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节,大雨倾盆,一行车马飞快地穿行于山间,行至一处山庄停下,山庄的人在门口早已等候多时。领头的走下马车,向为首的人行礼,“老板,人给你抓到了!这家伙太难搞了,几个弟兄的命都搭进去了,可苦了我们!得加点钱!去,把人给老板带出来!”领头的话音刚落,几个同行伙计就麻利地跳上马车,从后厢把毫无力气的温行舟拖到“老板”的面前,紧紧地拽着他身上捆绑的麻绳,脚踩在他的后背上强迫他跪着。

    未等温行舟反应过来,一只温热柔软的手勾住他的下巴,使他不得不抬头,冰凉的雨水砸在脸上,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在水光中模糊地看到是一个女人的身形,一身剪裁得体的金丝长裙突出她姣好的身材,昂贵的衣料和繁重的首饰彰显着她不凡的身份,柔顺的青丝衬托地皮肤更加白皙,两侧的仆人撑着伞未使它们沾染半点尘泥,目光再往上,他对上了女人深邃美丽的眼眸——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谢秋水。宫廷乐坊的头牌乐师,凭着绝美出尘的容貌和出神入化的琴技,活跃于各大宫廷盛宴,号称万千贤人雅士无不醉于她所弹琵琶一曲,温行舟曾有幸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两人间交流不过见面行礼,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种情景。

    “行了,结账吧。”谢秋水此时的声音清冷沉静,与她歌唱时宛转悠扬的歌声大相径庭。几个谢家仆从将一个箱子抬到领头的面前,抬起盖子让他过目,领头瞬间喜笑颜开,脸上的横肉被挤出一道道沟壑,“老板真是大气,那小的就不多叨扰了,告辞。”转身便吩咐伙计把人交给谢家仆从,哼着小曲和伙计将箱子搬到后厢,驾着马车消失在山间深处。

    温行舟一路被仆从架着半拖半走,撑着眼皮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是个倚山而建的山庄,楼阁精巧典美,园林错落有致,处处体现着主人高雅的格调和深厚的财力。“乐师的俸禄这么高吗?”温行舟胡乱地想。走了半个多时辰,雨已经基本停了,但腿上伤口的疼痛愈发强烈,温行舟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往前看去,透过帷幔,谢秋水正自得地坐在步辇内品茶,温行舟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深呼吸逼迫自己清醒。他本是侯王南宫翎最器重的暗卫,南宫翎政变失败后被围剿,他掩护南宫翎逃走后也被追杀,一路腥风血雨,仇家和朝廷官兵轮流纠缠,这样没日没夜的逃亡持续了一个多月后,纵使武功再高强,温行舟也终于撑不住倒下了,却被谢秋水请的人捡了漏,五花大绑连夜送到了山庄,生怕到手的金子飞走。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一处厅堂,宽敞整洁,雕梁画栋。谢秋水落座于大堂主座,仆人则将温行舟按在偏侧的一张椅子上,奉上热茶,暂且恢复了一点体力。“温公子,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请你来,实在是无奈之举,请你不要介怀,”谢秋水从侍女手中接过茶,抿了一口,“南宫侯王逃往南方后生死未卜,你们二人的主仆契约应该也告一段落了。不知温公子可否愿意帮我一个忙?”温行舟没有回答,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唉,”谢秋水叹了一口气,神情愀然,“我有一个同胞妹妹,年十五,自幼性格古怪孤僻,身体羸弱,也因此多有鬼怪侵扰。听闻温公子武艺高超且善降服鬼怪,只要能保护我妹妹到成年平安无事,可奉千金。”

    温行舟托腮想了一会,问:“就这些吗?”谢秋水点了点头。温行舟笑道:“谢小姐真的是高看我了,温某不过一介莽夫,靠给人卖命苟活,至于鬼怪之道也只不过略懂一二,实在担不起此任。”温行舟后半句说的是实话,他虽在随侯王南下时遇见过几次鬼怪,但都是由山神璃彻解决的。

    “哦?那上次太平乐宴轻而易举就降服了异兽苍犽的不是温公子吗?”谢秋水直直地盯着温行舟,满脸写着不信。温行舟心里叫苦,那次当然也是璃彻出马的,因为山神身份不方便见世人,所以附了他的身才降服了苍犽。

