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去死!你这个怪物!”

    女人神色癫狂,茶几上的瓷器砸在孩童头上,殷红的血顺着白嫩的额头流下。年仅五岁的季追思没有喊疼,只是轻轻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妈妈像是刺激到了女人,她掐着季追思的脖子,“为什么不跟那个恶心的男人一起去死!你为什么要活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场车祸中他活了下来,他想要道歉,可他说不出来话。男孩的脸上蔓延青紫,许是怕女人真的掐死了季追思,有医生过来给女人打了镇定剂将她拉开。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季追思早就习以为常。

    他的妈妈恨他的爸爸,也恨着他。

    从他出生的那刻起,他就不被人所期待。他是怪物的孩子,他不该降临到这个世上。

    谁能想到季家的兄妹竟然有了孩子。

    说来两人也不是亲兄妹,一个是季家的养女,一个是季家的大少爷。俩人就算在一起也无妨,偏偏季家的养女心有所属,只将季大少爷当作哥哥。

    可季大少爷不愿,不但弄死了她的心上人,还强迫她与他成婚。

    这是段孽缘,注定不得善终,所以他们相互折磨多年后,季大少爷死了。

    可季追思还活着。

    但这么活着也没什么好的,他的爸爸只喜欢妈妈,哪怕他每次被妈妈弄得遍体鳞伤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他的爸爸说如果这样做能让妈妈开心点,那就是他活着的用处。

    他眨了眨眼,抬手抹掉眼角的血渍。像是才发现他流血了,安顿好女人后,总算有人来替他处理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那个仆人总是摁在他伤口上,弄得他很疼。可季追思只是抿了抿发白的唇,一声不吭。

    事情的转机大概就是季老爷子将他接到身边抚养,毕竟季家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不能真的叫女人弄死了。

    可是女人要见季追思时,他们还是会将他送过去。

    那天女人没有打他,还抱了他,说带他去游乐场玩。

    他眨了眨眼,看着周边嬉戏打闹的人群,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玩。这里的人同他在季家见过的人很不一样,他们会对他笑,不是那种恶意让人不适的笑。

    可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夕阳落下月亮升起,有个秃顶中年男人走到季追思面前,“小朋友是不是走丢了?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男人盯了季追思很长时间了,他一个小孩子在这里站了几个小时,不是走丢了是什么。也亏得他父母粗心,才让他碰到这么好的货。

    瞧这模样,还是个男娃,指定买个好价钱。

    季追思看了一眼旋转木马,上面的小孩子开心得笑着,他们的父母守在一旁神色温柔。

    妈妈说带他来游乐场玩,可是什么都还没玩,她就走了。

    他看向男人,“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走走,我带你去。”

    男人没想到季追思这么配合,拿着他的手就走。季追思没再说话,任由他拉着走。

    “麻子,这个男娃不会是个傻子吧,别的娃又哭又闹,他咋不吱声?”

    开车的男人看了一眼后车厢的“货”,也觉得不对劲,“妈的,这秃头还敢骗到我头上,前面枇杷村有要货的,赶紧把他脱手了。”

    不管他们说了什么季追思都是沉默着,直到他来到了唐云燕的家。

    “以后,你就叫夏焱。”

    于他而言,叫季追思也好,叫夏焱也好,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也好,都没什么区别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次会被这么温柔的对待。

    “哥哥,是冰糖,吃了糖就不饿了。”

    他捏住小女孩白软的手掌,想到了在季家时抚摸过的一只白色小猫,它那么小的一只,颤颤巍巍在他手掌心“喵喵”的叫着。

    而后女人出现了,她让季追思看着它变成一滩血泥破碎在他面前。

    可是他不是季追思了,这里也不会有那个人。

    他眨了眨眼,看着女孩,“小月亮?”

