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醒木一拍,说书人开始了自己营生的活计。堂内店小二肩搭擦桌布,来来回回穿梭在各个桌子中,咧着谄媚的笑为贵客们添杯倒茶。

    银屏雕粱,五层小楼挤满了围观说书的客人,生意可见火爆。

    “今天要和大家说的是一段风月传闻,话说这二百年前,金陵繁盛的萧竹坊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倾国花魁,名唤青衣。

    因赶考认识了一位书生,她将自己攒的日后赎身钱给了书生,助他日后赴京赶考。

    而这名书生也许诺,若高中,定当风风光光三书六礼,八抬大轿迎花魁青衣进门。若未曾高中,也会回来为她赎身,私定终身。

    花魁青衣信了,痴痴等书生来信。

    两个月后,书生高中的消息传回金陵。”

    台下客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书生是不是忘恩负义,负了花魁的真情。

    倒是也有人不满道妓子无情,那约定自是算不得数,风月场上的一声诺言比草都贱。

    只听说书人继续道“花魁青衣听到书生高中的消息,喜极而泣,然而紧随而来的消息就是陛下将最名贵的怀珠公主许给书生,让他做驸马。

    花魁青衣知道,他不能抗旨,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绝望间想起书生对她许下的承诺,花魁青衣惨笑着褪下花魁华丽的衣物,穿上刚被卖到青楼时的干净衣服,取下钗环,拿起曾为书生缝制荷包的剪刀,了结了自己凄惨的一生。”

    听到花魁自戕,在场众人无不唏嘘,一代名妓因情而香消玉殒。甚至有几名女子眼尾绯红,眼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自古多出薄情郎负心汉,这花魁痴情错付,连她们也为她心有不甘。

    “啪——”醒木一拍,说书人看向台下众人道“诸位是不是觉得这书生薄情,后面做了驸马一生一世享尽荣华顺风顺水?”

    台下有人高喊到“小老儿你别卖关子,快往下讲!”

    说书人叹了口气,继续讲到“半个月后,又是一条关于那个状元的消息轰动全国,传到洛阳。

    那个风光无限,未来可期的状元郎抗旨了。

    他居然拒绝迎娶公主,说是已经心有所许。陛下当即震怒,将他打入大牢,打算秋后问斩。

    书生的老师,和一些同僚同窗,一起保下他一命,但也落得一个流放边关的下场。”

    这时,台下众人有说书生放弃大好前程不值得的,也有说他对感情忠贞不二,谁嫁给他谁幸福的。

    说书人继续道“书生将花魁给他的银两珠宝给了押送他的官员大半,才换来途径金陵一事。

    谁承想,到了金陵,书生这才知道,花魁早就换了人,而他当初心许的人也早已香消玉殒。

    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这下彻底精神崩溃,疯疯癫癫。随行狱官见他可怜,上报朝廷他受不了路途颠婆,死在路上。

    书生痴痴傻傻,让老鸨想起了那个曾经名动洛阳的花魁死后凌乱凄惨的样子。老鸨给他取来了死去花魁的花魁衣物。

    书生在见到花魁衣物后,眼中浑浊消散了许多,恢复了些许清明。

    当天晚上,书生在破庙抱着花魁的衣物三拜九叩,迎娶了他的新娘。”

    “后续呢?那个书生怎么样了?”台下众人忍不住问道。

    “有人说是这书生疯疯癫癫冻死在了破庙里,也有人说那书生的故事感动了仙门中的仙人,将他带去了仙门修行。”

    长青宗,后山瑶池庭阁。

    一男子低垂着眼脸,身着红色喜服,席地而坐。他身形清瘦,一根金簪挽着一半以上的深黑色头发高高的遂在脑后,虽然面色苍白,但容颜俊逸,俊美无双,唯有黑色的眼睦像滩浓的化不开的墨,让人读不懂心绪。

    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被吸引,与音与人,一同沉醉。

    “小师弟,师尊让我来问你,今年的仙门大比你还是不去吗?”方子铭打心眼里很佩服他这位小师弟,自二百年前被掌门带回长青宗,短短二百年时间,他就已经半步大乘后期,修为直逼他这名入门修习千余年的大师兄。

