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妍几乎没有童年可言。

    爸爸、妈妈是相亲结婚的,感情并不好。

    打从有记忆开始,就见他们三天两头在吵架。

    记得自己小时候是个爱哭包,动不动就哭。

    表哥、表姐们不喜欢她,因为一靠近她,只要她哇哇大哭,倒楣的就是他们。

    到了上幼稚园的年龄,也没改掉这个习惯。

    爸爸上班很忙,特别的忙。每天要上十二小时的班。而且是早晚班轮流调动的那种。

    他在医院里工作,救护车一回来,他就站在医院门口迎接病患,将病患推入编发的单位。

    平常时也会送送文件,跟进手术室当助手,一进去就是好几个小时找不到人。

    妈妈是全职的家庭主妇,她很严厉,总是板着一张脸。

    陈妍是个爱哭的孩子,正巧,她有个女儿奴。

    只要爸爸在,他听见陈妍嚎啕大哭,就会责骂妈妈。

    日子一长,两人争吵次数越多,也越吵越久。

    终于有一天,妈妈趁着爸爸上晚班时,将陈妍关进厕所,美名其曰,不听话就进去。

    妈妈也没有给她留着灯,给灯就不是惩罚了。

    陈妍开始当然是嚎啕大哭。哭到嗓子哑了,眼睛肿了,妈妈也没给她开门,于是就渐渐地习惯了。

    狭窄的厕所里,是那么的漆黑,有水龙头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也有蟑螂张着翅膀挥动的声音,更有她心碎满地的声音。

    如果说小孩子最怕什么?肯定不是最怕黑,最怕蟑螂,或是那若有似无的滴水声,而是最怕那爱幻想地小脑袋瓜。

    就像爸爸放假时,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的恐怖片。

    最怕那种不知名的东西,从黑暗角落出现,然后张牙舞爪地抓走她,吃掉她。

    妈妈总是在爸爸下班前,把她放出来。然后恶狠狠地跟她说:“你要是敢跟爸爸告状,你就死定了”。

    吓得她脸色惨白,都不敢出声,也不敢再反抗。

    然而就算她如此地乖,尝到甜美果实的妈妈,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随着关厕所的次数增多,妈妈发现陈妍不怎么哭了,竟也习惯在厕所里睡得香。

    她,又不高兴了。

    于是妈妈变本加厉,换成打。

    她将陈妍的手脚绑起,拿衣架狠狠地抽打,打到胳膊跟腿满是伤痕,一条一条交错乌青地伤口,抱头痛哭喊着:“妈妈,我错了”,“妈妈,我再也不敢了”,这些都没有阻止她的疯狂。

    一样的威胁,不一样的是,陈妍四季都穿着长袖、长裤。爸爸问起,妈妈就说:“妍妍身体不好,不能吹到风”,完美地带过。

    渐渐地,陈妍再也笑不出来,她彷佛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像是木偶似地活着。

    妈妈这时会抱着她,浅笑摸着头说:“妍妍真乖,我们妍妍长大了。”

    这种生活从幼稚园持续到国小二年级,爸爸和妈妈终究是离婚了,没能捱得住互相的折磨。

    两人分道扬镳后,陈妍跟着爸爸。

    妈妈在临走前,含着泪送了她一个洋娃娃,告诉她,想妈妈的时候就看着娃娃,娃娃代替妈妈陪着你长大。

    到现在十八岁了,她依旧能描绘得出那娃娃的长相。

    娃娃有一头金色长卷发,圆嘟嘟地脸庞,大大地眼睛,粉红色地薄唇,白皙地皮肤,穿着粉红色华丽的长裙。

    当爸爸上班时,陈妍就看着娃娃发呆。

    饿了就把爸爸事先煮好,冰在冰箱的饭菜拿出来微波炉加热吃。

    也许是这种生长环境,造就陈妍的个性并不受欢迎。

    因为陈妍不懂喜、怒、哀、乐,她没有情绪,没有表情,少了灵气,少了嘴甜。老师不喜欢她,同学也不喜欢她。

    即便下课钟声响起,她也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发呆。

    同学避开她聊天谈心,她不在乎。

    同学笑她痴傻,她也不在乎。

    直到第一次开家长会,被一个女同学嘲笑,说她是个没有妈妈的孩子,说她是没有人要的小孩,才会没人来陪她。

    第一次,她有了生气的情绪,冲上去推了她一把。

    女同学最后哭着跑走了,而她,被带到了教师办公室。

    老师准备请家长到校了解,但陈妍怎么会有家长来呢?她的爸爸很忙的,她的妈妈早已离开,不再联络。

    就此,实锤了陈妍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就这样,周佟被孤立了。

    下课,鬼抓人没有她。

    123木头人更没有她。

    园游会班级表演表演讨论,她在一边观看,没有她的事。

    全班集体合照,唯独缺少了她。

    校外教学只有她没有收到家长通知单,而是收到请假通知单。

    这种状况持续了四年,直到国小六年级毕业。

    而毕业全体合照,她被挤到最后一排的角落,只露出了半张脸。

    全班在交换写毕业祝福卡片,只有她一张也没有。

    国中她被分发到附近的校区,是S市的明星国中。

    开学第一天,阳光明媚,让人觉得是个美好一天的开始。

    此时,陈妍正拿着入学通知单,穿着校服,背着小后背包,正在寻找她的班级。

    就在她抬起头,看到班级牌的瞬间,不小心撞上一名男同学,踉跄地跌坐在地。

    那名男同学他有一头乌黑发亮的短发,深邃的大眼睛,长又翘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很像混血儿。

