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是深夜,不知疲倦的临江市,仍然毫无睡意。

    宽阔平整的柏油公路车水马龙,繁华的步行街熙熙攘攘,CBD写字楼上仍然变换着不同的绚丽图样,无处不在宣扬自己新一线城市的地位。

    晚上11点整,方伊终于在翻译完今天最后一篇枯燥的笔译稿后,下班了,她是一家不太知名的翻译公司的资深笔译,因为工作年限比较久,混了个主管的位置,基本工资比普通职员多600块,做的事情却多了N倍。

    公司离职率高,常常需要带新人,翻译的稿子质量低,审校过一遍后,自己每天下班前还需要过一遍才放心,而且难度较高比较重要的翻译任务,她都会自己接。

    地铁早就停运,她拿出手机打了个车,上了车靠在后座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但她在车上从来都是睡不着的,只是微微合了合眼,就打开了车窗探出头。

    三月夜晚的风还有点凉,晚风抚过她秀丽白皙的面颊,长发随风轻扬,整个人在朦胧的夜色以及昏黄的灯光的包裹下,少了白天的清冷吗,多了几分温柔。

    路过骑车的小伙子都忍不住放慢了速度,多看了两眼。

    她今年三十岁,工作一般,未婚,没对象,父母催婚的电话打得都不愿意打了,几乎到了断绝往来的程度,相亲对象不是太小就是二婚。

    她不是不想恋爱结婚,而是不想将就。

    日子过得一潭死水,没有从前年少时想象的功成名就、梦想成真,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这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只是一副躯壳而已,又或者是这大家都向往的城市中的一栋钢筋混凝土建成的、外表华丽光鲜而又冷冰冰的写字楼。

    了无生机,毫无灵魂。

    每天被生活推着走,白天忙碌时一切按部就班,方伊都无瑕矫情。

    但漆黑的夜,总是容易放大孤独,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总是缺了什么。

    或许,她更像一块缺了重要零件的手表,机械地一分一秒地按部就班地走着。

    方伊的家离位于CBD的公司开车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很快到了家,她打开灯,脱了平底小白鞋,也没有在沙发上坐下,而是光着脚直接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上白色丝绸睡衣。

    她习惯回家过后第一时间去洗澡,卸下一身的疲惫和盔甲,这样才能将工作和生活分开,即使再忙,有一个短暂休息的时间,精神上可以放松一下。

    好像这样就能将工作的自己和自己本人切换过来。

    她家是一个紧凑的三室,幸好之前刚开始工作省吃俭用攒了第一个十万后,就咬牙付了首付,在当时的郊区买了这套房,不然现在肯定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她那可怜的工资,哪里赶得上临江市的惊人的发展速度,以及一路飙升的房价。

    床头上她的手机也跟她的主人一样,用掉了最后百分之一的电,已经晚上11点,方伊强撑着给手机充了电,躺在被窝之前,一条新闻跳了出来,她扫了一眼,说是今晚有金星合月天象什么的,她完全不感兴趣,划掉消息,关了静音。

    还好明天周末。

    她懒得按熄屏幕,直接关了灯让它自己熄灭,手机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22年3月24日,周五。

    大概是最近加班太多太累,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

    她又做了熟悉梦,梦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远远地看到那个少年在操场打篮球,穿着蓝白的校服,那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当她想要走近一点,那个男孩却转眼就不见了。

    不过她早就见惯不怪,那是她梦里的常客,周楷,她唯一的暗恋对象。

    她时常梦到跟他一起回到从前,有时候是高中,有时候是更小的时候,场景每次似曾相识,好像从前做过这样的梦,来过这里一样。

    有时候是一起上学,有时候是一起玩,有时候甚至也说不上一句话,只是闪现一下而已,有时候就像电影的友情客串一样,戏份也并不多。

    一如从前她暗恋他时的样子,总是默默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无论是什么样,他都是她眼里的主角。

