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喝尽,崔凝安冷声道,“我已经饱了。”

    景舟点点头,也不愿再勉强她,将空碗放到一边又从袖子中掏出帕子替她耐心擦了擦嘴。

    现在受制于人,想逃出去实在是比登天还要艰难,崔凝安想着总得解开手和眼睛的束缚,她才有逃走的机会。

    崔凝安微微仰着头,语气还算平静,“我不是你的犯人,你这么捆着我,我与牢狱里的囚犯有什么区别?”

    景舟凝神看着她那微微向下的嘴角,一时没有做声。

    崔凝安没听到他答话,自顾自继续说道,“即便你解开了我的束缚,这里里外外守着的人这么多,我即便有心想逃,我也是走不了的。”

    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在这四周,他里里外外布下了不少人,莫说她是要离开王宫,即便她跨出这里的门槛半步,他也会马上得到消息。

    她现在对自己的怨恨已经足够深了,再这样束缚她,对于修补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没有半点好处。

    这样想着,景舟俯身为她轻轻解开系在脑后的结。

    覆在眼前的绸布轻轻掉落在他的手掌上,绸布好似还沾了几分她的味道,景舟不自觉地将这块绸布攥得更紧。

    绸布飘落后,一双亮得漆黑的眼睛撞入他的眸中,景舟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双眼睛直直地注视着他,带着疏离,带着怨恨和不满。

    就是这一双饱含情绪的双眼,却看不出眼底有分毫的爱意,甚至与当时见的她大相径庭。

    褪去眼前的黑暗后,崔凝安也看清了坐在她面前的景舟。

    与那副收在阿姐箱中的画像真是别无二致,只是画师画皮难画骨,没有将他的丧心病狂刻在画中。眼前浮在嘴边的那抹温和的笑,也让崔凝安不由得发了冷汗。

    景舟再往前探身,崔凝安却是先她一步往后躲了。

    见她倔强又受惊的模样,景舟难免心疼,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向她解释道,“你往后面躲,我怎么解开你手腕上的绸带?”

    崔凝安咬牙垂下头,手肘微微向左侧,将紧系的绸带露出来。

    景舟俯身,侧脸轻擦着她的衣料,小心翼翼地替她解开绑着的结。

    这个结对于景舟来说不算难解,但景舟却解得很慢很慢,颇有耐心地用手指绕过绸带,再抽出来。

    衣料上混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沁人心脾,将这里燃着的百花清香都比了下去。

    景舟记得,崔凝英最爱百花混合的味道,她说过一种花的香气过于单调,若是能以百花为香料原料又能不冲撞了各花的味道,各种香气混合却并不呛鼻浓烈,这才是最好的香料。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换了喜好,连得钟爱的香料也换了。

    将绸带解开后,崔凝安的手才算是完全得到了解放。

    即便景舟系得不算紧,可崔凝安挣扎着想要自己解开的时候,腕口也在绸带上磨过好几次,即便绸带柔软,但勒还是得有些发红了。

    景舟看见发红的泪痕,心中有些酸涩,扭头便唤人取了涂抹的膏药来。

    指腹沾了膏药后,景舟便抓住崔凝安的手腕,想要替她上药。

    崔凝安甩开他,转身从榻边一侧下地,“不必了,我有手,我可以自己上药。”

    景舟跨步向前,挡住她的去路,眼睛淡淡地扫向门口还跪着的康伊和哈斯木,半哄半要挟,“你看看,她们还跪在地上,你什么时候涂好药,她们便能什么时候起来了。”

    崔凝安没了耐心,伸手向他索要膏药。

    景舟仰头,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见他有将膏药递过来的意思。

    “你过来,我替你上药。”

    见她不动,景舟又往前走了半步,轻轻捏住她的手,仔细地给她的腕口上药。

    上过药后,崔凝安忙将手抽回来又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面前忽而露出空隙,很不是滋味,景舟也知道,这心结并非一日可解,如今过分强求,怕死会换得她更加厌恶自己。

    反正以后的时日还长,他也不急着一时让她原谅自己。

    景舟摆摆手,便有流水一般的侍女捧着东西走进来。有些捧着鲜艳漂亮的衣裳,有些捧了明艳夺目的首饰,最后走来的侍女则捧着一把瑶琴。

    蒙德站在景舟身侧,向崔凝安介绍,“崔娘子,这些是新制的衣裳,都是鲜艳的颜色,衣料皆由月影纱所制,一点也不比宁国的料子差。那些首饰都是主人请了王宫内外的能工巧匠所制,用来衬崔娘子是最合适不过了,这些心意,还望崔娘子笑纳。”

