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愚觉得,元旦回来之后,林恪整个人都不对劲。

    倒也不能说是变了一个人。她转头问他题的时候,男生还是会耐心给她演算。跟孙晓琴她们闹作一团的时候,他仍然会撑着头懒洋洋地笑。测验成绩跟之前比只进不退,晚自习最后半个小时雷打不动地写题。

    表面上看,他和原来并没有区别。

    但周广愚总觉得有一条隐形的线把他们分隔在两边了。林恪再也没有肆无忌惮地用笔捅她的后背,没有笑着比划说她矮,更没了之前那些无聊的玩笑话。

    那日告别时没头没脑的想法又冒出来:他不会真的在躲自己吧?

    或许只是期末考到了,他绷得比原来更紧?

    然而不久之后这个猜想还是得到了验证。

    这天她在拐角的饮水机面前接水,B班门口就有一个饮水机,另外一个要绕大半圈去教学楼的另一头。她才拧开盖子冲药,就看见林恪握着杯子走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随即毫不犹豫地扭头离开了。

    刚下课,周广愚当时身边是没有人的,明明有位置,他却绕去了对面。

    来不及多思考,她喊:“林恪!”

    林恪回头看她。

    周广愚只是一时冲动,叫住了却发觉说什么都尴尬。她把保温杯搁在饮水机上,温水在她的指尖慢慢滑落,仿佛成了一层薄霜。

    “你……”她抿唇,“你没事吧?”

    林恪眼睛眯起来,有些疑惑。

    “我的意思是,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或者心情不好?”周广愚试探地向前走一步。她换了一件正红色的羽绒服,衬得肤白唇红的。

    林恪侧开脸,避免对视,声音很平静:“你想多了吧。”

    “哦。”他的态度太坦然,周广愚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好意思说出那句“来我身边接水吧”,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表演之前还好好的……

    该不会是因为跟姚娜说了那句“不会喜欢任何人”,于是开始跟她避嫌吧?

    周广愚皱起眉,一面觉得林恪不会这么幼稚较真,一面又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她分神做事总是做不好,被开水烫了一下,指腹迟缓地发红。用冷水冲了一下,她才回了班。

    还没进班,就听见章兰和王纯凌在吵架。

    章兰站在讲台上,重重把板擦扔上桌,毫不遏制地愤怒:“你说得对,这副班谁爱当谁当吧。”

    王纯凌抱着手站在台下,不屑地“嗤”了一声:“什么大小姐脾气。”

    “我他妈……”章兰性子本就烈,经她一激,直接要冲她过去了,被齐思衡拦住,好说歹说劝着,王纯凌也被几个女生围起来。

    “这个星期的第三次。”孙晓琴慢慢摇了摇头,咬了一口苹果。

    周广愚知道,孙晓琴虽活泼外向,却从不参与女生之间的纷争,所以一直保持着不错的人缘。

    “期末考都来了,还吵来吵去的,也不嫌累。”另外一个女生小声说。

    “说实话我觉得章兰还真没什么错,王纯凌说话太直接了,换我也不舒服,只是不敢直接刚而已。”

    “看着都难受。”

    “她俩到底有什么矛盾啊?王纯凌天天找茬。”

    “薇薇。”周广愚皱起眉。

    刚刚说话的女生转过头,周广愚说:“我忘带涂改带了,可以借我一下吗?”

    女生“哦”了一声,经过这么一打岔,刚刚的聊天没有继续下去。

    快上课了,孙晓琴看了一眼表,捅周广愚:“你知道我们班现在局势是什么样的吗?”

    周广愚茫然。

    孙晓琴小声:“女生分两拨。大部分站章兰,小部分不服管的站王纯凌,齐思衡跟章兰关系好,所以有些男生也站章兰。现在这种吵架还好说,她俩一旦真正爆发,就是惊涛骇浪,巨大内讧。”

    “这……”周广愚都觉得头大,“我不发表看法,中立。”

    “不。”孙晓琴故作老成地摇摇头,沉声:“这可由不得你。”

    林恪刚坐下就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视线落在前面的人交叠的手上。

    周广愚显然对这样的内讧感到迷惑:“什么意思?”