    而且无论梦到什么,每次梦里再次见到他都会很开心,醒来心情都会很好,像抽空去见了个老朋友。

    她承认她可能有点变态在身上。

    这次的梦又带她回到了高中的学校,盛阳一中。

    今天天气很好,学校里很安静,校园里有淡淡的桂花香飘过来,礼台上方挂的开学典礼的横幅还没有撤下,大概是九、十月份。

    太阳照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烫,恰到好处,微风轻轻吹过,操场四周的小树苗微微倾斜,偶尔掉落一两片叶子。

    方伊一个人走在老旧的操场上,操场的地面还没有铺上橡胶,甚至连水泥都没有铺,还是以前很早时候的泥沙和石子,天晴的时候一走路就满鞋灰,下雨的时候满脚泥。

    操场右手边就是第二教学楼,方伊急切地想去三楼右边第二个教室看一看,那是她曾经所在的班级,高二三班。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宽松的夏款蓝白校服,白色运动鞋。

    地上的灰尘将她的白鞋换了个颜色,她也没理会,直接上了楼梯,站在高二三班刷了黄色油漆的教室门前,可能是因为刚刷不久,刺鼻的气味还没散尽。

    一切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甚至教室门前的班牌都一模一样,白底红字,右下角掉了相同三角形形状的一小块,她知道这是怎么来的。

    那是高一开学那天的上午课间操回来路过他们班,周楷在走廊上摆弄着篮球时,一不小心球磕到了班牌上面,砸掉了一个小角,不太明显,所以高中三年都一直没换过。

    正巧那时候,她正从旁边路过,他身上的独特的气息,她到现在都在记得。

    那是一种带着淡淡青草的味道,有可能是洗衣粉残留的气味,但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如果青春有味道,那一定是他身上的味道。

    如果青春有形状,那肯定是她路过他身边时的微风,以及微微扬起的发梢和衣角。

    她站在教室门前迟迟未动,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次的梦,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次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因为有些过于真实了。

    她终于推开门,教室里空无一人,可能是因为白天太困了,现在在梦里回了教室,她忽然很想像以前一样,趴在课桌上睡一会儿。

    教室外面好像有小鸟在叽叽喳喳地叫着,此时听起来却还是让人觉得安心,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吵。

    她感觉从来没有睡得这么香甜过。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好像有什么铃声在响。怎么好像还有人在唱歌,还是全班合唱那种?貌似还是那首《同桌的你》?

    她不是关了闹钟了吗?

    奇怪,不管,可能听错了,继续睡。

    “方伊?”有人在耳边唤着她的名字。

    她换了个方向侧躺在胳膊上。

    “方伊?”

    这声音真好听啊。

    “嗯。”她又换回之前的姿势,好像有人一直在叫她,可她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肘,稍微用力摇了摇,她甚至隔着衣服面料感觉到了对方手指上温热的体温。

    她努力把上下眼皮拉开一丝缝,像用力撕扯开两张粘在一起的胶带一样。

    咦?眼前五公分放大版的、把自己叫醒这人那张帅气逼入的脸,怎么那么熟悉。

    真的是他?

    眼前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连发型都跟以前一模一样,留着细碎的刘海,那时候所有男同学都喜欢类似的发型。

    高中暗恋的隔壁二班帅哥周楷,居然成了自己的同桌?

    嗯,这梦可真美!方伊一点都不想醒,继续闭上眼睛。

    “上课了!老师来了!”眼前的人压低了声音,因此多了一些成熟的磁性,比刚才的声音更好听。

    方伊这才睁大眼睛,大到能睁开的极限,而且是条件反射般坐直了身子,见老师并没来,又转过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旁边的少年,一时都忘记了要说话。

    一双桃花眼带着些许笑意,睫毛浓而细密,过分好看了,棱角分明,下颌线如雕刻一般,嘴角微微上挑,只见他从方伊的桌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很嫌弃的样子,“拿去,擦擦!”

    方伊飞速接过纸巾胡乱在嘴边擦了擦,仍然没有消化掉眼前的事情。

    她发誓,她这辈子的反射弧,从来没这么长过。

    “可算醒了!歌都唱完了,这么吵亏你还睡得着。”眼前的人低声说。

    这是真的还是梦?他到底怎么会在她们班教室,而且还是自己的同桌?