    但是这小师弟性情冷淡,不问世事,天天不知道为什么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就在瑶池里弹琴,至今未见他出过手,总门内除了掌门师尊,甚至没有人知道小师弟被师尊带回前在人间经历了什么,也没人见过这小师弟闭关修炼。

    大家私下都在说难道弹琴亦能精进修为?曾有一段时间方子铭也学过这位小师弟妄想弹琴就能精进修为,弹了半把年,修为分毫未进,反而是住在方子铭府洞周围的师弟师妹们受不了魔音灌耳,纷纷搬离府洞。

    销寄雪缓缓抬眼,看向方子铭,并不言语。

    方子铭一哽,叹口气就向外走,一边走一边无奈道“行行行,我就知道你不愿意去,要不是这次大比奖励是忆尘珠这稀罕物件儿,我也不会来打扰你。”

    方子铭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手臂被人抓住。

    “等等,大比奖励是忆尘珠?”销寄雪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可是抓着方子铭的手一直在控制不住的颤抖。

    “对,忆尘珠,传说中可以让修士通过幻境方式回到尘世,重历过往改变过往结局消除心魔的至宝,”方子铭唇瓣含笑,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小师弟可是要改变主意?”

    “我去。”

    方子铭欣慰点头“半月后大比,我到时候会通知你,这次大比斩情宗也会来,那个宗门的人很难对付,宗门训责也很奇怪,入门者皆需斩断情缘,这次忆尘珠估计会是他们必得之宝,斩情缘的话忆尘珠就是必需品,所以你——”方子铭一顿,身后哪里有销寄雪的身影,自己刚才那番话看来是白说了。

    销寄雪坐在寒冰床上,回想着掌门收自己入仙门时的场景。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看起来二十有余,一身月牙白锦袍,身形清瘦,容颜如画,眸光温柔,说不出的雍容雅致。

    “一介苟活于世的孤魂野鬼罢了,哪里有什么名字。”穿着不知哪里捡来的破破烂烂红色衣服,头发凌乱,偏偏一张脸容貌俊美的男子双眼空洞,怀中紧紧抱着华丽的女子衣物。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今后入我长青门下,你就叫销寄雪。我是你的师尊故荼。”故荼定定的看着销寄雪,半晌继续开口道“你和我很像,但我希望你不要像我......”

    收回思绪,销寄雪抚摸着面前寒冰所制的冰魄琴,看着幽幽蓝光的琴弦沉默。

    斩情宗,静修室内。

    “白情,这次仙门大比的奖励忆尘珠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拿不到忆尘珠,依宗门规矩你就只能服下忘情水。”斩情宗忘情峰长老柳如是满脸疼惜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白情一袭白衣孝服,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火光映照之下,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如花树堆雪,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娇柔婉转之际,美艳不可方物。

    “师尊放心,白情定当不负所望,拿回忆尘珠。”她气吐如兰,声音柔媚,动听之极。

    二百多年,他应该已经转世了。一世驸马,子孙绵延,洪福齐天,官途顺遂.....

    自己可笑的对那句承诺念念不忘,修为迟迟不能上涨,又是何必?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柳如是眼见白情陷入沉思,深深叹了口气。

    当初在人间除魔,路过城郊一处破败的月老庙看见了一条白绫吊挂在月老像前的女子,柳如是就知道这是一名为情所伤寻短见的可怜女子,偏偏身负仙缘,口中吊着一口气未咽。

    救下她,柳如是并没有问她的前尘往事,只是更名为白情,希望她感情如白纸,忘却前尘。

    只是现如今看来,白情忘情很难......也是,情之一字,自古以来就是劫也是缘,爱对了人就是不羡仙,爱错了人就是痴男怨女。这世上痴儿何其多,自己不也是其中一员?