    陈妍不禁看得发愣,直到耳边清润爽朗地声音响起:“你还好吗?”。

    他将手朝陈妍伸过去,想要将陈妍拉起。

    陈妍轻轻地拉住他的手,小声轻道:“谢谢你。”

    插曲过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面前的教室,一年二十一班。

    这便是她与她的暖阳初次见面。

    进入教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讲台上的黑板,上面赫然写着[欢迎来到一年二十一班]。

    陈妍有点茫然地站在讲台前,望着五排摆放整齐的桌椅暗想[自己这该做哪呢?]。

    很快,便有人帮她做出解答。

    “你也在同班?不如先坐一起吧。”

    只见贺宇旸招了招手,对着陈妍咧嘴一笑道。

    陈妍点了点头,有点手足无措地走了过去。

    贺宇旸看着陈妍,先开口道:“你好,我叫贺宇旸,可以叫我宇旸。”

    陈妍随即回应:“你好,我叫陈妍。”

    这时,上课钟声响起,老师快步走上讲台,面对全班同学,嘴角轻扬笑道:“各位同学好,欢迎你们来到S国中一年二十一班,我是你们的班导师周奕翔,即将和各位同学一起渡过这三年,希望在期间,能看到各位同学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少女,成长为为国家争气地顶天梁柱。现在开始,按照横排,从右到左上来抽座位。以后每一学期都将换一次座位。”

    台上老师演讲完毕,同学们先是礼貌地齐齐鼓掌,再按照老师定的顺序,一个个上台摸彩箱。

    很快,每人手上都多了一张座位纸。

    班导再次开口:“现在开始,按照你们抽到的座位,迅速换完,换完后休息一下,十分钟后在走廊集合,老师带你们去领课本。”

    闻言,全员整齐地站起,动作放轻,缓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陈妍看着自己抽到的纸条,四排之五,顺着数数找,找到后拉开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前方。

    过了半晌,旁边拉开椅子的声音响起。

    贺宇旸诧异地看着陈妍,不可思议地说:“居然这么有缘。”

