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场附近探测到了特卡里残留的战斗痕迹,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接到目击报告。我派人查过了,也没有人失踪。”

    “是‘没有人失踪’,还是‘没有查到失踪报告’?”

    “……我再让人去查。”

    法米尔退后两步,正准备离开,莱莫瑞恩叫住了他:“不用去了。克萨约尔人在帮他,你查不出什么的。”

    说完,莱莫瑞恩抬起头看了一眼撤回脚步、又安安静静垂首站在门口的法米尔——自从休斯离开之后,他就几乎没再去上过课,而是随时跟在莱莫瑞恩的身边,替他处理各项事务。

    凯安家族是武将世家,从瑟莱提安建国起便一直跟随其左右,为克拉迪法征战四方。这一代家主劳伦斯·凯安战功累累,深受皇室器重。他的两个年长的儿子也像他当年跟随穆里尔一样,自然而然地站在了莱莫瑞恩的身旁。

    不过,和几乎每天都跟着莱莫瑞恩行动的长子赞迪不同,法米尔很少在莱莫瑞恩身边出现,这一点似乎很好解释——虽然法米尔在瑟莱提安学院按照家族惯例修习骑士系,但无论骑马还是剑术,他都不如自己的兄长优秀,劳伦斯对他的关注也远比赞迪要少得多。由此来看,皇帝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拉拢未来凯安家主身上也是理所当然的。

    法米尔对此倒毫不在意。和长兄阴鸷的性格不同,他性格温和,人缘极佳。如今莱莫瑞恩身边无人可用,由他临时顶上,他便尽职尽责地跟在皇帝身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在人前多说一句无关的话。

    莱莫瑞恩坐在窗边望向门口,看到的就是法米尔垂手而立的恭敬模样,要不是穿着瑟莱提安的男款制服,他那样温和的表情配合清秀的脸,倒有可能被人认成是个姑娘。

    “校长那边怎么说?”

    莱莫瑞恩随口一问,法米尔立刻答道:“校长已经按您的要求,将区域内所有人手都换成了克拉迪法人。收藏室增加了隔音和禁魔结界,乐师的精神控制法术无法穿过这些结界,就算他控制了普通人潜入其中,一旦声音传不进去就无法起效。”

    “那如果不用乐师的手段呢?”

    法米尔头也没抬地答道:“龙血结界会狙杀所有被腐蚀者。”

    “……”莱莫瑞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没错,明知道有龙血结界,他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法米尔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眼神却闪了闪,又把想要说的话收了回去。莱莫瑞恩好笑道:“想问什么就说。”

    “……已经知道了。”

    法米尔头脑极好,常在想到问题的同时自己就得出了答案。没问出口,那么自然是想通了。莱莫瑞恩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问道:“你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如常。不过再过几天就是凯旋日了,兄长明日将启程返家陪伴母亲,届时……”

    “也就是说,明天皇城就只剩下劳伦斯一人替我看着阿约娜了。”

    莱莫瑞恩接过话头,眼神中浮动着意义不明的暗潮,“你怎么看?”

    “他们会在兄长不在皇城时动手。”

    法米尔仍然回答得毫不犹豫。莱莫瑞恩目光凌厉地看向他:“他们?”

    “特卡里会开始行动,且不论结果如何,他行动结束后阿约娜一定会跟着动手。”

    “你说得斩钉截铁,理由呢?”

    “凯旋日期间帝国军会在塞克隆基地例行演习,届时驻守皇城的3个军团会出城离开,而赞迪返家会带走金棘花骑兵团,到时整个皇城就只剩下亚列德控制的皇家护卫军,而亚列德公爵……”

    “和阿约娜是一家人。”

    莱莫瑞恩收回了看着法米尔的目光,垂眼向摊开在桌上的地图看去,“不过,这么明显的形势,她看得出来,我也看得出来。你怎么能确定她不会换个时间,以求出其不意?”

    “此时局势已经明朗,与其执着于出其不意,不如抓住现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现在的形势已由不得那位夫人继续拖下去了。”

    “的确……”不知想到了什么,莱莫瑞恩看了法米尔一眼,又落回到地图上,沉声问道,“那照你看来,我该怎么做呢?”

    “驻守皇城的三个团留在城中,军演的地点增加科塔斯和雷波顿。”

    莱莫瑞恩的视线落在那两个地名上,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塞克隆基地。三个地点连成一线,将背靠科尔坦山脉的皇城正面围得严严实实。

    “你觉得这样一来,阿约娜会迫于形势,按兵不动?”

    “不……”

    话说到这里,法米尔第一次在自己发言时顿了顿,“您不在皇城,这三个团形同虚设,阿约娜有的是办法控制它们。军演改道的消息也不见得能顺利抵达塞克隆堡。”

    “那我要回去吗?”

    “要回,”法米尔似乎早就对这一切分析过无数遍,回答起来丝毫没有停顿,“但不是现在。等特卡里行动结束再走,才能表现出您无法两面兼顾的窘迫。但您也不用真的走。您要返回的事只要‘不小心’泄露出去,得到消息的阿约娜就会立刻行动。”

    “哦?”

