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太阳不那么辣时,褚明便在马场候着了,今日圣上差人来报,召他进宫教圣上骑术,再为圣上择一匹良驹。他到西域新上供的好马中挑马,想到当今圣上年纪尚幼,便挑了一匹看起来威风无比实则比较温顺的盗骊良驹。

    景欢坐着公主仪仗缓缓而来,远远便望见了马场上,一身胡衣烈烈身姿材高挑的褚明牵着一匹盗骊驹,身姿挺拔,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挥停了仪仗,令身边的人停下,只许杨恩和尔蓉跟着,从上边跃下,脚踩羊皮小靴,踩在青石地板上“嗒嗒”作响。

    她今天身着便于骑行的朱红色窄袖胡衣,目的呢自然是要向褚明好好请教一番,她乌黑秀丽的一头长发高高的束成马尾却还散落到了腰间,步伐妩媚又不失利落,更显得腰肢纤细,刹是一番亮丽的景象。

    褚明等得有些口干舌燥,将缰绳递给身旁的亲卫,举起装水的羊皮袋喝了一口,随着脖颈间喉结上下滚动的同时,他转过了头,看到的便是朱红胡服的她仰着高傲的头颅朝他走来,身后跟着杨恩和尔蓉。

    一阵风吹过,吹起她高扬的马尾,缕缕乌丝在阳光下张扬的飘舞着,骄阳照耀在她鲜红的胡衣上,更显得她肌肤赛雪,仿佛神明一般发光耀眼,红唇齿白,微笑着向他走来,明晃晃的印在了褚明的眼底。

    走近了……

    越来越近了……

    褚明几不可查的又咽了咽,喉结又上下滚动了一番,随即他放下羊皮袋,塞上塞子扔给身后的亲卫,大步朝景欢走去。

    走到她跟前,褚明单膝下跪,又向她行了大礼。“见过长公主殿下。臣在此恭候陛下,不知殿下有何贵干?”

    “褚世子免礼,陛下有政事要处理,又不好让褚世子空等,所以就让本宫来告知一声。但本宫也对骑术略有好奇,不如褚世子今日屈尊指点指点本宫骑术可好?”

    景欢纤长细嫩的手白晃晃的伸到褚明眼前想将他扶起,褚明见了飞快的朝后一躲,头低的越发深了:“不敢说指点,殿下能够看得上臣这等劣技,是臣的荣幸。”褚明说完起身招手让亲卫将刚刚挑的良驹牵过来。

    褚明接过缰绳,星亮的双眸看向景欢,随即抬头用下巴点了点那良驹,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说到:“此马乃是臣为陛下挑选的良驹,西域剩余进贡的良驹都充入了军队,想必殿下应该不会介意。”

    景欢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一身玄色胡衣,衣袖结结实实的扎进束带里,显得小臂粗壮,肩膀厚实,腰带紧紧束在腰间,宽肩窄腰。

    景欢抬起头俯视他,他很高大,她抬着头看他都有些费力,只能看见他明显突起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颌,被太阳晒的红红的略有些干燥的唇……

    其实这个角度对于平时高傲的她来说实在有些不占优势,只见她朱唇轻启,蹦出几个让周围人都吃了不小的惊的几个大字:“我很介意。麻烦褚世子帮我重新挑一匹良驹,本宫喜欢白义驹。”景欢说完这句话后,将褚明丢在了原地,径直走向了褚明身后的凉棚处坐下休息去了。

    褚明转身向亲卫吩咐着,亲卫领了命才走出去没几步,景欢就出声把亲卫喊住了:“哎等等!”亲卫听了转身向景欢的方向拱手作礼,景欢纤长的玉指轻点褚明,慵懒妩媚地说到:“你去。”

