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去办。”夏宛做经理助理好几年了,是个周到的小姑娘,“常经理,茶还是咖啡?”

    常溪头一回当经理,虽然没什么经验,不过也不算什么都不懂。

    她淡定自若坐了下来,已经开始打开电脑准备工作,“夏宛,以后你就叫我常姐吧,顺便帮我申请批一个咖啡机,我要放在办公室,以后这些小事我自己弄就好。”

    夏宛一听,不可思议地盯了常溪几眼,随后有几分感动。

    “还有事吗?”常溪没看她,却问了一声。

    夏宛连忙摇头,默默出去,把门带上。

    看没人影儿了,常溪才松了架子,整个人瘫在办公椅上,喃喃自语。

    “谈判啊……没做过,抱抱佛脚?”

    她一直是干市场这一块的,今天之前只是个小角色。

    熟练地移动鼠标,打开某度,常溪认真搜索着谈判要点。

    等到关闭界面时,才发现电脑微信一直有消息提醒,打开一看是夏宛。

    ‘常姐,能告诉我扣扣号多少吗?我加一下,然后把明天要用的资料给您。’

    常溪皱了皱眉。

    ‘就发微信吧,我不用扣扣,没有号。’

    想了想,她删掉重新编辑。

    ‘我比较习惯用微信,没事你发过来吧,来回切换也挺麻烦的。’

    夏宛几乎是秒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在等待接收文件的时间里,常溪出神地盯着电脑屏幕,最后手抖着还是下载了一个扣扣。

    其实她有号,只是很多年不用了。

    想不到好久没登了,记忆却都在,常溪熟练地登上号,打开界面,无视时至今日看来很非主流的头像,默默点开好友列表。

    除了一些久不联系的老同学,还有两个被放在特别列表里的灰色头像。

    其中一个备注是沈汀舟。

    【沈汀舟:常溪,你最好别再给我看到你。】

    过了太久了,其他消息都已经找不到了,这是沈汀舟给她最后留的话,而她没有回。

    另一个和她的对话界面没有任何消息,空白得刺眼。

    常溪盯着两个对话的页面,只觉得头疼,她望着天花板呆呆地想,想沈汀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再给他看到她,他会怎么样呢?他想怎么样?

    自从分开后,她和他再也没有遇到过,明明这座城市不算大,但这么多年,她一次都没有再看到过那个记忆里熟悉的身影。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常溪心烦意乱地关掉扣扣,顿了顿,随后还是卸载了刚刚下载不久的软件。

    她双手蒙着脸,闷声自言自语,“手欠的,没事非要下载……”

    这一天,明明是自己的生日,明明一开始还很开心,可是到最后,演变成常溪浑浑噩噩看完夏宛发来的资料,又晕头晕脑地下班、回家。

    像是想起什么,常溪出了地铁后,又给自己买了个小蛋糕,回到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她蜡烛一插,嘴巴一吹,望着渐渐燃尽的烛火,小声念了一句:“三十岁生日快乐,常溪。”

    经过今天,此刻回忆突然被狠狠拉扯,明明时隔多年,但却在如此孤寂的今夜变得格外清晰刺人。

    常溪随着烛火的残影,眼前渐渐闪过一个明媚少年的笑脸。

    他像太阳一般耀眼,曾一度照亮非常平凡的她。

    ‘常溪,生日快乐,以后生日都有我陪你过,你不再孤单一人啦!’

    她忍不住跟着跳动的回忆幸福地扯起嘴角。

    可是再闭眼,美好的一幕如烛烟般消散,耳边好似响起不存在的雨声。

    那是很大的一场雨啊,他在雨夜里淋着,对着手机怒吼。

    ‘常溪,你这个大骗子!!!’

    ‘常溪,我求你……我求你还不行吗?’

    所有声音都消散了,常溪回过神来,烛火灭了,自己早已满脸是泪。

    她吸了吸鼻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开灯,然后像呆滞的木偶一样,拿着叉子,一口一口挖着蛋糕狼吞虎咽。

    一边吃,她一边小声啜泣,嘴里重复着祝自己生日快乐。

    常溪筋疲力尽躺在床上,像无助的困兽,将自己缩成一团,迷迷糊糊睡去。

    就这样睡到凌晨三四点,常溪又被噩梦惊醒。

    梦里大雨滂沱,她悄悄躲在一条小巷子里,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站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下。

    两人都在淋雨,但少年没有察觉到常溪,他只是固执地,一味朝楼上喊着,声音洪亮,带着许多情绪,有愤怒,也有委屈,更有丝丝哭腔。

    常溪一张脸早已分不清是雨还是泪,看着少年的身躯不断被雨水击打,她只是死死用指甲掐着手掌心,眼中布满血丝。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那是年少的沈汀舟……

    这一幕,是常溪多年来的噩梦,对她而言,当年的那场雨,对沈汀舟有多难熬,对她亦如是。

    醒过来时,常溪浑身上下都像过了水一样,回头看了看,枕巾早就被汗打湿得一塌糊涂。

    知道自己睡不下去了,常溪索性起身,收拾干净床上的狼狈,她又去随意冲了个澡,然后带着一身湿雾,窝在客厅沙发的一角,开了电脑继续复盘明天要用的谈判材料。

    常溪先前因为情绪,在公司时囫囵吞枣地过了几次,现在夜深人静,才认真琢磨其中的细节。

    她发现这是一笔大单子,涉及金额庞大,假如谈成合作,公司所获利益更是可观。

    难怪上头领导这么重视,不敢随便交给经理级以下的人。

    常溪不由得心中打鼓,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去参与谈判,不过转念一想,明天随行的还有法务部的谈判精英,她也并非出战的主力,只要尽力而为,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既然公司如此重视,常溪也升起了几分信心,颇有势必拿下,让领导对自己这个晋级不久的经理刮目相看的意味。