    莱莫瑞恩抬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仍垂首站着的法米尔,“发出不可能被执行的命令来混淆视听,让阿约娜放下防备放心行动……你说得好像我比阿约娜更想她动手一样。”

    “……”

    见法米尔垂着头不接话,莱莫瑞恩冷笑一声,提醒道:“你父亲可还在皇城里呢。”

    果然,听到皇帝把这件事挑明了,法米尔指尖一颤,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莱莫瑞恩的眼睛:“那他……要么被软禁,要么被处死。”

    “也可能背叛。”

    皇帝冷冰冰的话里压抑着一丝杀意,法米尔毫不回避地迎接着他的视线,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片刻后,还是莱莫瑞恩先放松了下来。他收回了目光,将身体倒向椅背,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别紧张,法米尔。我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不过……

    “你不恨我这个决定吗?毕竟那可是你的父亲。”

    仍然是毫不犹豫的,法米尔再度垂下眼,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只忠诚于您,陛下。”

    又是短暂的沉默,莱莫瑞恩忽然小声地笑了起来,他不再抬头,只挥了挥手:“下去吧。”

    法米尔退出了门外,从外面将门带上了。听他脚步走远了,莱莫瑞恩将兜里的传声水晶掏出来,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人已经走了。”

    “……怎么样,我没有说错吧?法米尔头脑很好,有些事可以放心交给他去做。你以前只派他做些杂事,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水晶中传来了休斯的声音,他已经抵达了此行第一个中转站,在休整期间和莱莫瑞恩取得了联系。听到好友这么说,莱莫瑞恩不置可否:“聪明是聪明,但有点太过聪明了。”

    “那不是正好吗。上次他一个人在收藏室盯着特卡里,也把事情处理得很漂亮。就这一点来说,他比赞迪做事还要可靠。不过莱莫,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完全信任他人,但也不必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你嫌我说话太直接,怕我把你推荐的人吓跑了?放心吧,他可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脆弱。”莱莫瑞恩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站定,“你那边怎么样了?”

    “一切正常。我们现在和商队汇合了,精灵派来的人也和我们的人接上了头,一位长老协助我们加固了封印。目前来看,我们还没有被人盯上。”

    “那就好。接下来会有比较长的一段路途无法联络,一旦抵达新的据点,记得给我联系报平安。”

    “那是自然。”

    休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莱莫瑞恩却有些心不在焉,他看到法米尔的身影在楼下出现,沿着广场的大路越走越远,于是收回了目光。

    “休斯。”

    他对好友说道,“不管将来你在外面听到什么传言,都要优先你现在负责的这件事。不要乱了阵脚。”

    这话说得有些不祥,让远在北方的休斯有些踌躇,半晌才答道:“我答应你。”

    传声水晶上的魔法光芒闪了闪之后熄灭了,时间不早,休斯要继续赶路了。

    莱莫瑞恩将它收回口袋中,垂眼盯着面前的地图,又想起休斯之前提到过的四大领主的立场。

    克拉迪法疆域辽阔,大大小小的领主遍布各地,世袭了爵位的贵族也多如牛毛,但提到四大领主,指的永远是那四大家族的掌权人,这个代称也是民间称呼那几人的一种习惯。

    盘踞在帝国东部苏托平原附近,占据了整片苏托林地,年事已高的苏托领主提休·波利考斯、拥有整个萨兰弥莱斯,将帝国南部大片山脉和平原掌握在手中,却不问世事、整日闭门不出的大领主帕恩·卡尔索斯、蝰蛇夫人阿约娜的丈夫、领地在西北部的科尔坦斯,却常年待在皇城府邸,掌控着皇家护卫军的大公爵阿兰提·亚列德,以及以帝国西南面的菲尼斯为据点,常年往返于西部特西塔城与塞克隆基地,大半辈子生活在军中的大将军劳伦斯·凯安。

    这四个人里,有人已经背叛了克拉迪法的皇帝,转而投向了那个人。

    莱莫瑞恩一想到这一点,心中就会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戾气。

    桌上的沙漏掉了个个儿,与其相连的报时器发出了有节奏的嗡鸣声。莱莫瑞恩压了一下沙漏上的金色按钮,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

    他站起身来,走进了没有窗的内室——等候会面期间,法米尔把一些重要的资料放在了这里。

    房间内的布置很简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画像,上面画的是瑟莱提安登基时的肖像。

    莱莫瑞恩和曾祖父有七分相似,尤其那双略微狭长、眼尾微挑的眼睛,几乎和瑟莱提安的一模一样。但相比瑟莱提安意气风发的恣意张扬,莱莫瑞恩则显得过分压抑了些。这种忧郁的气质源于他的母亲——温柔又善良的王后希尔·玛法瑞安。莱莫瑞恩遗传了母亲温柔和顺的眉相,这让他看起来比前几任皇帝多了几分秀美,少了些许粗犷。

    莱莫瑞恩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画像看了一小会儿,接着便移开了目光。视线落在桌面上,法米尔留下的东西正摆在显眼的地方。

    几张叠起来的、大小不一的纸张摆在桌上,被一本宗教书籍压着。莱莫瑞恩把书挪开,一抹刺眼的红色映入眼帘。

    “……这家伙。”

    皇帝皱起了眉。那张摆在最上面,紧挨着书本的纸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最糟糕的是还黏糊糊的——粘稠的红色液体浸透了这张纸,并随着它和其它东西接触,沾得到处都是。

    莱莫瑞恩把书丢到一旁,小心地拿起了那张纸,仔细辨认着上面那些被刀划成两半的名字。读完后,他把它团成一团丢到了桌脚边的铁桶中,激起一片黑白斑驳的烟尘。

    一张张纸被展开,阅读,然后揉成一团丢入铁桶。莱莫瑞恩拿起了最后一张纸,它看起来像是随便从哪个记事本上撕下的一角,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阿兰提·亚列德死亡。死因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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