    “师尊,没有别的事白情就去闭关修炼了。”

    “你去吧。”

    凡间,盛国金陵,萧竹坊后揽月湖畔。

    湖堤两边的柳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把骄阳遮去大半,不少男男女女或撑着一把油纸伞,或手持折扇走在湖堤,斑驳的树影照在身上,平添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白情头戴纱笠,身着白色孝服静静坐在桥下乱石边,看着眼前碧波泛起的涟漪,总感觉眼中酸涩胀痛。

    揉了揉眼角,白情起身打算离开。

    “姑娘,不可!”清越的男声由远及近,白情还未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一个人影扑倒在地。

    “生命可贵,姑娘切莫冲动!”男声焦急道。

    白情将身上趴着的人扒下来,无奈道“这位公子,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我并没有自寻短见的意思。”

    男子一怔,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失礼了,是我看错了,还以为姑娘——”起身间不小心将白情的纱笠碰掉了,男子看着眼前就像画中走下来的仙女顿时语塞。

    白情看着眼前身穿水墨衣、头戴一片毡巾,生得风流韵致的男子满脸通红,呆呆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真是个可爱的呆子。

    美人如画,这一笑更是人比花娇,让人心驰神往。

    “小侯爷!小侯爷,您没事吧?可得仔细着身子!”一名黑衣家仆追了过来,扶着男子。

    “无碍,无碍。这位姑娘,刚才是在下莽撞了,你看你这身雪白皓衣也被地上泥土弄脏,可否给在下赔礼赎罪的机会,为你换身新衣?”被家仆一喊,回过神的男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揖手道。

    “一点灰土,不妨事。”在白情看来左不过是一个清尘决的事,只是在凡间不好施展罢了。

    “在下盛临倦,敢问姑娘芳名?”

    “白情。”这人姓盛,刚才又有家仆称呼为小侯爷,看来是权贵之家,性情倒是不错白情思量着。

    “白姑娘,实在对不住,既然姑娘不需要在下赔偿,请受在下一礼算是赔罪。”盛临倦弯腰拱手作揖。

    白情正要说无妨,但随着盛临倦弯腰,一抹熟悉的人影一晃而过。

    “怎么可能.....”白情满脸不可置信,随即向那抹人影追去。

    盛临倦看着追出去的的白情,满眼不舍。

    湖堤旁月老庙内,销寄雪依旧一袭凡间男子大婚时穿的红衣喜服,正襟跪坐在大殿内蒲团上,双掌合十向面前的月老像祈祷着。

    求月老赐福,若是依依转世,今生也会与我续缘。

    不知是不是月老听见了他真挚的祈福,原本平静的庙内微风四起,卷起瓣瓣树上落下的桃花瓣,漫天淡粉色花瓣就像一场盛大的花雨纷纷飘落。

    庙门口,白情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让她浑身颤抖,身子一歪,脚下一个踉跄站不稳,忙用手扶住身侧的墙才堪堪站稳。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自己也绝不会认错,是他。

    刻在心里念念不忘的人,深入骨髓的爱意此刻汹涌而出。

    近乡情怯,深爱的人近在咫尺,白情的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能上前,不能退却。

    月老庙内,一身喜服红衣的男子虔诚地贵在月老像前,隔着小小的院子和漫天的花雨,不远处一身孝服白衣女子满脸泪痕。

    销寄雪感受到身后似乎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起身回头看去。

    除了满地桃花瓣,院落里空无一物。

    半月后,仙门大比,擂台上。

    “第二轮,长青宗销寄雪对桃花坞李清婉。”

    “大师兄,小师弟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一上场就碰到了李清婉。”谢清风摇头晃脑的望着台上的两人,满脸戏谑之色“这下可有的看了,有着桃花娘子之称的李清婉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方子铭给了谢清风头上一记暴栗,“少说多看,小师弟实力强着呢。”

    谢清风半信半疑的向擂台上望去。

    温婉清秀的女子轻抬皓腕,无数粉色桃花瓣影浮现于掌中。

    “去。”一声娇叱,伴随着无数破开空气的声音,一瓣瓣原本柔软的花瓣瞬间犹如锋利的刀刃,冲向销寄雪面门。

    李清婉攻击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说万分难缠,但销寄雪的动作更快,几乎就在李清婉话音刚落的瞬间,召出冰魄琴,指尖一挑拨动琴音。