    女孩高兴的应了一声,“哥哥。”

    他见女孩亮晶晶望着他,心中忽然涌动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女孩白嫩的脸庞,低低“嗯”了一声。

    后来再度回到季家,那两个人都已经死了。爷爷以为他忘了儿时的遭遇,没有谈及那两人的事。可季追思记得,也许记忆力太好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些糟糕的往事他总是无法忘记。

    但就这样吧,他没必要记得那些,现在这样就好。

    只要他的小月亮在他身边就好。

    爷爷希望他接管季家,季追思不在乎季家家业但也没有拒绝,这些能让他把小月亮照顾得更好。

    只是忙碌的生活让两人越发疏离,他不喜欢夏小月的不打扰他,哪怕是为了他好。他想要夏小月时时刻刻在他身边,他期盼她能粘着他,像他在乎她那样在乎他。

    可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他离不开她。

    接管公司事务后,季追思更加厌烦了,他叫住战战兢兢准备退下的秘书,“……发圈哪里买的?”

    看起来很适合小月亮,小月亮带上这个肯定好看。

    在枇杷村时夏小月的头发都是他扎的,回到季家她却不提这事了。哪怕两人一整天不见面,她也不问问他。

    想到这里,季追思有些负气的将新发圈扔进箱子里,里面密密麻麻装了一堆。

    将这些直接送夏小月就好,可他偏偏不愿。

    他想自己给她绑头发,绑一次头发用一个发圈。

    如果785看见肯定得吐槽,他妈这么多发圈得把夏小月上半辈子都包了。

    季追思很有商业头脑,哪怕未满二十也能将公司管理得很好。但是其他事,他就不太擅长了,甚至喝下那杯催情红酒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助理将他送进医院。

    那晚季追思做了一个绮丽缱绻的梦,醒来后察觉腿间异样有些挫败的捂住脸。

    他梦见了夏小月,她纤细的手臂搂住他的脖颈,咬着他的唇呢喃,“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那几天他都不敢见夏小月,可他不找夏小月好像两人真的就碰不了面了。

    季追思看着夏小月同出租车里的少年告别,她回家晚了三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就是和这个人在一起么?

    明明他才是小月亮最重要的人,为什么要出现其他人。

    醉酒的头疼越发难受,可他只是静静看着夏小月,听到她再一次把他纳入两人的规划中时,他妥协了。

    他轻轻拍了拍夏小月的头,“小月亮。”

    他想要抱她又害怕触碰她,他想要停留在她身边。

    “明天有时间,我带你去海边玩,好不好?”

    什么时候喜欢上夏小月的,季追思也不太清楚。

    也许是在她身边没在做那些总是让他无法逃离的噩梦;也许是她让自己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个女人口中的怪物,他也可以活下来,他也是被人需要的,也是有人会爱他的。

    那些所有让他感觉到美好的回忆里都挤满了夏小月的身影,于他而言,没有人比她更为重要。

    可她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他无法开口询问,甚至不敢让她察觉到自己的爱意。

    如果她只是把自己当作哥哥,就像母亲那样——

    哪怕只是一个猜想,他也不愿再想下去。

    她姓夏,她不姓季,她可以爱自己的。

    她承诺过他许多事,她说过他是最重要的。

    他自我催眠般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可夏小月出现在他身边时,他却不敢过多触碰她。

    如果她知道了自己幼时糟糕的过往,知道了他父亲母亲的模样,是否会害怕他、远离他?是否担心他会成为父亲那样恶心偏执的人?

    他望向夏小月,期盼她向他走近,看到他满腔爱意,又怕她脚步不再停留,越走越远。

    他卑劣如淤泥,她却明镜高悬空。

    桂花盛开的那天,来到季家的第三年,她第一次开口让他为她扎头发。

    他想过千遍万遍的场景,没有一种是发生在这样的情况下。

    绑红绳的手微微颤了下,女孩没有察觉,只是笑了笑,声音轻得像是吹过的风,“这个是哪来的?”

    “……我在寺庙求来的……”

    那时有位客户信奉神佛,他投其所好找了当地有名的佛寺,只是看见这个红绳时停下了脚步。

    若是以往夏小月一定会问,是哪家寺庙呀?灵验么?

    可这次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季追思伸手轻轻碰了碰夏小月闭上的眼睫,“小月亮……”

    他再也无法诉说他的爱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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