    “拜托,我们跟章兰都是朋友,在别人看来肯定都是站她的啊。”孙晓琴说,“鱼,我初中三年都没觉得你这么迟钝。”

    周广愚尴尬地挠头,她的敏锐程度总在这种时候暴跌。

    ”所以会怎么样,遭到王纯凌的针对吗?”

    “那倒不会,咱们别管就好了。”孙晓琴说,“她们想闹就闹吧,哎。”

    原来一直是她理想化,把B班想得太和谐了,忘记人与人总存在差异性,一个班想变得团结,首先要磨合。

    周广愚没说话,等到孙晓琴离开,她撑着头发呆,被后面的人戳了一下肩膀。

    她愣了一瞬,才迅速转过头。

    不是林恪,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的张西坞,手里还拿着一个创可贴:“你手烫伤了,没事吧?”

    周广愚先是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烫红的地方,笑了一下,接过来:“这你都注意到了?”

    张西坞点点头。

    “天太冷我都没感觉了,谢谢你。”

    难掩失落,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假如是他......

    我有病。周广愚面无表情地匆匆贴上创可贴。

    ·

    “我绝对,不会,再次,帮你干这种事儿。”

    下晚自习,张西坞跟上林恪,他俩家都远,一起坐地铁是常态。林恪插着兜走在前面,耳朵上挂着蓝牙耳机,步伐不紧不慢:“怎么了。”

    “你是没看见她当时的表情。”张西坞叹了口气,“目光一点一点淡下来还要假装若无其事。”

    “你到底能遇到几个这么喜欢你的女生啊?姚娜算一个,周广愚也算一个。前者你拒了,后者你冷暴力。”

    张西坞伸长胳膊枕在脑后看他,男生的身影被路灯拉长,没有回头。

    “我没冷暴力,干什么都是正常干,保持同学的距离。”林恪的声音很遥远。

    “林恪,我要不是你兄弟,”张西坞起了逗弄的心思,快几步跟上他,“我还真会对周广愚感兴趣的。”

    见林恪看了他一眼,张西坞说:“就那种单纯型,穿白像小羊,穿红像小玫瑰……也不太准确,玫瑰是带刺的,就像那种一看就没有什么攻击性的花。”

    他还在想词,就听见林恪不咸不淡:“别演了,你压根不喜欢她。”

    张西坞登时笑出来,勾他的肩:“你咋知道啊?万一我真爱上了,要跟你抢怎么办?”说完又自言自语补充,“说实话,周广愚性格是不错,对人稳重安静的……”

    林恪的脚步停住了。

    “拉倒。”他说,“你是没见过她咬人。”

    启动自我保护机制,冷着脸骂你的时候。从徐自成手下逃出来,直面对方蹦冷枪的时候。周广愚被触到底线即攻击,压根不是什么无害的羊。

    “对对,你知道?你俩亲过啊?”张西坞松开勾他的手,颇为嫌恶。

    林恪看着他:“虽然你是我兄弟,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喜欢她,但站在目前这种微妙的立场,此时此刻,我的情感还是会支配一下理智。这种支配的具体表现很简单。”

    林恪说得不徐不疾,等张西坞投来视线,他才动了动唇:“比如,告诉你少打她主意。”

    张西坞:“……”

    前面有个井盖,他差点摔倒。

    真离离原上谱。

    “你那个什么做朋友呢?那个天平定论呢?不是害怕吗?”张西坞都要无语凝噎了,“为啥我现在觉得你每天都在肖想人家,连装都懒得装了。”

    林恪的脸被路灯分割成阴亮两面,他走在其中的分割线上,低声说了一句:“我没说做朋友就不能肖想吧。”

    张西坞一声“我操”:“虽然都是男人,但你这也太变态了。”

    “我去,你他妈才是变态啊!”林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满脸震惊地吼了张西坞一声,“我不是肖想那个!”

    “那你肖想人家什么?”

