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双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整整一天。

    她坐在窗边,沉默地看太阳升起落下。

    出来时宋父和宋母赶紧围了上来,宋年也在一边紧张的看着她。

    “我先出去一趟。”

    她始终没抬眼看他们,穿好鞋子就往外走。

    她本意一个人想去逛逛,却在楼下看到风尘仆仆奔波而来的顾柏令。

    再接到徐玥玥的电话后,原本两天后的机票被他退掉,一个人坐了十个小时的车回到了江水。

    宋双两眼一酸,喉间一哽,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

    她慢腾腾的抬脚,走在他身边,伸手抱紧他。

    他身上好闻的清香变成车站里鱼龙混杂的味道。

    “又又,你有没有不能说的秘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衣像是要隐藏在夜色中,黑色的软发被晚风吹乱,过了许久他才闷闷地问道。

    “有。”她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纤长的睫毛轻颤:“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两人找了一处地方坐下。

    顾柏令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克制着激动。

    故事的开始都是美好的。

    温暖治愈的心理医生张曼和刚正不阿的警察顾来,是大家嘴里的模范夫妇,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他就是这个时候来到了一个充满爱意的家庭。

    在他的记忆里,爸爸看着妈妈的眼神一直都是亮亮的,妈妈也是,眼里明晃晃的,快要溢出的爱意。

    那时隔壁领居家的小孩还偷偷羡慕过他,羡慕他有这么美满的家庭,这么多的爱。

    他记得,每次顾来回家,第一件事一直都是要张曼亲他。

    张曼总是抱怨他不刮胡子,胡茬总是扎她的脸,嬉笑打闹着,但从未躲开过。

    顾来工作繁忙,有时好几天不在家,那时张曼怀了二胎,忙里忙外很是辛苦。每当顾来回到家时总是教导他:“妈妈是这个家里最辛苦的人,你好好好的爱妈妈。”

    那时的顾柏令已经成为一个小男子汉,每次听到顾来的话都会用力点头。

    “我会的。”

    少年稚气单纯。

    等到了他十岁时,一切开始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一年的冬天,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顾柏令缠着顾来陪他去堆雪人,可是一通电话打来,顾来突然被调去站岗,那时的张曼肚子已经有三个多月大了,她皱着眉头嗔怪着:“能不去吗?”

    顾来微笑的摇着头,拉着顾柏令的小手说道:“告诉妈妈,警察的职责是什么。”

    张曼坐在沙发上愤愤的看着电视,详装生气。

    “为人民服务!”顾柏令抢答道。

    但他随后拉着顾来,“爸爸可不可以不要走,留下来陪陪我和妈妈。”

    孩子的嗲声嗲气让顾来犹豫了片刻,随后又来了一个催促的电话。

    “爸爸会早点回来的,一会让奶奶找你玩,好不好?”

    顾来看着手机的来电,只能狠下心来,临走前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张曼比了个飞吻。

    张曼绷不住笑了。

    “爸爸再见,我们在家等你回来。”

    “乖乖的。”

    那时的他真也没想到,这竟是顾来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天都黑了,奶奶早早的做好了她最拿手的烩里脊和满满一桌子的菜,一家人坐在桌旁等着顾来回家。

    “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顾柏令趴在窗户边,满地的白雪中,人来人往唯独没有顾来的身影。

    “乖乖的。”张曼伸手,安慰地抚摸着顾柏令。

    一声急促的铃声响起。

    顾柏令一下子跑过去接了电话,电话里的人要把电话给张曼。

    顾柏令乖乖的把手机递给妈妈,接着爬到窗边继续看着小区大门。

    “嘭!”

    一声巨响,顾柏令扭头,张曼满脸泪水的看着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张曼接个电话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赶紧跳下窗跑过去。

    闻声而来的奶奶,看着眼前的一切,吓坏了。

    张曼缓缓地退到墙角,靠着墙慢慢地坐下,伸手颤抖着指着地上的手机。

    “妈……”

    奶奶赶紧拿起手机,年纪大了,听力逐渐减弱,她点开了免提。

    “嫂子,节哀…”

    电话一头的男子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他认出来这个声音,是顾来最好的朋友,傅如生。

    这一次,手机彻底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空气中的悲哀急切地翻滚着,弥漫着整个房间,看不见的悲哀压得人难以呼吸。

    那时顾柏令被诡异的气氛吓的大哭起来。

    “不行,我要去见他…”

    张曼努力的撑起自己的身子,拿着玄关的外套快步走出,大力推开门,重重地摔上。

    顾柏令摸着眼泪,起身追张曼。

    他好像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很害怕,只想和张曼待在一起。

    当他刚推开防盗门就听到了张曼的尖叫。

    一声尖叫划破长夜。

    “啊!”