    常溪继续往下划,结果在看到页面上显示的合作方时傻了眼。

    上面沈氏集团的字眼异常清晰,也让常溪觉得晃眼。

    常溪当然清楚,不会再有第二个沈氏集团了。

    算起来,她很多年没有沈汀舟的消息了,自从那天以后,她和他一瞬间就断了所有千丝万缕的联络,彼此都是杳无音讯。

    她很清楚,他们两人之间,本就极度不平衡,从来只有他找她的份儿。

    假如他不愿意,以她的身份根本无法窥探到他的世界一分一毫。

    常溪叹了口气,沈氏集团又怎么样呢?社畜没有拒绝工作的权利,再说了,这场谈判对沈氏而言也许不过尔尔,她与沈汀舟早已无再见的可能,不过是前尘往事,自己何必过多敏感?

    就这样,她强行摒弃杂念,继续工作,最终在快要天亮时又迷迷糊糊睡去。

    另一边,一处豪宅里,硕大的落地窗前由外向内映射点点太阳升起的微弱亮光。

    男人站在窗前,穿着灰色的休闲家居服,手端热气腾腾的咖啡正在出神。

    他五官精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做工精细的金丝眼镜,此刻深邃眼眸下泛着淡淡疲倦,耳边的蓝牙耳机里正传出通话的声响。

    “沈总,明天有个谈判,虽然对方是个小企业,不过这次涉及金额还是挺大的,您是否需要过目?”另一边,秘书正在询问他的意见。

    沈汀舟低头喝了口咖啡,才不急不慢开口。

    “把资料发我一份,我看看。”

    话音刚落,他的平板就传来消息提醒。

    于是,沈汀舟走过去,一边审阅一边继续问。

    “明天去的人都是法务的老手吧?”

    秘书连忙交代情况,“是的沈总,全是谈判精英,拿下这场不成问题。”

    沈汀舟满意地点点头,发现资料上显示,对方不过是刚起头了几年的新兴企业,虽然势头很猛,在市场上占据不小的份量,但对上沈氏就有点不够看了。之所以这次挑中它作为合作伙伴,也是看在它是此次的佼佼者。

    想不到这家企业倒是胆子不小,居然没有一口就答应沈氏的条件,反而还展开和沈氏此番的谈判角逐。

    沈汀舟忍不住笑了,觉得有点意思。

    然而,就在他手指划到下一页时,一个名字就像一束强光,让他片刻慌神,随即不淡定起来。

    对方的参与人员那里,常溪两个字让沈汀舟太阳穴突突跳,手指也不由自主收紧地掐住平板。

    秘书见老半天没有沈汀舟的声音,还以为老板把电话挂了,结果低头一看手机,发现显示还在通话中。

    空气冷滞,一瞬间,秘书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听到沈汀舟传来一些深重的呼吸声。

    “明天我也去。”

    短短一句话,让秘书震惊。

    “沈总的意思是……?”

    “怎么,我说的不是中国话?”沈汀舟扔了平板,走去二楼的卧室。

    “不不不,只是明天……明天这个,哪值得沈总您……”多余的话不必说,沈汀舟已经明了意思。

    不值得吗?

    不,很值得。

    “无需多问,照我说的做。”沈汀舟已经走到了卧室,他坐在床边,盯着床头柜,“对了,别让对方知道我也会去。”

    “明白,沈总。”

    挂了电话,沈汀舟取下蓝牙,想了想,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里面躺着的一个相框。

    他把相框翻过来,里面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年少的他站在中间,一边是同样青涩的常溪,一边是和另一个少年。

    少年和他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他当时笑容灿烂,也没有戴眼镜,少年却比他更多了一份稳重,带着一副眼镜,书卷气更重一些。

    现在的沈汀舟,也许更像长大后的少年,而不是照片上当时明媚的自己。

    常溪,这个一度让他感到幸福,却又亲手摧毁他幸福的女人……

    这几年,他刻意埋首在沈氏,禁锢自己,不让自己去了解常溪的一切,可沈汀舟知道,即使他对长大后的常溪一无所知,但要想从他生命中剥离常溪,仍然是如此疼痛难忍。

    明天的常溪会是同一个人吗?也许只是同名同姓……

    沈汀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居然只是看到一模一样的名字,就贸然决定出席这次谈判。

    明明……明明已经告诉自己,对那个女人,爱也好恨也好,通通埋葬的。

    他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忆如影剧,幕幕深刻。

    有他愚蠢的过去,有他和常溪相处的点滴,还有那一天的大雨。

    沈汀舟有时候想,是否那一场雨夜是噩梦的开始,后来他想明白,其实他和常溪接触的那一刻,不幸就已经在潜伏了。

    打开手机,他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4月29日,他想起来了。

    昨天,是常溪的生日。

    空荡荡的房间里,良久后,只听沈汀舟闷闷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常溪。”

    他曾对她说过,以后每一年都要陪她过生日,但已经好久没有兑现这个诺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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