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希从医院回来时，派出所门口聚集了好多来看热闹的叔伯婶娘。杀人案，在这个消息闭塞、人员单一的地方是难得一见的轰动事件，小道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席卷了整条街道。
派出所只好把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关上，以免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审讯。
说是审讯，但场面一度相当混乱。两边的人似乎都吓坏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要不是就是着急撇清关系，要不就是互相攻击，互相骂娘。好不容易梁希和老方才从众人的口中拼凑出现场事情发生的过程。
事情总体和志国讲述的差不多，是于癞子言语攻击在先，也是他拿刀在先。刀子扎在于癞子身上，也是因为于癞子猛地扑向秦洋，秦洋只好抢过刀，至于怎么捅到于癞子的，至少在这些人看起来，似乎是个意外。
做完这帮人的笔录，老方就打发他们走了。
审讯室的门还关着，秦洋已经在里面呆了好几个小时了，曹国安亲自审讯的他。不知道秦洋会对曹国安说什么，是隐瞒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呢，还是如实相告？
梁希想到自己对秦洋说的话，难免不安，她并非有意要帮秦洋摆脱罪责，如果这件事被曹国安发现，恐怕事情又会更加严重。
“我看这个案子差不多定性了，没想到于癞子这个老流氓，在十里八乡横行这么多年，会以这种方式收场。”老方一边整理笔录一边感叹。
梁希停下手中的笔，看向老方，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啊？”老方看出了梁希的心思。
梁希想了想，问：“你也觉得于癞子该死？”
老方苦笑：“他的事我不是没听过，这家伙的确是做了很多没脸没皮的事，林小霞八成也吃过他的亏，该不该死的，反正他现在也没了，就是秦洋可惜，为了这么个人搭进去十几年。”
“我也觉得可惜。”梁希真希望秦洋不要说出内心的想法，这样还有机会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曹国安和林生源才从审讯室出来，他们的表情都说不上轻松，但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秦洋怎么说？”老方问了梁希想问的问题。
“说是于癞子先动的手，他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刀怎么就扎到了于癞子身上。”林生源回答老方。
“跟我们问的差不多。”老方点头应承。“曹队所长，接下来怎么安排？”
曹国安拧着眉回到座位上，思索了一番才说：“大家先去食堂吃饭，吃完饭整理材料，尽快把他送到县里去。”
梁希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从派出所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围观的人群早已消散，梁希相信他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些在派出所做笔录的人会把他们知道的一切都传播出去。
曹国安说，即便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当警察的也不能说半个字。
远处的群山轮廓依稀可见，像是黑夜中矗立的守望者一样，俯瞰着这片土地。
梁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收拾了下心情，往月华商店的方向走去，她想买个冰袋消暑压惊。
月华商店如往常一样亮着灯，但远比以往热闹，店里似乎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吵吵闹闹，仿佛在议论什么重要的事。
梁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她停下了脚步。穿着这身制服走过去，不管认不认识，肯定都会被问起今天的案子。
曹国安的话如雷贯耳，梁希纠结了一番，决定放弃买冰袋的想法。她掉转头，往政府的方向走。
不远处有一束手电的光亮由远及近，梁希低了低头，躲避来人的视线。
光亮越来越近，眼看着两人就要擦身而过，那人却发出清脆的一声：“是你？”
梁希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在六呈乡小学开美术培训班的杨清。
“啊——你怎么在这儿？”梁希看到杨清也很诧异。
“我去买点东西，你——”杨清就着手电筒的光亮梁希身上的制服，“是刚刚下班吗？”
“是。”梁希挤出个微笑。
杨清：“你们一定很忙吧？我听说今天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有个人被捅死了。”
“嗯。”果不其然，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
“我看你刚刚好像想过去，怎么又掉头了？”杨清看了眼远处的月华商店，“是不是怕他们问你杀人案？”
“嗯？”待在办公室太久，梁希脑袋迟钝，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买什么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带过来。”
“冰袋吧。”虽然很不想麻烦人，但这会儿有人雪中送炭，求之不得。