    还没等方伊反应过来,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回复他,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张格就夹着课本进来了。

    他板着个脸,将泡了半杯茶叶的透明茶杯放在讲台的右上角,然后一边扶了扶老旧的的金丝眼镜,一边用带着冷冽锋芒的眼睛将教室四周扫了个遍:“上课。”

    教室里异常安静,好像静止了好几秒,教室里不知何时齐刷刷坐满了学生,大家的余光都往方伊身上看。

    这什么情况啊,为什么都看着我?我脸上有屎吗?

    她往脸上摸了一把看了一眼手上,没有东西啊!

    “起立!”方伊前排的赵寓明腾地站起来,声音洪亮地喊到。

    “老师好!”全班同学参差不齐起站起来,声音勉强保持了一致,方伊也混在里面站了起来临时滥竽充数,脸上写满了问号。

    赵寓明是她的发小,隔壁邻居家的大哥哥,跟亲兄妹没什么两样,要说谁最懂她,肯定是他了,从幼儿园到现在都是同班同学,现在坐她前面,他右边的男生叫江哲,她不是太熟。

    “同学们好!”张格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转头在黑板上写着今天的板书。

    方伊这才看到黑板的右边一列,用蓝色粉笔写着今天的日期:2009年9月7日,星期一,接着是今天的课表,下午第一节是数学,再接着最下面赫赫然写着:

    值日生:方伊。

    这什么情况啊?!

    穿越了?重生了?还是进入平行世界了?

    幸好她有个看小说的爱好,偶尔忙里偷闲快速看看大概,才有个大致方向。

    可是不对,她没死啊,没出车祸啊?

    难道是上班累死了?总不可能这么背吧?!

    可这也不像是做梦啊!

    方伊迅速环顾四周,教室的布置还跟以前一样,黑板上方中间是一个老式挂钟,两边贴着“天道酬勤,博学进取”几个红底大字。

    窗帘是淡蓝色的,早就有些发旧了,被太阳得掉了色,而且只有靠外面的那侧有,靠走廊这侧没有,为了方便老班偷偷在窗户后面刺探班情。

    墙的四面都贴着名人警句,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句鲁迅先生的“时间是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还是有的”,就贴在教室的右后方。

    同学们还跟以前一样,年少生涩的面孔,满满的胶原蛋白,以及对知识的如饥似渴的表情,认真看着黑板听着课,整个教室安安静静,只有张格讲课的声音以及粉笔哒哒哒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

    除了周楷的位置变了,其他都没变,角落里单出了一个位子,因为以前班上的人数是双数。

    她稍微整理了下现在的情况,现在是高二开学后第二周,刚刚完成文理科分班。

    一切跟记忆中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周楷明明上的是理科,一直在二班,她是文科,在三班。

    二班是理科重点班,三班是文科重点,而排第一的一班的别称“远航班”,才是整年级最好的理科班级,不在他们这一楼,在对面那栋。

    二班和三班两个班挨在一起,方伊以前常常借着上洗手间的间隙偷偷看他,他可能因为个子高,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每次从后门外的走廊路过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在做什么。

    嗯,肯定还是做梦,而且还是梦中梦的那种!

    她偷偷在桌子底下掐了掐自己手背上的肉,不太白皙的手背上立马红了一大片。

    “嘶!”

    真疼啊。

    “怎么了?”周楷察觉她的异样,凑过来低声问。

    方伊明显感觉到的右边耳朵微微传来一股热流,酥酥麻麻的,加上独特的嗓音,好听到耳朵好像立马就会从里面开出花来,然后直达心脏。

    真要命。

    见她没反应,又怕老师发现,周楷继续用手挡住嘴巴,继续压低声音,在她旁边耳语:“哪里不舒服吗?”

    不用猜,她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和脸早就不受控制,条件反射地红了,她能感觉到心脏也不听她的话,跟着狂跳不止。

    真是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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