    正当二人之间以一种诡异的沉默僵持时,一阵微风穿堂而进,将一片银杏叶吹到温行舟脚边,在看到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起身向谢秋水说道:“谢小姐,路途行经一日多,那群野匪未让我离开马车半步,温某突感身体不适,需要——”他没好意思说完,谢秋水也猜到了他是什么意思,但又有些犹豫,温行舟抬了抬满是伤痕的胳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都伤成这样了,想逃走估计也会死在半路。”“行行行,待你回来后再商议。”便挥手让下人带他去如厕。

    温行舟走进厕室内,仆从守在门口。不一会,一只毛发雪白、眼睛如琉璃般亮彩的长尾猫跳了进来,在烟雾中化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材纤细修长,异于常人的白色头发乱乱地披散着,将精致小巧的脸挡住了大半,一双狐狸眼看谁都有几分媚态,他朝温行舟扑过去:“小舟舟,想我了吗——?”温行舟微微侧身躲开少年的热情拥抱,双手抱胸问他:“璃彻,你怎么在这?”

    “追兵甩的差不多了,阿翎也差不多安顿好了,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名叫璃彻的少年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面对温行舟,“看来你和那位小姐谈的不是很愉快呀,如果你是因为不会对抗鬼怪拒绝,我可以教你呀~”

    “闭嘴吧,那你怎么不去?”温行舟冷笑道

    “唉,可惜山神身份尊贵,不能见于世人。”见温行舟无心开玩笑,璃彻便换了严肃的语气:“这次叛乱损耗了我千百年元气,这里刚好远离人世,灵气充盈,是不可多得的修养之所,我就直说吧,你在这里留下来,我帮你完成驱除鬼怪的任务,让我在这里恢复点元气。以及谢秋水的背景不单单是乐师那么简单,我觉得肯定和阿翎被算计有关系。她的妹妹谢浅喁......也并非常人,你见到了就知道了。况且谢秋水给的报酬也丰厚,包吃包住比在外面流浪强,现在外面追杀你的人还不少呢。”

    温行舟静静听完他说的这一大串,笑道:“你这老狐狸算盘打的真是响,这么一看还真是份好差事。”说完后,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南宫殿下如何?伤的重吗?”璃彻眼中流露出戏谑的神色:“怎么现在才想起演主仆情深的戏码?阿翎被我带回了故所,我费了百年修为给他吊着一口气,现在由我的灵侍照顾着,还得恢复一些时日。”

    温行舟脑海里浮现出他的主人面色苍白卧在榻上的样子,本该意气风发横扫九州的他,此刻的境遇让人喟叹。

    “好,那我现在回去跟谢秋水交代,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及时告诉我。”温行舟朝璃彻挥了挥手,转身便走了。

    “温公子,这是你的住处。”温行舟顺着谢秋水指的方向望去,是一座宽敞大气的庭院,比他在侯王府的住所还要大上不少,家具和起居用品都已安顿好,治疗外伤、调理气血的药也都一一备好,温行舟满意地点了点头。“明日,我将会安排我妹妹与你相见,温公子早点休息吧。”待温行舟行礼致谢后,谢秋水便带着仆从走了。

    温行舟抬头望去,看到山间满天的星星,隐匿在淡淡的夜色中。回想璃彻的话,他做这份差事似乎都是有益于璃彻和南宫翎,他自己?本就是捡回来的一条贱命,生死都无所谓。他们三个间,南宫翎与璃彻相识已久,南宫翎将璃彻称作“老师”,他们二人的故事温行舟了解并不多,但能看出来璃彻是永远无条件站在南宫翎一方的;他和南宫翎之间,如果不是南宫翎救他一命,他可能早已死在了那个雪夜,所以便以命报恩情;他和璃彻感情不深,起初璃彻为了保护南宫翎的安全将他盯得很紧,后来信任了,也以朋友相待。

    温行舟在被南宫翎救之前,他的人生混沌一片;为南宫翎卖命的几年间,主人的意愿就是他剑指的方向;现在,他也许还是在为别人而活。

    他好像找不到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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