    褚明站在原地,不耐的偏过头,舌头顶了顶腮,翻身上马驾马而去,认命的给长公主殿下挑马去了。景欢看着他驾马而去的身影,不得不说,他确实是很令人赏心悦目的,可惜了……

    没一会儿,褚明就回来了,他牵回来一匹洁白温顺的小母马,尔蓉看了都为之惊叹,不为别的,这实在是太漂亮了,四肢修长匀称,通体雪白,景欢看了心生欢喜。但是她不想让褚明觉得自己容易满足,于是转头轻扫了一眼身后的尔蓉,无声的斥责她大惊小怪,随即故作镇定表示勉强符合心意。

    褚明看她明明眼中欢喜的都要开出花儿来了,却还要一幅不冷不淡的样子,心里暗暗偷笑,脸上也藏不住笑,嘴角一弯,朝她伸去一只手。

    马有些高,她实在有些太娇小,见她涂着丹蔻养护的娇好细腻的玉手放到自己手心,一手扶着马背,脚踩马镫,目光丝毫不停留到自己身上,一使劲,却连马都没能上去。褚明没忍住,抿着嘴唇憋笑,只见她低着头,小脸憋得通红,自己手心里那只娇小的手紧紧的掐着自己,指甲陷入肉里有些生疼。

    褚明实在憋不住了,他连忙松手,双手握住景欢的腰将她一把举起带上了马,又将她的脚放进脚蹬中,调整好适合她的高度,见她还低着头红着脸,又习惯性的轻轻扶拍着她的背,嘴里轻声说:“没事的,乖。”话毕,他一瞬间愣住了,他的手僵在空中一动不动。周围的人都转过身回避了这一幕,景欢也怔住了。

    褚明有很多妹妹,长公主虽然性格有些不好,但从年龄上对他来说也就是个小妹妹而已,再说了,外面人家的小娘子都矜持得很,敢对他如此使唤的也就只有家中的妹妹了,他一时也就习惯性的把景欢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褚明收回了手,急忙单膝下跪行礼:“臣僭越,殿下恕罪。”

    景欢偏过头红着脸不看他,亦不让他看自己的脸,心中仿佛有只小鹿在疯狂的乱撞着,她小声地说到:“无妨。”

    褚明低着头,并没有听到那声“无妨”以为小殿下是不高兴了,一动不敢动,良久都没听到回音。周围一片有些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马嘶声,小白马低头啃食着地上的青草。

    又过了许久,褚明跪的双腿微微有些发麻,只见小白马抬起了头,是景欢扯起了缰绳,再次高仰起头颅,仰视着跪在地上的人,依旧是那上扬的语气:“无妨,褚世子请起,再耽误下去就可就赶不上晚膳了。”

    和亲王府内

    景怡终于等来了父王回府的消息,她带着婢女春归急匆匆的向正堂走去。“砰”的一声推开正堂大门,景怡用那娇柔好听的嗓音唤了一声父王,随即快步走到和亲王身旁坐下,先是前后上下巡视了自家父王一番,确认无事后,瘪着嘴,委屈巴巴的盯着和亲王,眼泪要掉不掉的,看的和亲王好不心疼。

    和亲王好声好气的哄着她,问到:“这是怎的了,何人招惹本王的宝贝女儿啦?”说着还满脸疑惑的看向和亲王妃,和亲王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景怡继续开口说到:“父王!七年前到底怎的一回事!我与欢姐姐从前是如何要好,如今却是何等模样!!您和母妃究竟要瞒我到何时?您难道不知我是如何看重欢姐姐吗?”

    景怡说着泪珠子便吧嗒吧嗒的滚落下来,和亲王听了瞬间变了脸色,勃然大怒道:“你看重她!她可曾看重过你!你可知我这两日被拘在宫中所谓何事?真是岂有此理!简直无耻!”

