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的三月,枇杷花开得正正好。

    枇杷花开白如雪,杨柳叶落带烟青。一簇簇绿色琵琶形状的叶子之中,藏着鹅黄色毛茸茸带着白花瓣的枇杷花。那枇杷树据说已经长了几十年,它生长的位置也是正正好,位于两家院子之间的夹缝里,参天的枇杷树一半的枝丫落到崔家,一半的枝丫落到李家。

    崔家原本是清河崔氏的旁支,因为怀柔身子不大好,前几年搬来了这里。怀柔总爱在院子里看书,安安静静的享受时光,今日的阳光也是正正好的,给寒冷的早春添了一分暖气。

    旁边住的人是河东的乡绅李家,李家的小儿和怀柔差不多大,只大约莫一岁,如今已然六岁了。

    枇杷树下,寄安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伸向了正开着花的枇杷树。寄安是个调皮的孩子,总爱弄些事来,招猫逗狗,打鸟摸鱼都是他爱干的。

    瞧着外面的枇杷花开了,那花瓣落到院子里时就好像看见了雪花一样,今日也不想去捉鸟了,倒是想打几支枇杷花来看着,实在是有趣得紧。

    那竹竿又长又粗壮,他勉强抱着搭在院墙上,再想将它拿起来却又很是吃力了。拿不起来脾气又倔得很,今日非得将它拿起来打下几支枇杷花才算完。

    他拿来凳子抵在竹竿底下,自己则在竹竿末尾用力一踩,那枇杷花也算是掉下来了。

    “啊!”

    隔壁院子里传来一声,那枇杷花正正好落下来砸到了在院墙边看书的怀柔。

    寄安一惊,瞬间慌了神,他只是想打几支枇杷花来玩玩,没有想到会打到人,此前听得爹爹说过,隔壁住着的那个丫头身子不大好,都让他不要去隔壁玩,免得冲撞了她。这下好了,听着声音,他打到的就是那丫头。

    他趴到墙边仔细听着隔壁的声音,一直听了好些时候,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传过来,他更慌了。莫不是将那丫头打昏了,或者是打死了!

    “哇,呜呜呜呜……”

    他忽得哭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他闯了祸事而害怕,而是心疼隔壁的小丫头,明明和他也是差不多大的一个孩子,他都可以到处去玩,那个丫头却只能每日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

    一想到这里他又哭得越发伤心了起来,怀柔本就不能出门已经是顶顶可怜的人了,现在还被他一竿子打到了,她一定很疼。

    他一边哭一边往屋里走,他要去找爹爹,找爹爹带他去看看隔壁的小丫头。

    那竿子还立在原处,寄安得把它留着,告诉爹爹他是怎么打到隔壁家的丫头的,是他胡闹了,要等着爹爹看了来打手心。

    寄安哭得实在伤心,以至于隔壁的怀柔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枇杷花落下来砸到她的脑袋,一片雪白的花瓣还落到了她的肩头,但其实那是不疼的,一点都不疼。

    她抬头望去,蓝天白云下有盛开的雪白枇杷花,枇杷花的中间是方才寄安留下的竹竿,她很是好奇,隔壁家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他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总是能听见那个素昧谋面的哥哥闹腾,发出的声响整个院子都呢听得见,今日那哥哥又在哭了,他莫不是一个小哭包吧。爹爹告诉他隔壁的哥哥总是爱闹腾,男孩子嘛,都是这样的。他每次一惹了什么祸事就会被他的爹爹打手心,方才听着他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他已经被爹爹打了手心了呢?

    忽而又觉得隔壁的哥哥有点可怜了,她的爹爹就从来不会打她的手心,每次回家来总会给她带还多好吃的好玩的,如此又愈发的觉得隔壁哥哥可怜了。他的爹爹会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吗?

    想着想着手中的书卷被风吹翻了页都不知道。

    隔壁传来的哭声已经渐渐消失了,寄安回了屋里去,他的爹爹还没有回来,只有带他的那个嬷嬷还在。

    他顿时又酸了鼻子,跑过去扑到嬷嬷怀里哭,一面哭一面又忏悔他的恶行,“呜呜呜……嬷嬷,我方才去打枇杷花玩,那个枇杷花落下来不小心打到隔壁的妹妹了,都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呜呜呜呜……爹爹说隔壁的妹妹从小就身子不好的,都让我不要去闹她,呜呜呜……嬷嬷。”

    瞧他哭得那般伤心,怕是真的打到了隔壁的丫头了。

    隔壁崔氏可是他们惹不起的大户人家,要是那丫头一下病了,他们一家可招架不住的。看着怀里还在哭的小少爷,她突然心下一沉,转念又想着,要是那丫头真的出了什么事情的话,现在也该找上门来了。

    这想着想着,门外果真是想起了敲门声,很是急促。她这会好不容易安慰自己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她不敢去开门,老爷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许久没有听见回应,也不见有人去开门,门外那人又继续敲门,他每敲一声,嬷嬷的心就紧一分。

    怀里的寄安受了惊吓又哭了起来,她赶忙拍拍他的背,“小少爷别怕,等老爷回来就好了。”

    他敲得有些不耐烦了,也顾不得其他一连串朝着门砸去,门环和大门碰撞胡乱的发出声响,那人也是急了破口大喊,“人呢!我是送菜的!快来拿菜啊!”