“好，我马上回来。”杨清说完就往月华商店的方向走去。
梁希望着杨清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感慨，眼前这位要是一直在六呈乡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多一个朋友。
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一个认识的同龄人都没有，同学们都在省里市里工作，见不着面，平时也难得联系。这也是来这里工作不好的地方吧。
梁希看着杨清走进月华商店，又看着那簇手电筒的光亮从里面出来，不一会儿，杨清就到了梁希面前，她将手中的冰袋递给梁希。
“老板说这是最后一个，下次想喝得等冰柜车来了。”
“谢谢，”梁希接过冰袋，从口袋掏出五毛钱递给杨清，“钱给你。”
“不用，”杨清摇头，“就当我请你，你从城市到我们这种小地方工作不容易。”
梁希拒绝：“那怎么行，我工作了，你还没工作。”
杨清摆手：“几毛钱的东西我还是请得起的，而且，我快要离开六呈乡了，就当是离别礼。”
梁希意外：“教完了？”
杨清一边走一边说：“嗯，过几天就结束了。”
梁希觉得遗憾，她咬开冰袋，吸溜了一口，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她的嘴里蔓延到全身。
杨清扭头看了梁希一眼，又问：“之前你调查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没什么进展，但我不准备调查了。”梁希如实说。
“为什么？”杨清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
“可能……”梁希顿了几秒，“是我想太多了。”
杨清：“为什么这么说？”
“雨夜影碟的老板跟这件事无关，而且，”梁希苦涩，“我要是那个女孩，我恐怕也会活不下去。”
杨清手电筒一滞，她悄然打量梁希，用谨慎的语气问道：“这么惨吗？”
“她真的很可怜，如果是生在别的地方，别的家庭，就好了。”对于一件不算案子的案子，梁希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简单地对杨清说了林小霞的情况。
听完梁希的陈述，杨清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是不是被震惊到了？”梁希问。
“没有，”杨清提高了声调，“你要不要去学校？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
“送给我？”梁希没想到杨清会给她送东西。
杨清解释：“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之前画了一幅这里的街景，感觉送给你很合适。”
“这样啊……”梁希一听是画，便答应了杨清的邀请。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往学校走去。因为是暑假，学校里没人居住，周围黑得可怕。
“这里这么大这么黑，你不害怕吗？”梁希忍不住担心。
“不止我一个人，有个看学校的老头，他住在食堂后面，位置比较偏。”杨清一边给梁希介绍，一边带她穿过操场。
两人上了几级台阶，走过一段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口。
杨清从衣服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门，她拉开电灯开关，昏黄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房间。
这是一间普通的教师房，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三人座的木沙发，角落里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电视柜，柜子里放着一台最时新的彩电，沙发前放置着一张深红色木茶几，茶几上平铺着几张画，最上面那张画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她站在高楼林立的都市街头，仰头张望着那些高楼，高楼中间有一架飞机正在缓缓经过。
杨清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沙发上，转头就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
“不好意思啊，有点乱。”
“还好，”梁希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那画中的人是你？”
“嗯，”杨清微笑，“这里的小孩很多没去过大城市，我就画一幅给他们看看。”
梁希露出久违的笑容：“这是经过你艺术加工的吧。”
“是啊，”杨清抽出另一幅画，递给梁希，“喏，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幅画，送给你。”
梁希兴致勃勃地接过杨清递过来的画，画上画的是乡政府这一段路的街景，六成乡派出所也在其中，大门口招牌上的字也如现实生活中一样，缺了一块。
“画得不错。”梁希由衷地称赞。
“随手一画，”杨清低头微笑。
梁希注视着派出所那几个字，脑海里骤然闪过秦洋的脸，不知道他在派出所怎么样了？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不眠夜吧。
“你想什么呢？”杨清问。
“没想什么，”梁希放下手中的画，“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犯罪就是犯罪，但现在才发现，犯罪又不止是犯罪。”