    崔凝安瞥了一眼,对这些好东西并未露出半分喜欢,不冷不热地回绝了景舟的好意。

    “多谢国主费心,但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景舟倒是没有很失望,招手让人将那把瑶琴拿过来,“没关系,若是不喜欢这些衣裳首饰,我便命人重做一批便好。这瑶琴是我母妃留下来的,音色最好,与你家中那把琴应该是一样好的。我知道在这里陪着我,你肯定很闷,所以便想着将这把琴赠你解解闷。”

    或许是料到崔凝安又要开口回绝他的好意,景舟先她一步开口,“我来替你试试这把琴如何?就弹你从前教给我的那首曲子。”

    容不得崔凝安拒绝,景舟用手帕擦了擦手便伸指拨动琴弦。

    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在琴弦上跃动,仿佛在拨弄一泓泉水,继而这股汩汩流淌的泉水像是撞上了一块巨石,从高处落下又狠狠地摔成四分五裂的形状,如同玉璧掷地,让人不免叹息。

    一曲奏毕,崔凝安紧锁的眉头果然动了动。

    景舟乐于看见她被触动的表情,这是崔凝英亲手教他的曲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很重,想必崔凝英也是这样。即便她与徐恒邈朝夕相处,举案齐眉,但她也绝不是冷心冷情的人。他们的从前,她也同他一般,从未忘记过。

    察觉到自己眼里的动容,崔凝安怕引起误会,又敛住自己的神情,再度恢复了漠然的模样。

    只是那一抹触动极快地被景舟捕捉到眼底,他心情极好,命康伊和哈斯木替崔凝安将送来的东西都收下。后又摆手让身旁的人都退下去。

    景舟双眉舒展,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也熠熠生辉,“我明日便命人把古琴谱取来,你可以用这把琴试试,若是你弹,一定会比我弹得更动人更好听。”

    崔凝安避开他的目光,给他浇了一盆冷水,“不必了,我成婚后已经不弹琴了。”

    景舟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她,“阿英,你偏要与我唱反调吗?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起他。”

    崔凝安针锋相对回道,“我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若是你不喜欢听,可以逐我出宫,免得扰了你的清净。”

    景舟皱了皱眉,刚刚斥责语气也慢慢冷了下去,“阿英,你不要这样激怒我,也不要以为处处与我作对,就能惹我憎恶,从而厌了你。现下便只有我们,没有你的从前,你应当公平一些,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我们分别的这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错过太多了。”

    崔凝安从心底厌恶景舟的做派,更恨他如今冠冕堂皇的话。若不是他的缘故,阿姐未必会到庙中将养,也不会被人害死。她实在是没办法原谅他,更不愿意顶着这张与阿姐一模一样的脸去讨他欢心。

    “景舟,你应当明白,强求是无用的,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即便你的罪孽赎不清,强留我在身边也是无用的,你这样,我只会越来越恨你。”

    景舟的笑脸慢慢僵住,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向上想要抓住那双垂在腰间的手,却被躲开了,他只能牢牢地抓住她的衣袖。

    “阿英,在你面前,我已经不是品德高尚的君子了,我所有的卑劣低下,都是因你而生。不管你的心意如何,我都要强求,即便你的心如今还不在我这里,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心转意。”

    崔凝安冷漠地往后撤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的心意自我成婚后便只托付给了一个人,无论谁都不可能改变,你如此强人所难,对自己也是无益的。你如今已是珲曜国国主,做事需得思量,若是他知道我在这里,你的国家,你的子民都要因为你的所为所牵累,你不应该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景舟冷嗤一声,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低头注视崔凝安的发顶,下一刻便将人拉了过来。

    任凭崔凝安怎么挣扎,他都不放手,反而将她搂得更紧。男女之间力量悬殊有差,更何况是对抗一个疯子。

    “我说过,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起他。上一次他没死在我的圈套里,实在是可惜。”

    原来,徐恒邈的命悬一线是因为景舟的缘故,崔凝安的心中更狠,用尽全力推开他,可景舟却纹丝不动。

    “你这个疯子,原来上次的事是你做的。”

    景舟侧头贴着她的发顶,笑容更盛,“阿英,知道你来随州我很高兴,可你不是为了我来的,是为了他来的,你知道我心中煎熬的感受吗?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会对他再动手,现下有了你,他对我也就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可是你若是不合时宜地再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便不得不再关照他了,或许,只有他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

    崔凝安伸手用力锤他,满腔愤恨骂道,“你真是丧心病狂,你敢动他,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景舟扣住她的长发,浓密的长睫轻轻闪动,像是一只得意纷飞的蝴蝶。

    “阿英,有没有人说过你不会骂人,骂来骂去,便只有疯子二字,听多了,居然还十分悦耳动听。你可千万不要放过我,我们一定要纠缠不休直至我活着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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