    身体的撞击声伴着她的尖叫声。

    他看到他的母亲,跌下楼梯,重心不稳,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他的母亲,躺在那里,刺眼的鲜红在纯洁的雪地里开出一朵盛放的鲜花。

    他被吓到愣在原地。

    闻声赶来的奶奶看到,推开了站在楼梯口的他,连忙扑了上去。

    随后,他被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挤着撞在墙上。

    那一刻,他没有感觉到身体上的疼痛,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掐住了嗓子一样,说不出话,眼泪像泉水一样直往外涌,眼前的场景渐渐模糊,却模糊不了那一片刺眼的鲜红。

    等他睁开眼,看到一下一夜之间满头白发的奶奶正慈祥的看着他。

    “柏令。”

    奶奶粗糙的手抚摸着他的头顶。

    他看到站在奶奶身后一脸悲痛的张丽。

    在住院期间,他没有看的他的母亲,他多次提出想要见张曼都被姑姑搪塞过去了。

    终于,趁着陪床的奶奶睡着了,他悄悄跑出病房。

    他害怕被发现,跑到安全出口的楼梯。

    在楼梯拐角处,他听到了张丽在打电话。

    “嗯,对,小外甥没了……

    “嫂子的状态也不好,醒来了一直不吃饭不说话……

    “凶手真的是精神病吗?确定不是故意伪造的证明吗……

    “嫂子执意要出院,谁也拦不住她……

    身后来人了,他也没听清楚其他内容,赶紧跑回病房,碰到了出来寻找他的奶奶。

    弟弟没了,爸爸也没了……

    他抱着奶奶哇哇大哭。

    他是出了院才看到张曼的。

    张曼像是变了一个人,乌黑的头发生出几缕银发,容色凄凉。看到他时才勉强扯出一丝微笑。

    张曼带着他去了警局。

    所有警察整齐排列,站在门口迎接他们。每个人的左胸口佩戴着白花。

    他抬头想看清他们的脸,只能看见紧绷的下颌。胸口白晃晃的白花,在黑色的衣服上格外的刺眼。

    “敬礼!”

    出殡的日子定在了头七。

    张曼身体虚弱,刚开始便晕厥在灵堂。

    偌大的灵堂铺满了洁白的鲜花。

    他想哭,但是眼睛干涩,心在绞痛。

    他像麻木的机器人,跟在奶奶身后,不停的向吊唁的人鞠躬。

    突然,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他抬头看去,傅如生正在揪着一个男人的衣领。

    周围的人都在冷冷的看着,没有人伸手阻拦他。

    奶奶拍着顾柏令的头,让他去医院照顾妈妈。

    他乖巧的点头,向外走,然后趁奶奶不注意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躲了进去。

    “你他妈的还有脸来,我当初那天怎么没有枪毙你!”

    傅如生像愤怒的狮子,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碎。

    “那真可惜了。”那人冷笑。

    傅如来拽着衣领,一把把男人甩到墙上。

    “嘭!”

    一声巨响。

    男人像是没有痛觉,缓缓站起,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

    “你是奈何不了我的。”

    傅如来像是被点燃了炸药桶,想握着拳头上前,却被周围的人紧紧的抱住。

    “别让我见到你。”

    傅如来真的快要疯了,大声的喊道。

    奶奶走了过去,围观的人立刻给她让出一条通道,周围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啪!”

    “滚,我不允许你脏了顾来的追悼会。”

    躲在角落的顾柏令捂住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奶奶发怒。

    那个人最后被警察带走,灵堂又恢复了肃静。

    当一群人围着安慰奶奶时,顾柏令赶紧跑到医院。

    “今日我们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在陵园举行追悼会,沉痛悼念我市海原警局顾来,不幸被精神病人刺死,因公牺牲,经抢救无效,年仅37岁……

    病房里的张曼眼睛空洞的看着电视。

    奶奶给顾柏令请了长假,让他在家中休息。

    过了一个星期,张曼出院。

    穿个西装革履的精英律师不停的进入家门,个个都是摇着头叹气走出。

    傅如来也经常来看他,给他带了一堆的玩具后,拉着张曼进房间悄悄谈话。

    “嫂子,我们问遍律师了,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那时的没有发病……

    “难道就让顾来不明不白的死了吗?”

    张曼的声音尖锐起来,开始歇斯底里,随即传来低声的啜泣声。

    “现在只能责令其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在必要的时候,由政府来强制医疗。”

    这句话,张曼听过无数次,每一次都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她想要一个公平正义的判决,似乎比登天还难。

    如此反复。

    直到最后,消磨殆尽所有人的耐心。

    她躲在自己屋子里,看着那张黑白的照片流泪。

    夜间张曼数不清的尖叫着醒来,流着泪叫着未曾谋面的弟弟名字;

    有时还会对顾柏令莫名发脾气,然后看着他的脸流泪道歉;