“为什么这么说？”
梁希：“人们犯罪总是有各种理由，有些理由……会让人觉得，犯罪是可以被原谅的。”
杨清露出疑惑的神情。
梁希自嘲：“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很不像个警察？”
杨清一笑：“你错了，相反我觉得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警察，真正的警察。\"
派出所只好把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关上，以免不相干的人来打扰审讯。
说是审讯，但场面一度相当混乱。两边的人似乎都吓坏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要不是就是着急撇清关系，要不就是互相攻击，互相骂娘。好不容易梁希和老方才从众人的口中拼凑出现场事情发生的过程。
事情总体和志国讲述的差不多，是于癞子言语攻击在先，也是他拿刀在先。刀子扎在于癞子身上，也是因为于癞子猛地扑向秦洋，秦洋只好抢过刀，至于怎么捅到于癞子的，至少在这些人看起来，似乎是个意外。
做完这帮人的笔录，老方就打发他们走了。
审讯室的门还关着，秦洋已经在里面呆了好几个小时了，曹国安亲自审讯的他。不知道秦洋会对曹国安说什么，是隐瞒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呢，还是如实相告？
梁希想到自己对秦洋说的话，难免不安，她并非有意要帮秦洋摆脱罪责，如果这件事被曹国安发现，恐怕事情又会更加严重。
“我看这个案子差不多定性了，没想到于癞子这个老流氓，在十里八乡横行这么多年，会以这种方式收场。”老方一边整理笔录一边感叹。
梁希停下手中的笔，看向老方，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啊？”老方看出了梁希的心思。
梁希想了想，问：“你也觉得于癞子该死？”
老方苦笑：“他的事我不是没听过，这家伙的确是做了很多没脸没皮的事，林小霞八成也吃过他的亏，该不该死的，反正他现在也没了，就是秦洋可惜，为了这么个人搭进去十几年。”
“我也觉得可惜。”梁希真希望秦洋不要说出内心的想法，这样还有机会活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曹国安和林生源才从审讯室出来，他们的表情都说不上轻松，但隐隐有种如释重负的情绪。
“秦洋怎么说？”老方问了梁希想问的问题。
“说是于癞子先动的手，他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刀怎么就扎到了于癞子身上。”林生源回答老方。
“跟我们问的差不多。”老方点头应承。“曹队所长，接下来怎么安排？”
曹国安拧着眉回到座位上，思索了一番才说：“大家先去食堂吃饭，吃完饭整理材料，尽快把他送到县里去。”
梁希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从派出所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围观的人群早已消散，梁希相信他们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那些在派出所做笔录的人会把他们知道的一切都传播出去。
曹国安说，即便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们当警察的也不能说半个字。
远处的群山轮廓依稀可见，像是黑夜中矗立的守望者一样，俯瞰着这片土地。
梁希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她收拾了下心情，往月华商店的方向走去，她想买个冰袋消暑压惊。
月华商店如往常一样亮着灯，但远比以往热闹，店里似乎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吵吵闹闹，仿佛在议论什么重要的事。
梁希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她停下了脚步。穿着这身制服走过去，不管认不认识，肯定都会被问起今天的案子。
曹国安的话如雷贯耳，梁希纠结了一番，决定放弃买冰袋的想法。她掉转头，往政府的方向走。
不远处有一束手电的光亮由远及近，梁希低了低头，躲避来人的视线。
光亮越来越近，眼看着两人就要擦身而过，那人却发出清脆的一声：“是你？”
梁希听出了这个声音，是在六呈乡小学开美术培训班的杨清。
“啊——你怎么在这儿？”梁希看到杨清也很诧异。
“我去买点东西，你——”杨清就着手电筒的光亮梁希身上的制服，“是刚刚下班吗？”
“是。”梁希挤出个微笑。
杨清：“你们一定很忙吧？我听说今天发生了一起杀人案，有个人被捅死了。”
“嗯。”果不其然，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
“我看你刚刚好像想过去，怎么又掉头了？”杨清看了眼远处的月华商店，“是不是怕他们问你杀人案？”
“嗯？”待在办公室太久，梁希脑袋迟钝，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想买什么可以告诉我，我给你带过来。”
“冰袋吧。”虽然很不想麻烦人，但这会儿有人雪中送炭，求之不得。
“好，我马上回来。”杨清说完就往月华商店的方向走去。
梁希望着杨清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感慨，眼前这位要是一直在六呈乡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多一个朋友。