    和亲王冷哼一声,景怡吓了一跳,自小到大自家父王何曾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她连忙朝母妃投去求助的目光,显然和亲王妃也被和亲王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

    “伯玉,究竟出了何事?”和亲王妃温声细语的问到,顺便连忙招呼下人给王爷沏茶。和亲王平时以儒雅温和闻名,出了名的好性子,别说生气,就是一句重话也很少见他说过,如今却骂人无耻。

    景伯玉冷哼一声:“她坤仪要我家主动向褚家退婚,要宴温(褚明表字)做她的驸马!简直欺人太甚!卑鄙无耻!且不说褚家怎么想,囡囡与宴温三书六礼都已过半,退婚岂不是我和亲王一族言而无信!”

    “当真只是如此?”景怡睁大双眼,看着自家父王,天知道她这两天见父王没回府有多么提心吊胆,见父王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便知晓姐姐怕只是与自己玩笑罢了,毕竟听母妃说姐姐因自家父亲受了很多苦,有些怨气也是应该的,她只是有些心疼姐姐,又有些无可奈何。她低着头沉思着。

    和亲王见宝贝女儿低着头不说话了,以为惹她不痛快了,顿时有些自责,心想作甚要在她面前提这档子事儿呢!女儿和宴温从小一起长大,情谊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忙拍着景怡的背轻哄道:“哎哟我的好囡囡,你放心,父王绝不会退婚的!”和亲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只见景怡突然抬起头,红着眼道:“父王,您误会了,囡囡其实一直和阿玉一般将褚家兄长作兄长看待,要是欢姐姐喜欢褚家兄长,这门亲事退了也无妨。”

    和亲王夫妇听了大吃一惊,和亲王妃抓住景怡的手,神色紧张的说到:“阿娘知道你自小跟粟粟(景欢乳名)亲近,但是万不可为此委屈了自己啊。”和亲王妃目光含泪,她总觉得自家闺女随了爹娘软弱的性子常常吃亏,打小就爱委屈自己成全别人,难免心中苦涩。

    景怡心中微微泛酸,她知阿娘的心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开口道:“阿娘放心,曾经我说我喜欢褚家兄长便是不想让您二老担心才这般说的,如今在我心中比起褚家兄长而言欢姐姐与我更为重要,我虽不知七年前发生了什么让我姐妹二人生疏至此,但也知到如今她吃过的苦比我想象的要多许多。褚家兄长为人我很清楚,有他照顾欢姐姐余生我很是放心,这亲事,若有机会,就退了吧。”景怡又伸出手拍了拍和亲王苍老的双手,颇有安抚的意味。

    和亲王夫妇同时叹了口气,沉默了良久,默不作声,没作回答……

    窗外夜渐渐深了,许久,和亲王妃还是开了口:“罢了!有机会退了就是!夜也深了,囡囡你也早些回去歇息,这两天担心你父王也没歇好,快回去吧。”

    “诶。”

    景欢从来没有骑过马,今日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接触骑马,整体体验还不错,除了大腿内侧磨得有些痛以外,但是褚明很贴心的送来了药膏,尔蓉伺候着她涂抹完后她便睡下了。

    景欢将宫女全都支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躺在黄花梨木床上。今夜她失眠了,高傲如她不愿让旁人瞧出一丁点异常,哪怕是最亲近的尔蓉也不行。她的脑中拂之不去全是那一张清晰的面孔,那一句清晰的话语,温热掌心贴在她纤薄后背上的触感,挥之不去,令人烦躁!!

    她忽的抓起头下方的方枕,猛的砸向床尾,又随手抓起手边的东西,正想用尽全力将其砸向远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了将要进行的举动。景欢脸色惨白,双唇毫无血色,她收回了手,双手抓住了手中的物件细细摸索着,紧接着,双手合十,毫无血色的双唇轻启,窸窸窣窣的的念着佛经......

    景欢手中的物件是那串沉香木手串,这串与她十七岁年纪颇不相符的凝聚着岁月沉积的物件是景欢的娘亲——先赵贵妃的遗物,此刻景欢将它握在手中,时刻提醒着自己,要沉着,要冷静,要复仇。

    渐渐的,景欢平静的下来,她又恢复如常,归于平静,她爬到床尾拿回方枕放回床头睡下,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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