    听他说了,嬷嬷的心又放了下来,送菜的?她抬头望天,看着时辰确实是送菜的来了。每日傍晚时分总会有菜农挑了菜送来,因为这会天气稍微还是有点冷,老爷心疼菜农,才让他们这个时候送来,也会暖和一些。

    怀里的寄安突然不哭了,抬头看着她,“我们不去开门吗?”

    他也是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的,现在还没有人去开门只能说是那些丫鬟家丁没有听见,也只有他们离得近一些听见了。

    他抬眸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心下又是心疼,往日闹了事被打手心也不见他哭这么久。

    “当然是要去的,我们先去将脸洗赶紧了,不然小少爷要被笑话的。”

    她带着寄安去洗了脸之后,才忙着去开了门。

    “实在是抱歉,方才去给小少爷洗了脸,来晚了些,久等了吧。”

    嬷嬷说着就掏出钱袋子来递给菜农,还比往日多给了些,以表歉意。

    “害,没事,谁家没个孩子嘛。”菜农拿着钱笑吟吟的数着,比往日足足多了半吊,这得够他们一家人吃好久了。

    唤来家丁将菜拿了,那菜农才挑着空担子急急的跑了出去,寄安躲在嬷嬷身后,瞧着他许是有什么急事。

    “嬷嬷,我们都已经出来了,不如去看看隔壁的妹妹吧。”

    他实在想去,也不知那隔壁的妹妹怎么了。

    他拉着嬷嬷的裙角晃了晃,实在拗不过他,也只好去了。

    敲了门,听见门里面传来一阵阵很轻的脚步声。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头。

    “我是寄安。”

    寄安站在嬷嬷前面看着她。

    这个丫头长的很好看,一身鹅黄色厚褂子,头上扎着丫髻,还戴着两个白色小花。小脸透着一丝绯红,嫩嫩的,很是可爱。他惊呆了,他以为这个世界上最可爱最好看的莫过于爹爹送他的一个陶瓷娃娃,可是看见怀柔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还有比他那个陶瓷娃娃更好看更可爱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开口问着,当是要知道这个妹妹叫什么名字的。

    “怀柔。”

    小妹妹回答,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奶声奶气的。

    “怀柔,怀柔,怀柔。”他喃喃的念了三声,忽而眼睛一亮,“你的名字真好听!”

    怀柔许是不爱说话,也有些怕生,第一次见到旁的孩子有些不太习惯,便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妹妹,她的肩头上还挂着那一片雪白的枇杷花瓣。

    “你就是隔壁的妹妹,我刚才打枇杷花的时候没注意,它落下来打到你了。”他认出来了,怀柔就是他方才打到的人,他指着院子里,那树上还挂着他的竹竿。

    “没事。”怀柔只是淡淡开口。

    寄安忽的又是一声,“我爹爹送了个陶瓷娃娃,你且等一会,我拿来给你!”

    还没等怀柔说话他就跑了回去,她想着等他一会吧,这个哥哥看起来很有意思的。往日只是听见他闹腾然后被打了的哭声,这会瞧着却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她之前还以为寄安是一个满脸眼泪脏兮兮的小哭包呢,现在看着他其实很好看。

    他的眼睛很亮,有星星又整个世界,又院墙外面的世界。爹爹总不让她出去和那些孩子玩,寄安是她这么久来见到的第一个孩子。他也不是脏兮兮的,一身蓝色的袍子,没她穿的那般暖和,却也一点都不脏。

    寄安很快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个陶瓷娃娃,胖乎乎的很可爱,和她一样也是个扎着丫髻的娃娃。

    “虽然没有你好看,但这是我最好看的娃娃了。”

    他笑着将娃娃递给怀柔。

    怀柔接过,脸上笑着,看的出来她很是喜欢。

    自那以后寄安都不怎么去闹腾了,只是偶尔听说河里有好看的小鱼,他就去抓来送给怀柔。

    怀柔那一方天地,摆了好些东西,都是寄安送的,他很常常来找怀柔玩,每次都给她带些东西来。有他去抓鸟时捡的花花绿绿的鸟毛,也有去河里抓的红的黄的各种好看的鱼,更甚至他连他爹种的盆栽都拿去送给怀柔了,因为那花开的好看,还特香。

    怀柔总会静静的坐着看书,他有时在屋里也会静下心来看书,不然以后跟怀柔都没有共同话题。

    这一晃就是十年,他长大了,怀柔也长大了,亭亭玉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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