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一个认识的同龄人都没有，同学们都在省里市里工作，见不着面，平时也难得联系。这也是来这里工作不好的地方吧。
梁希看着杨清走进月华商店，又看着那簇手电筒的光亮从里面出来，不一会儿，杨清就到了梁希面前，她将手中的冰袋递给梁希。
“老板说这是最后一个，下次想喝得等冰柜车来了。”
“谢谢，”梁希接过冰袋，从口袋掏出五毛钱递给杨清，“钱给你。”
“不用，”杨清摇头，“就当我请你，你从城市到我们这种小地方工作不容易。”
梁希拒绝：“那怎么行，我工作了，你还没工作。”
杨清摆手：“几毛钱的东西我还是请得起的，而且，我快要离开六呈乡了，就当是离别礼。”
梁希意外：“教完了？”
杨清一边走一边说：“嗯，过几天就结束了。”
梁希觉得遗憾，她咬开冰袋，吸溜了一口，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她的嘴里蔓延到全身。
杨清扭头看了梁希一眼，又问：“之前你调查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没什么进展，但我不准备调查了。”梁希如实说。
“为什么？”杨清的表情看起来很惊讶。
“可能……”梁希顿了几秒，“是我想太多了。”
杨清：“为什么这么说？”
“雨夜影碟的老板跟这件事无关，而且，”梁希苦涩，“我要是那个女孩，我恐怕也会活不下去。”
杨清手电筒一滞，她悄然打量梁希，用谨慎的语气问道：“这么惨吗？”
“她真的很可怜，如果是生在别的地方，别的家庭，就好了。”对于一件不算案子的案子，梁希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她简单地对杨清说了林小霞的情况。
听完梁希的陈述，杨清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是不是被震惊到了？”梁希问。
“没有，”杨清提高了声调，“你要不要去学校？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
“送给我？”梁希没想到杨清会给她送东西。
杨清解释：“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之前画了一幅这里的街景，感觉送给你很合适。”
“这样啊……”梁希一听是画，便答应了杨清的邀请。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往学校走去。因为是暑假，学校里没人居住，周围黑得可怕。
“这里这么大这么黑，你不害怕吗？”梁希忍不住担心。
“不止我一个人，有个看学校的老头，他住在食堂后面，位置比较偏。”杨清一边给梁希介绍，一边带她穿过操场。
两人上了几级台阶，走过一段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口。
杨清从衣服口袋里取出钥匙，打开了门，她拉开电灯开关，昏黄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房间。
这是一间普通的教师房，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三人座的木沙发，角落里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电视柜，柜子里放着一台最时新的彩电，沙发前放置着一张深红色木茶几，茶几上平铺着几张画，最上面那张画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她站在高楼林立的都市街头，仰头张望着那些高楼，高楼中间有一架飞机正在缓缓经过。
杨清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沙发上，转头就开始收拾茶几上的东西。
“不好意思啊，有点乱。”
“还好，”梁希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那画中的人是你？”
“嗯，”杨清微笑，“这里的小孩很多没去过大城市，我就画一幅给他们看看。”
梁希露出久违的笑容：“这是经过你艺术加工的吧。”
“是啊，”杨清抽出另一幅画，递给梁希，“喏，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那幅画，送给你。”
梁希兴致勃勃地接过杨清递过来的画，画上画的是乡政府这一段路的街景，六成乡派出所也在其中，大门口招牌上的字也如现实生活中一样，缺了一块。
“画得不错。”梁希由衷地称赞。
“随手一画，”杨清低头微笑。
梁希注视着派出所那几个字，脑海里骤然闪过秦洋的脸，不知道他在派出所怎么样了？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不眠夜吧。
“你想什么呢？”杨清问。
“没想什么，”梁希放下手中的画，“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觉得犯罪就是犯罪，但现在才发现，犯罪又不止是犯罪。”
“为什么这么说？”
梁希：“人们犯罪总是有各种理由，有些理由……会让人觉得，犯罪是可以被原谅的。”
杨清露出疑惑的神情。
梁希自嘲：“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很不像个警察？”
杨清一笑：“你错了，相反我觉得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警察，真正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