    陈妍往声音处一撇瞥,惊见贺宇旸的位置是三排之五,由于桌椅都是二二合并,想当然三排跟四排自然是并在一起的。

    接下来的三年里,有贺宇旸的陪伴,陈妍也开始慢慢懂了什么叫做感情。

    喜欢贺宇旸俊美的脸庞,爽朗地笑声。

    讨厌周末,因为看不到他。

    讨厌换座位,因为接下来两次都没在同桌。

    喜欢看他,那为背历史,伤透脑筋的模样。

    喜欢看他,在操场上打球篮球,帅气挥洒汗水的英姿。

    喜欢看他,摇着手拜托借笔记的傻劲。

    喜欢看他,对着勾着自己的肩膀,勾唇一笑说:“下课了,我们去福利社买点东西吃吧。”。

    喜欢看他,在打扫时间,老远跑到她负责的区域,帮她提起那袋垃圾。

    好多好多地喜欢,千言万语抵不过一句,有你真好。

    第一次露出笑容是因为你。

    第一次生气也是因为你。

    第一次无奈更是因为你。

    贺宇旸,谢谢你,让我从木偶中解放。

    渐渐地,她竟开始讨厌他后面跟着的一群小迷妹。

    喜欢总是让人忽而满怀喜悦。

    也总让人忽而感到堵涩发酸。

    两人约好一起考A市的高中。

    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揭榜时,卓谦考上A高

    而她,落榜了。

    陈妍好气自己。

    考试时,第一课科太过紧张,竟在慌乱间涂错。

    这才是她落榜的原因。

    太阳终归还是会下山,而她做了三年的梦,即将停止。

    国中毕业旅行,大家一起乘坐游览车出游。

    车上,有人拿着麦克风,高歌欢唱。

    有人看着上方荧幕感人的电影,潸然落泪。

    有人玩着手机,传出[欢迎来到传说世界]。

    而她,因为从未出远门,晕车睡着。

    三天两夜,大家分成小组行动。

    因为跟其他人不熟,分组时陈妍傻愣在那伫立着。

    依旧是那人走来,像是整个人散发出黄色光芒,她的暖阳拉她入组。

    五人一组的小队,她混在几个男孩子里面,显得格外明显。

    人山人海的游乐场里,除了陈妍外,其他四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要先玩哪样设施。

    跟着他们玩着刺激的云霄飞车。

    散落飘扬的长发都小小打结了,还被贺宇旸取笑。

    紧接着大伙儿走进鬼屋,各式各样的鬼怪扮演者,不时从阴暗地角落跳出。

    她吓得面色惨白,紧咬唇角,紧紧拽着贺宇旸衣服的一角不放。

    耳边不时传来他那毫不掩饰大笑的取笑声。

    再来他们又排上汤姆历险记的过山车。

    轮他们时,分成两辆车上,三人及两人。

    他们正好是那两人。

    随着过山车缓缓地垂直往上开,渐渐形成面朝天,头朝地的型态。

    看见在顶上,黑暗地洞口。

    进入洞口的瞬间,达到了最顶峰停下。

    放大了人们心中恐惧不安感。

    霎时间,火车飞快穿越洞口,咻地垂直往下冲,溅起轨道两旁的水花,水溅到他们为了玩这项设施而买的轻便雨衣上。

    一整天下来,小组玩得非常尽兴。

    以至于回到旅馆,女生四人房的房间,周佟嘴角露出的那抹微笑,都没有消失。

    夜晚到来,陈妍躺在床上,贪恋着白天与贺宇旸游玩的场景,彷佛一切历历在目。

    接下来两天还去了历史展览馆,传统手工艺术馆。

    艺术馆内,他们逛到一间陶瓷手工创作店。

    几人进去体验如何制作陶器。

    他们用陶土在旋转盘上捏出了杯子,然后烧制。

    贺宇旸与陈妍私下互换两人亲手制作的杯具。

    都在杯面刻上了双方的名字。

    她拿着写有贺宇旸三个字的杯子,痴痴望着。

    欢乐的时光总会结束,很快便到了驱车回学校的路上。

    这次少了来时的欢笑声,多了女孩子们微小地啜泣声。彷佛都知道他们正踏上梦醒时刻的路程。

    待返回学校,大家即将面临真正的离别。

    分别的时候到了。

    早晨学校广播,播放了一首祝你一路顺风,渲染了每个人的情绪。

    礼堂大厅里,所有三年级的毕业生,整齐排列,一班一班的分区站在属于自己班级的位置。

    大厅候区,许多家长举着相机,喀擦喀擦的拍照。

    纪念孩子们的成长时光。

    在校长为毕业生演讲完毕,切放了另一首歌后来。

    大家齐齐高声唱着: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这首歌,正是周佟此刻的心境。

    唱着唱着,眼泪啪哒啪哒地落下。

    她强压着哭声,喉咙梗的生疼,胸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掐住。

    这是她,陈妍,在幼稚园后第一次哭泣,颤抖地双肩,泄漏她此刻无助地心情。

    当大家在教室里开着最后一次的同乐会,她悄声来到了厕所,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失声大哭。

    那抹照亮她三年的暖阳,终将离她而去。

    她不知怎么面对没有贺宇旸的未来。

    早已习惯每日08:00的教室,两人有默契地对视而笑。

    她,真的好难过,止不住无尽流下的眼泪。

    恍然间,许久未发作的气喘,竟在这时找上门。

    她伸出手握紧拳,放到唇边贪婪的从中吸气。

    约莫五分钟,调节完呼吸,整理好情绪。便打开厕所门走了出去。

    女厕外,在教室内瞥见陈妍情绪激动,贺宇旸不放心地跟着出来。

    他拿着几张卫生纸,显得格外手足无措,不知从何安慰。

    贺宇旸伸出他那细长又白皙的大手,轻轻摁在陈妍的头上,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别哭了,很丑的。”

    陈妍接过卫生纸,抗议的娇声道:“不丑。”

    两人缓步慢慢走向了教室。

    各自启程的时间还是到了。

    班上,所有同学们最后一次收拾自己的物品。

    背上沉重的书包,互相道别。

    陈妍看向贺宇旸深坠好看的瞳孔,忍不住啜泣颤声道:“还会再见面吗?”

    贺宇旸回应了肯定的一句:“等我回S市找你。”

    岂料,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最后一次讲话。

    在很多年后,贺宇旸从A市毕业,趁着就职处放假回来,找到陈妍家,紧张地按下电铃。

    本以为出来迎接的会是日夜思念的娇美容颜,却在陈爸爸开门后,进屋破灭。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灰白色照片,照片上她抿着唇,看不出任何表情,注视着前方镜头。

    前面是一个香炉,及一张她最喜欢的全家合照。

    合照上,陈妍的父母靠在一起,陈妈妈手上还抱着婴儿时期的她。

    他缓步上前捻起香,插香時,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悲痛的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没有痛感一样,沈声道:“不是说好了,等我回S市吗?怎么你倒是先睡着了?停留在美好的年纪,在天上嘲笑我慢慢变老?”。

    一直憋着没失控的情绪,再开口的一瞬间,根本控制不住,他的泪水,从通红的眼眶里流出。

    空气中,弥漫了无数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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