    “做我女朋友啊。”林恪下意识理直气壮答了,对上张西坞的目光,才别开脸,烦躁地把额前的头发抓上去,低声道,“我都承认我喜欢她了。”

    “元旦那天我小姑姑找我聊了一通,我又自己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我现在该干什么。”他踢开路边的石子,“在一切不确定之前,还是离她远一点,退回到正常距离,考完期末再说吧。”

    “什么再说吧,谈恋爱再说吧?”张西坞问。

    “我真不知道。”林恪深吸一口气,“喜欢一个人,肯定就想跟她表白。但是从长远上说又太冲动了,没考虑后果,加上我自身也……”

    “你就是想太多了。”张西坞说,“庄笑扶那事儿在你心里一直没过去。”

    林恪没否认:“考完再想,搅在一起太复杂了。”

    “你有没有想过,她跟你主动表白?”张西坞问。

    林恪摇摇头:“她之前暗恋了郑行生暗恋了三年憋着没说,而且她还撞见我拒绝姚娜了。”他强调,“我那天把话说得很死。”

    张西坞叹了口气:“所以现在就晾着人家?”

    “没有晾着。”林恪加快了步伐,“备考状态。”

    后半程一路无话。

    ·

    期末考那天,天气灰蒙。

    周广愚一早接到了胡沁芝的电话,对方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心意味,叫她好好考,考完跟她吃餐饭。

    周广愚答应了。

    进班就又撞见王纯凌跟章兰对骂,王纯凌这次摔了门,周广愚瞪大了眼睛,就这样看她径直离开了。

    “牛逼。”她听见前座的女生说,“这么拽。”

    章兰明显心情很差,沉着一张脸翻书,被齐思衡按着又是劝导又是开解的。

    周广愚拧眉,手撑头,有一搭没一搭折着书页,被人冷不防戳了一下。

    她没多想,回头对上林恪的眼睛。

    柳叶眼的眼尾狭长,黑亮的瞳孔正注视自己。

    多久没有这样对视了?周广愚恍惚中想了想,自从元旦结束,备考以来,将近一个月?

    那日在饮水机前,听懂了他话里的回避意味,她再也没有自讨没趣过。

    周广愚的手下意识把笔攥紧:“怎么?”

    “好好看书,别看八卦。”林恪说。

    周广愚点点头:“我没看。”她想了想,“我是说,没有认真看。”

    “复习。”林恪垂眼看着她,敲了敲桌子,“赏析背完了?”

    “明明语文是我教你。”周广愚眯眼,语气却没有多强势,只有不断摩挲着笔杆的手指暴露了一点紧张。

    林恪没说话。他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她的脸庞,再也没有躲藏,像是要把这一个月的空档看回来似的。周广愚全身发麻,耳廓控制不住染上绯色:“你看我干什么。”

    林恪顿住了,撇开视线:“考试……加油。“

    ”别砸了我招牌。”他的目光在窗外游离,按住了手指骨节,“我可不是谁都教。”

    这是什么意思?周广愚刹那间屏住了呼吸。

    随即触电般转回头,不顾翻涌的热意,翻起书来。

    空气里又出现了气泡,暧昧地挤在一起,不再是蜜色和粉红,而是清爽的薄荷色,消化掉少年人心中最后一点考前焦虑。

    ·

    卷子发下来,窗外的风声都淡去。周广愚做题的时候心态挺好,不确定的地方也连蒙带猜写了一些。

    考试两天眨眼就过。

    英语卷子一收,老师放人,学生如潮水一般涌出来,把长廊热闹地填满了。周广愚从考场里出来,只是稍稍侧目,就看见了林恪。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越来越意识到林恪很吸引人。三中不缺好看的,A班好几个男生都是品学兼优且外貌惹眼,可周广愚却从未认真关注过。

    林恪不笑的时候总显得傲慢,男生垂下眼睛,靠着窗户摆弄手机,薄唇抿起来。倒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而是不愿低下头的骄傲。

    周广愚看着入了神,没想到在人潮中的他也一眼看见她。他们顺着人流遥遥相望,来往的人交谈着路过,像是分叉路口的过客。

    他走到自己面前,声音带笑:“小周老师,考得怎么样?”

    周广愚感觉到自己弯起了嘴角,抬眸看着他。

    这个问题太无聊,太没意义,她不想回答。

    少女启唇,声音被风吹到他耳畔。

    “你猜,我是不是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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