    有时还会半夜坐在他的床边,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有几分相似顾来的脸。

    顾柏令不记得,有多少辗转反侧的黑夜和拼命奔跑的噩梦。

    如此反复无常。

    有次,顾柏令拉着傅如生问他,为什么神经病做错了事情却不能收到应有的惩罚。

    他有时恨不得现在就拿起刀去找那个人。

    傅如生的眼神复杂,只是摇头。

    自此以后,他在没看到过张曼藏不住爱意的笑颜。

    张曼好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偏执残忍的互相折磨着。

    大家也由对他们家的可怜变为冷漠。

    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同身受接二连三的丧夫丧子之痛。

    大家都在向前走。

    顾来的英勇事迹总会被时间冲淡。

    张曼崩溃到极点。

    所有人都在提醒她向前走,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被永远的丢在了那个雪夜。

    她再次晕倒紧急送往医院。

    产后抑郁狂躁症。

    医学不自医,渡人难渡己。

    她为信仰读了数十年的书本,丰富的理论实践知识最终在她自己身上毫无用武之地。

    她离开了家。

    顾柏令回到家时,家里她的东西都不在了,只是奶奶坐在餐桌旁心疼的看着他。

    “柏令,妈妈去治病了,以后就是奶奶照顾你了。”

    “她没有不爱你,只是她想先爱自己。”

    他没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桌上凉的菜,是他最爱的烩里脊。

    奶奶看他迟迟不说话,顺着目光看去,拿起碗给他盛好饭。

    他低着头,似乎想把脸埋进碗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太辣了,奶奶。”他鼻音很重。

    张曼走后,傅如生给他送了一套刑法书。

    “你要有力量,说不定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慢慢的,他发现都有人都在向前走,都在遗忘着过去。

    他把自己的小名改成了来来,并且讨厌冬天。

    他痛苦固执的想,这样,他英雄的父亲,才不会被人遗忘。

    他变得沉默安静,每天规律的上学放学、写作业、吃饭、睡觉。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天才少年,烈士遗孤。

    初中时,班里有一个男生还羡慕他没有人可以限制,中考烈士子女还可以加十分。

    那时的他愤怒的猩红了眼,说出说出了对他最痛的话。

    “不就是十分。”

    “你爸死了,你也可以。”

    两人扭作一团,打了起来。

    事后,男生向他诚恳的道歉,但他不在乎。

    他从来都不缺那十分,如果可以,他宁愿少一百分,也要当初温馨的家,有他,有弟弟,有张曼也有顾来。

    后来偶然认识了陆然,在张丽的帮助下,才慢慢开朗了一点。

    他没有一点点的走偏歪路,他没有借口的一直一直在努力的变好。

    张曼终于回来找他,他逃避了母子的相见。

    他想她,也只是以前的她。

    他忘不了那段时间,反复无常的日子。

    等上了高中,鉴于奶奶年龄大,他也想独立,于是他决定自己出来住,减少奶奶的麻烦。

    奶奶怕他孤独,再次来到江水……

    消失已久的张曼也一路跟来,见缝插针的干预他的生活,把他的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当起了逃兵,逃离那场噩梦……

    幸好他有张丽这个好姑姑,替他挡下了一切风雨。

    他两年没有回江水市,也渐渐的让张曼死了心,放弃了要认回他的想法……

    ……

    他说着,调整着呼吸,想要掩饰心痛,颤抖地鼻音出卖了他。泪珠止不住的从眼眶落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宋双没想到看起来天子骄子的他,竟有这种故事。

    这么孤立无援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么难过的日子,他也依旧过的很好。

    如果她没有出现重来,他会继续重复那段被张曼纠缠的噩梦……

    他会学理,会留在了江水……

    那段时间,他有多难挨……

    宋双不敢再多想象……

    疼痛席卷她的心脏。

    她鼻子一酸,强忍着的泪水。

    她没有带纸,揪起自己的短袖衣摆。

    他眼眶微红,摇着头。

    宋双不管他,直接上手拿起衣摆的一角,温柔的擦脸上的眼泪。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擦眼泪,仿佛手里是易碎的珍宝。

    她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定定的看着他。

    “到我了。”

    她贴在他耳边说道。

    “我爸爸出轨了……”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父母是和平离婚,直到这一世,她才发现,不和,早已有了端倪。

    比如初中毕业突然领养的二又,宋年的志愿,早已写下了离别的伏笔。

    顾柏令有些愣怔,红彤彤的眼睛带着一丝困惑。

    她眼睛好酸……

    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心底酸涩的情绪像是决堤的洪水。

    她像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起来,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眼泪一路湿润到他胸口。

    他们互相舔舐伤口,想要愈合对方。

    他伸出手,把女孩轻柔的抱进怀里。

    宋双睁开眼,对上他浸润的眼眶:“辛苦了,来来。”

    他脑海里紧绷的弦一瞬间断开,那份压在心底最深处的伤口让人觉得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深入骨髓的疼痛和窒息感终于消失。

    可他如今赤裸裸的展现在她的眼前,不是如冰山的高傲,不是温文的尔雅,而是看不见的黑暗,是数次夜晚萌生的阴暗想法。

    他害怕她只是喜欢他的脸,害怕色衰而爱驰,以为她会害怕,逃离自己,可她满脸心疼的看着他,擦掉他的眼泪,不嫌弃他的浑身泥泞。

    “我在。”

    宋双伸手,加重了怀抱的力度,一只手轻拍着他。

    他久违的感觉到,自己人生前十年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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