    “铮——”的一声,琴音响起,伴随着一道幽蓝光芒划破空间,从半空瞬息而至。

    只见漫天花瓣飞舞,原本坚硬锐利的花瓣碰到一闪而过的幽蓝光芒瞬间爆炸四散开来,漫天就像飘落的粉色雨滴。

    李清婉见到销寄雪随手一击就破了自己的桃花影,迅速手中结印,口中呢喃。

    场上温度瞬间暴涨,台下众人只觉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修为低浅的即使有观战阵法护着还是忍不住倒退几步。

    掀起的狂风热浪刮在销寄雪脸上,吹得他墨发纷飞,头顶的束发金钗似乎也摇摇欲坠,几缕发丝划过粉色唇瓣,在红衣翩翩的映衬下,妖冶诱人,让台下的众女修纷纷不自觉红了脸。

    下一瞬,所有的粉色桃花瓣逐渐颜色变浓,变为大红,就像一团团火球在销寄雪头顶四散开来。

    一切太突然,销寄雪微微皱眉,迅速侧身堪堪躲过,却还是有几瓣落在身上,红色的喜服瞬间被烧出几个洞,火星瞬间化为细小的红蛇向销寄雪皮肤内钻去。

    销寄雪还未来得及处理这钻入体内的红蛇,李清婉的下一招攻势已至。

    不好!

    销寄雪瞳孔一缩,提起运力,双手抚琴。

    “嗡——”幽怨哀愁的曲调流出,众人仿佛看见了苦等奔赴战场丈夫的妻子每日声声啼血,以泪洗面。

    霎时间,琴音化为蓝色细雨,密密麻麻打落了紧接而来的火球。

    不等李清婉反应,销寄雪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轮弹,曲风一转,低诉的琴音瞬间激昂,宛若千军万马带着战无不胜的意志厮杀而来,直冲李清婉面门。

    李清婉见势不妙,半身向后仰去。

    销寄雪紧紧蹙眉,体内灼热难忍,两三点热流极速流窜,所过之处经脉似乎都被灼烧一样,没想到李清婉这种名门正道居然还会用毒。

    冷下一张脸,销寄雪一击不中迅速剑指一划,以灵力为弦,补上冰魄琴最后一根琴弦,曲调再转,杀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肃穆和威严慈悲,众人眼见幽幽蓝光汇成低眉垂眼的慈悲神像,只见神像阖眼,不望苍生,法决化掌向李清婉打去。

    极光转瞬而逝,一声巨响,烟尘四起。

    众人起身忙向场内望去,烟尘落下,李清婉垂首单膝跪地,似乎摇摇欲坠,地上零星散落血迹。

    “束。”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最后那根以灵力聚成的琴弦向李清婉飞去,变为蓝绳将她死死困住,不得动弹。

    “本轮比试,长青宗销寄雪胜。”

    台下谢清风嘴巴长得老大,甚至能塞下一个鸭蛋,“大师兄,小师弟手中的法器,似乎是师尊曾在夷陵神迹寻得的神器冰魄琴吧?”

    “你没看错,只是这冰魄琴需以相辅的乐谱演奏才能发挥效用,否则和凡世普通的琴别无二致。”方子铭看向场内销寄雪。

    “这冰魄琴师尊研究了五百年,不提寻不到乐谱,五百年的时间啊!师尊修为那么高,这冰魄琴甚至都没有认师尊为主。所以,小师弟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你要是当真好奇不如自己去问小师弟,不就知道了?”方子铭拍拍谢清风的肩膀笑嘻嘻道。

    “别别别!”谢清风皱着一张苦脸“谁不知道小师弟冷冰冰的,一天到晚也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和人交谈。我去问问也不见得小师弟理我。”

    销寄雪只感到天旋地转,视线也逐渐模糊,但是由于这时若被审判发觉中了毒,之后的大比就不用参加了,会被直接劝回宗门疗伤去毒。

    强忍着不适,销寄雪面无表情向台下走去,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小师弟,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快回去休息吧。”方子铭眼见销寄雪脸色每况愈下,忙上前几步,挡住其他人的视线。

    谢清风这憨货还要说些什么被方子铭踩了一脚吃痛下顿时忘了要说的话,只是抱着脚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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